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是硬生生從墳地里被揪出來的。

　　她幾乎是渾身都被泥漿和草屑包裹著，身上衣不蔽體。亂作一團的頭發糾纏著樹枝草芽，但更多的發絲是和泥漿一起結成了塊。

　　白日里，村里的那些同齡的孩子將黑女推進了足足有他半個人深的泥地，為首的男孩還趾高氣揚地拿著竹條抽黑女伸出的救助的手。

　　“哈哈哈，啞巴，丑八怪！就應該被燒死！”

　　所有的孩子都在咯咯笑著，直到一個孩子的娘沖出來揪著自家孩子的耳朵大罵道：

　　“招惹這種不祥的東西，是想要她晚上變成女鬼來找你嗎？還不跟我回去！”

　　也真是因為其他孩子的注意被吸引了，黑女才能拽著地上的草皮從泥地里爬出來。

　　她揚起一捧泥漿就往為首那個男孩的臉上甩，還順手抓起一把石頭狠狠往那群孩子中砸去。

　　“你居然敢打我！快給我把她抓住！”

　　這群孩子被激怒了，嬉鬧著開始追趕著他們唯一的“敵人”。

　　黑女也顧不得身后抽打的竹枝藤條，踉蹌地跑回了墳地。

　　說是墳地，其實就是一片亂葬崗。南疆并不安穩，各種地方的勢力爭搶相斗的情況層見疊出，底下的平民死在了何處都是無人掩埋。所以這個村子的人就將那些無名的尸體隨意堆在此處草草掩埋了。

　　不過這里常人都不敢踏足的，倒是成了黑女能好好歇息的地方。

　　可是今晚，這陰森寂寥的墳地居然被一群高舉著火把的村民們闖入了。

　　“是她嗎？她在那里！”

　　“只要把她交出去了，我們村的姑娘這些年也能安穩來。”

　　黑女靠在一塊無字的墓碑后蜷縮成一團，將頭埋在膝蓋里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的。

　　當她神情恍惚地被幾個大漢架起來的時候，已經無力掙扎了。

　　“她身上怎么這么燙？不會是什么傳染的病吧！這種不祥的東西。嘖！”一個人狠狠地扯著黑女的手，還憤憤不滿地抱怨著。

　　另一個人按住了黑女的頭，在她的額角往下用力擦了幾下，露出了整張臉，蒼白干瘦。下巴上的這一條不深的疤痕往下延伸著，被泥漿遮蓋住。

　　“是她吧，大人要找的？”

　　“這怎么還是一個這么小的孩子？是孤兒嗎？”一個溫柔點的聲音說道。

　　第一人立刻插嘴道：“你知道什么，就是女孩子才好給巫師大人。再說了，你沒有聽說他叫黑女嗎，說不定就是那種傳說中要人命的惡鬼！巫師大人是為了救我們才要帶走她的！”

　　帶走......

　　黑女渾身發熱，腦袋里迷迷糊糊地想著：這些人帶走她，是終于要殺死她的嗎，這是要將她燒了。

　　黑女不知道自己是從何處來的，她記事起就被另一個村子當做不詳的東西趕出來，流浪到這個村子。

　　至于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是誰先傳開的，所有人都這樣稱呼她。她便想著至少有個名字。

　　就這樣，黑女迷迷糊糊地被架走。一路上，她被擺在推車上，又被胡亂地塞進了馬車，始終不知道自己會去往何方。

　　等到再次醒來，一片暖色的光亮卻將她嚇得直接呆住了。

　　她居然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木桶里，周圍是溫暖到讓人昏昏欲睡的熱水，還不斷有熱水從頭頂灌下來，順著她黑直的長發滑落回桶中。

　　“你終于醒了啊？”

　　一個嬌俏的聲音立馬讓黑女回過了神，她轉頭一看才發現竟然有兩個女子在木桶邊，手中還拿著木瓢正往她的身上澆水。

　　“嘩——啪！”

　　黑女掙扎著在水里撲騰了幾下，但是身子還是很虛弱，沒幾下就只能伏在水面上大口喘氣。

　　那兩個女子被揚起的水花沾濕了臉和鬢發，卻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等她安靜下來。

　　這和黑女之前見到過的那些打罵她、驅趕她的村婦村女完全不一樣，這樣的溫柔識禮，像是城里的小姐。

　　她有些愣住了，她們是在給她洗浴嗎，可是這樣的洗浴不是只有南疆的貴族才能享受到的嗎。這兩個人不擔心自己會給她們帶來不幸嗎？

　　“你別擔心，我們只是在幫你凈身。”

　　一個姑娘將淺淺素手攤在她的面前，示意她沒有什么會危害到她。

　　黑女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藏在水下的身子，又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兩位姑娘。這樣白凈如玉的身子真的是她的嗎？

　　而且她從來沒有在旁人面前袒露身子，即使是女子......

