砂羽敲響了鄰居家的門。

        “請稍等一下——”

        腳步聲逐漸傳來，很快，門開了。

        露出的臉龐溫和有禮，只不過他披散著黑色的長發，晃動之間露出了打了耳洞的左耳，明明是一副乖學生的長相，卻偏偏有著不良少年的痕跡。

        尤其是他上半身穿著板正的黑色制服，但是下半身居然是自己改造的燈籠褲。

        砂羽很快給眼前的人重新下了定義。

        【他一定是一個很自我的人。】

        并且和他試圖表現出來的樣子截然相反。

        【畢竟他就是兩年后就要叛逃的咒術師，夏油杰。】

        腦中的另一個聲音回答道。

        “您好，我是隔壁今天剛搬來的花山院砂羽。冒昧的打擾您了非常抱歉。”她面上帶著羞澀的笑意，將手里的禮盒遞了過去，“這是我自己手工制作的巧克力曲奇，不介意的話可以品嘗一下。”

        夏油杰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好像確實在兩個月前，隔壁的屋子就因為原本住戶的職位變動掛牌出售……當初五條悟還叫嚷著買下來和他做鄰居來著，結果最近出了幾次任務回來，就已經被賣出去了？

        他愣神的時間大概有些久，久到面前的少女似乎都露出了疑惑的目光，夏油杰才趕忙驅散腦中發散的想法，接過了她手中的盒子，露出一個微笑：“你好，我是夏油杰，非常感謝您的禮物，不介意的話……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砂羽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就打擾您了。”

        夏油杰的家里正開著冷氣，時值最熱的暑期，撲面而來的舒服涼意讓砂羽快樂地松了松一直挺直的肩背。

        剛剛在門口老是想著要好好表現，腰都酸了。

        她伸手輕輕地揉了揉。

        夏油杰一邊給她遞了一雙一次性拖鞋，一邊拿起手腕上的橡皮筋將散落的頭發扎成了丸子頭。

        屋子和她搬進去的屋子構造類似，穿過玄關和走道，就是用于待客的小客廳，電視正在播放著新聞回看，桌子上放著一杯熱騰騰的茶。

        “請隨意就好。”夏油杰將禮盒放置在了桌上，打開了一邊廚房的燈，“要喝點果汁嗎？還是茶？”

        砂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原本他放著茶杯的隔壁，回道：“果汁就好，謝謝您。”

        可能是因為有甜點，夏油杰從廚房里端了兩杯橙汁：“冰箱里只有這個了，不知道花山院小姐有沒有別的忌口。”

        “沒有沒有，您太客氣了。”砂羽立刻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接過杯子，表現出了一副非常靦腆害羞的模樣。

        這間屋子處處都打掃得非常整潔，所有東西很有條理地收在了分門別類好的柜子中，如果不是他的父母控制欲和強迫癥有些嚴重，那大概是他本人具有這樣有原則到嚴苛的地步的性格。

        尤其是墻壁上還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獎杯，數不勝數的優秀獎狀提示著他從小到大的好學生身份。根據她在書本上學到的經驗來看，他應當更容易對沒有什么攻擊性的柔弱性格放下心防，并且露出善意。

        果不其然，夏油杰露出了安撫的溫和微笑，他的眼睛狹長凌厲，但笑起來的時候仿佛一只瞇起眼睛的狐貍：“花山院小姐可以不用使用敬稱，我們應當差不多大，家里只有我在，隨意些就好。”

        砂羽松了一口氣，臉上也跟著笑了：“好……好的，那夏油先生……夏油君也請隨意一點。”

        太好了，至少第一次見面應當沒有被討厭。

        目前都還是在設想的計劃內。

        她的一直猛烈跳動的心臟漸緩，為自己邁過一關而感到有些興奮。

        【很抱歉，我并不能夠探查到對方的好感度數值，這個功能只有乙女游戲的系統會具有。】

        隨著她的想法落下，腦內的那個之前自稱“系統”的聲音再一次忽然響起。

        【你可以再煞風景一點嗎？我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而且我不是說了不要再聽我的想法了嗎？】

        砂羽無奈地回復道。

        【再說了，我知道你只是一個生存游戲系統而已，我也從來沒覺得我們是過來玩戀愛游戲的。】

        她嘆了口氣，誰還能在這種際遇下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她想知道有沒被討厭還不是因為這是劇情人物，和她能不能完成布置的任務息息相關。

        系統沉默了一瞬，一板一眼地回復道：【你知道就行。】

        也不需要這樣刻意提醒的。

        她當然知道，也非常清醒。

        任誰在瀕死之際遇到這樣稀奇古怪的東西，以及定下約定，只要她能在生存游戲里攢夠生存點數，就能夠兌換現實世界的壽命，治好身上的病痛繼續存活這種事，之后的所有目標都會是如何活下來吧。

        無論是絞盡腦汁，想出一些不那么光明的辦法，也只是想要活下來。

        即使系統強調，生存游戲中，死亡的可能性會比她所在的世界大得多。

        ——但是這也是來之不易的，有可能獲得的第二次生命。

        “嘶啦。”

        夏油杰的動作打斷了砂羽的思緒。

        他正慢條斯理地將她帶過來的盒子拆封，露出了里面整齊擺放的曲奇，一共有原味、抹茶味、榛子味、牛奶味四種巧克力口味，她在制作的時候并不知道他的口味，所以不同的甜度都考慮到了。

        “我可以現在進行品嘗嗎？”他禮貌地詢問道。

        “啊！請便！”砂羽說道，臉上重新掛起了笑意，“本身就是給夏油君的禮物，今天吃不完的話可以放置于冰箱里儲存，就是口感可能會沒有現在這么好。”

        夏油杰并不熱衷于甜食，只挑了里面看上去甜味最小的抹茶味咬了一口。

        出于體貼，他本來想著如果味道一般的話也需要表現出恰當的表情，結果舌尖才剛接觸到甜點的表面，唇齒之間的感受就讓他有些意外。

        “唔……”

        經過融化，松脆的奶香味和抹茶的微苦味同時竄入了喉嚨，并沒有巧克力特有的厚重，反而是碰撞出了奇特清爽的滋味，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夏油杰真心實意地夸贊道：“手藝很棒，比我之前在店里買的還要好吃許多。”

        至少悟應該會很喜歡，他想。

        砂羽眼前一亮，帶著笑意的眼睛微彎：“夏油君喜歡就好，這也是我第一次嘗試制作甜食，味道沒有問題的話真是太好了。”

        在制作的時候，她還在想究竟是自己做比較好，還是外面買一份比較好，做出來之后沒有人幫忙嘗試，也不知道會不會不符合大眾意義上的審美。

        謝天謝地，看來是沒有問題？

        夏油杰的目光落在了她單純因為他的夸獎而露出的笑容上，一時間有些愣神。

        然后，他也跟著笑了一聲：“嗯，是真的很好吃。”

        剛剛在一直在想的事情忽然松了松，一些念頭就像是枝條抖落泥土，從地面生根發芽。

        自從進入咒術界之后，混亂不清盤桓在腦子里的種種雜念似乎清晰了許多，也變得堅定了些許。

        他想，他所保護的，不就是這樣的生活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無論是每天跑好幾次任務出生入死，又或者吞下堪比抹布一樣難吃的咒靈，只要能看見普通人露出笑容，過著這種平凡幸福的生活，那就是值得的。

        一直以來的疲倦感似乎得到了緩解，最近見得太多的高層黑暗之事也逐漸淡化。

        無論遇到什么樣的阻礙，咒術師就應當保護非咒術師，這是他們擁有能力后就肩負的責任。

        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覺得他在想一些很失禮的事情。】

        砂羽觀察了他半晌，忍不住在心里說道。

        【什么？】

        【露出了這種和佛陀一樣的慈悲表情，就連注視著我的視線也明顯地將我和什么區別了開來。】

        砂羽回想了一下系統之前科普過的一些游戲背景。

        【……就像是我們對待需要被呵護才能長大的，毫無防備的嬰兒一樣。】

        她默默喝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的，還挺新鮮。

        【你怎么會這么想。】

        那當然是因為她見得多了。

        在一個規矩森嚴的家族里長大，又是作為“祭品”出生的，天生就是要為了獻祭家里的封印而活著，除了家里的長輩，就連仆從看她的目光也仿佛在看一件“死物”，偶爾也會有心軟的傭人用觀賞著街邊流浪貓的神情試圖給她一點善意。

        又想吐了。

        砂羽強迫自己從回憶中□□。

        當然，夏油杰的視線可禮貌多了。

        她從這種“禮貌”的視線里感受到了難得的安慰。

        至少將她當成了“活著”的人，就算是把她和別人區分開來，也只是帶著善意的保護欲，而不是“無視”和高高在上的“施舍”。

        【在他眼里，咒術師和普通人，應該涇渭分明吧。】

        咒術師是強大的，可靠的，應當成為普通人身前的盾牌。

        與此相對應，越是弱小的普通人，他大概是越會充滿責任心。

        砂羽輕而易舉地展開了聯想。

        畢竟家族從事這個行業，之前見過的一些陰陽師也是這么對待完全看不見妖怪的普通人。

        ……雖然有些不甘心，總覺得被小瞧了一樣，但是她還要靠著這樣的方式才能接近他。

        利用了對方對待弱小的責任心，她所做的也不是什么值得稱道的事情。

        只是如果一直抱著這樣的念頭活著，他應該會很累吧。

        想要保護的東西太多，總有一天會把他壓垮的。

        算了，她這個樣子，又有什么精力去同情他人。

        砂羽低垂著眼眸，然后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了手機：“那……夏油君，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和你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呢？”

        她盡量讓自己顯得有些無助：“我最近才剛剛從橫濱搬過來，夏油君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人……”

        話說到這里差不多就夠了。

        夏油杰很順從地說出了她想聽到的話：“當然，如果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我。”他理所應當地將自己放在了可依靠的位置，“我從小在這里長大，附近的情況都還算熟悉。”

        趁她低頭的時候，他順手捏死了飛舞在她身邊的蠅頭。

        這樣的經歷還是挺新奇的——因為即使在原本的學校里，也并沒有多少同學敢來向他尋求幫助，后來進入了咒術界，救助普通人就變成了義務。

        他點亮了手機，心里還有些忍俊不禁，原本從來沒有和隔壁的鄰居相處過，不過看來這一次，也許以后會經常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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