　　黑女想起了夏日在村口河里玩水的時節，那幾個男孩光著身子追逐那些小姑娘的時候，那些姑娘都是遮著眼睛大罵流氓的。

　　然后等所有人離開了，她才會去將自己洗一遍。

　　黑女咽了咽口水，艱難地想要用手臂遮住自己。

　　“不必害臊，你即將是巫師大人的人了，我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那位姑娘被她的動作逗笑了，又伸手按在了黑女的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明明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竟然也會害臊？

　　這次黑女僵硬了一下，沒有做出其他的掙扎，老實地伏在水面上。

　　兩位姑娘才繼續給她洗澡。

　　“剛才你身上好臟啊，我和姐姐給你洗了好久呢。現在才算是稍微能看一點。”

　　“......”

　　黑女將下半張臉埋在了水下，漫無目的地想著，她之前從來沒有這樣洗過“澡”，夏日里也只有村里的那群孩子在河里玩鬧夠了，她才會去洗洗身上的污漬。

　　另外那位姑娘卻溫柔地幫她擦著皂角，說道：

　　“看看這手臂和臉，之前真是苦了你了。不過你的樣貌生的真是俊俏，巫師大人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巫師大人？黑女的眼睛眨了眨，她好像不止一次聽到過這樣的稱呼，這是誰呢？

　　“姐姐姐姐，你看她還會在水里吐泡泡誒！好可愛。”

　　黑女紅著臉浮出水面，他只是剛才無意識地在水下說話！沒有吐泡泡！

　　“對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黑、黑女。”

　　“誒，姐姐，我還以為他不會說話呢，很有意思的名字啊。”

　　“呵呵，是啊。不過以后，你應該就要隨神明大人的姓氏了，姓繼國。”

　　......

　　等姐妹兩人好不容易將黑女洗干凈，就有一個帶著高帽賊眉鼠眼的男人來催了。

　　“馬上就好了，催什么催！”妹妹的語氣不善。

　　她們還在給黑女穿繁重的衣服，因為時間確實來不及了，她們的手上也有些慌亂。黑女從來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眼中有些新奇，像個布娃娃一樣老實地配合著。

　　“呦，杏子小姐，這么久沒見了，脾氣還是那么火爆啊。”外面的男人一聽妹妹的聲音立刻來了勁，厚顏無恥地說道。

　　杏子憤怒地握緊了拳頭，卻被姐姐攔下了。

　　黑女的眼睛在兩人的身上轉了轉又看向了外面的男人。

　　“一會兒他帶你走就一句話都不要說話，見到巫師大人就好了。”姐姐摸著黑女已經柔順無比的頭發說道。

　　黑女點了點頭。

　　那個男人顯然也很看不上他，在被兩姐妹無視了之后，他就罵罵咧咧地像把氣撒在黑女身上。

　　但是黑女身上繁瑣的華服又只能讓他收手。這是神明大人的人，他動不得

　　“呸，真是晦氣！”男人掃了一眼黑女臉上涂著的細細的脂粉，往路邊啐了一口。

　　他們在一條平整的路上走了很久。因為暮色，黑女無法看清周邊都有些什么，似乎是樓閣，樹一類的，影影綽綽。有些陰森，但黑女卻一點都不怕。

　　直到一個巨大的高塔出現，吸引了黑女所有的注意。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光影竟然將高塔前后劃分成了不一樣的境遇，似乎踏進去就直到能見到神明一般。

　　“接下去你自己進去吧，一直到最里面的大殿就好了。”

　　男人敷衍地說道，心里卻發著牢騷。都怪那些人，巫師大人本來就說過不用送，還要這樣偷偷摸摸地讓他半夜領過來。

　　不過這個丫頭的樣貌確實絕佳，若是忽略掉臉上的疤痕他也不虧，只要神明大人不接受，那不就是他的了......

　　男人猥瑣的想法還沒有開始進行，突然腰際就受到了重擊。

　　黑女狠狠地用頭錘向男人的腰，直接將他撞翻在了路邊的田里。

　　“你這個臭婊  子！死小孩，你給我站住！站住！”男人掙扎著爬起來，想要去抓黑女。

　　但黑女早就跑進了神社，還不忘回頭對男人做了一個鬼臉。

　　她跑得很快，身上繁重的衣服都束縛不住她。所以根本不知道在他踏進高塔邊的那一刻，就在男人的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了無邊的沉寂。

　　神社很大，至少對于她一個孩子來說。在這樣的黑夜中，神社就宛如一個吃人的迷宮，風吹草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出沒。

　　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女也多了絲警惕。

　　她很快進入到大殿中，可是這里安靜得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大殿中光線昏暗，卻尤為空蕩。

　　雖然黑女不知道神社里應該有些什么，但是這比他見過的最貧窮的人家中還有家徒四壁。

　　巫師大人就住在這里嗎？可也沒有見到什么人啊？

　　只有最里面好像有個架子。

　　黑女小心地挪到了架子前，才發現架子上的是一面鏡子。

　　這鏡子......

　　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摸。

　　“不是說過，今年不用再塞人了嗎？”一個溫潤的聲音平白無故地出現了。

　　黑女下意識回頭，驚訝地發現殿中的柱子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

　　周圍是一片黑暗，那個人卻宛如太陽一般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似乎是看見他的那一眼，黑暗便無影無蹤。

　　而那個人在看見黑女的臉時也愣住了。

　　“阿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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