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回
他挺直地躺在床板上,褥子在地上堆著。
涼風從窗戶紙縫里吹進來,恰好能吹到他鼻尖上,惹得安恬君鼻子一陣癢。
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連忙鉆到床底下,把被子撈上來。
倏地意識到,怪物沒來。
就連昨天夜里,他的夢終于脫離了黏膩的水滴與海草腥臭的味道,完全是黑甜的正常睡眠。
他心想,難道怪物沒腿,在陸地上爬的比較慢么?
小祖宗默默仰頭,思考了下可怖的怪物在地上緩慢磨蹭,大半天了才挪出一尺的畫面,不由得悚然一驚。
去去去!瞎想什么!
說不定人家像蛇一樣,爬的比你跑得快呢!
連著好幾天,連小二都在納悶,這位客人終日待在自己房里,不知道在鼓搗什么。
午餐和晚餐都需要人送上去,自己怯怯地躲在門后面,簡直像是離家出走的小兒子,生怕被父親的手下逮回去。
只有吃早點時分,那位年紀輕輕的客人才會從房里出來,來大堂喝一碗甜甜的豆漿。
他喝豆漿的姿勢都格外有趣,要兩只手捧著碗邊,珍重地舉起來,咕嚕咕嚕下嘴。
喝得香極了,周圍客人看他,情不自禁也喝了一大碗。
旁邊有人說八卦的時候,他也會一點點把凳子挪過去,瞪圓了眼睛,把耳朵豎的高高的。
剛開始還哄笑著,說一些染衣坊小娘子和她對門書生那點事兒,說到后面,可能是話匣子開了,話頭憋不住,話題拐到另一個地方去。
“昨天傍晚,你看見沒,國師居然一個人回府,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國師?
安恬君想了想,沒從腦袋里挖出這人具體長什么樣,畢竟他這個假太監,也就走走深宮那點地兒,哪能見得到國師大人。
“這有什么稀奇的,保不準是人家心血來潮嘛。”
“有人似乎還看見了陛下,也是在國師府周圍。”
這下可來勁,周圍人一陣起哄,催他快說快說,合著大家只想看頂尖的大人們互相斗法。
說話的那人一攤手:“沒別的,他們又沒打起來,還能說什么?”
吁——眾人發出失落的吹哨聲,各散各的去。
安恬君縮著腳,手里捧著剩了個底的豆漿,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二有些心軟,湊上去,熱情又夸張地給他介紹:“客官,還要再來點什么嗎?大廚新煎的生煎包,保管香!”
安恬君哪有那么多錢,連忙搖搖頭。
他心里有話,藏了好半晌,才敢拿出來跟人問問:“那個,你知道,宮門什么時候會開么?”
小二確是京城人,納悶道:“開?這不每天都開,內務府的人不天天進進出出。”
安恬君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就其他宮女太監們出門放風……”
小二道:“害,前段時間陛下回宮才有一次,客官你問得晚了!”
安恬君失落地將豆漿一飲而盡。
回了房里,他翻出那塊鎏金手牌,上邊刻著他不認識的字,但刻的很好看,他珍惜地放在手心里摩挲片刻,決定回宮后,托人將手牌還回去。
商公子大抵也是宮廷常客,報他的名姓,總會有人認識的。
到了夜里,又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挑戰。
這么多天了,怪物依舊沒有現身,就連一星半點氣味也沒有飄來。安恬君放了一半的心,做出這些日子里,最大膽的舉動。
——他將外袍脫去,疊了整整齊齊放在床頭,還扯散了里衣,露出脖頸,尸體一樣往床上一栽,不敢動彈。
說不定這樣做,他的氣味會飄散出去,怪物循著氣味來找他一人,便不會驚擾商公子和周圍百姓了。
怪物……看樣子,是不會要他的命的。
老天!他真是被燒昏了頭腦,才想出這樣的招數!
他頭昏腦漲往床上一栽,逃避般用手臂橫過臉,遮住了雙眼和大部分面容。
今天是他離開商成淵身邊的第五天,每一個夜晚都平靜得宛如……宛如怪物出現之前的那些年。
是一個無風的晚上。
晨光熹微時,安恬君模模糊糊往旁邊一撈,夾了被子翻身想繼續睡,結果睡了半晌,陡然睜大眼睛,一個打挺坐起身。
他摸了摸腿,完好無損的。
再摸摸腦袋,頭上也沒有多出什么奇怪的口子!
他一轱轆從床上翻下來,連忙開窗,在朦朧的太陽晨光里,眺望遠處神廟神圣而高聳的塔頂,心里溢滿了平靜和驚喜。
一定是有人在保佑他,安恬君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咬著唇,露出難得舒心的笑容來。
他現在格外想撲進姑姑的懷抱,或者和小太監們勾肩搭背。
安恬君麻利地收拾了東西,珍重地將手牌塞進衣襟,如果今天能順利回宮,他也就不用繼續呆在客棧里了。
下樓的時候,小二在收拾桌子,看見他時一愣,嬉笑道:“客官,您今個兒下來的真早。”
安恬君小小地笑了下,主動跟他搭話:“今天中午不用給我準備午飯了。”
他把前幾天的房錢結了,小跑著離開客棧。
小二欸一聲應下,手上抹了兩把桌子。
繞過小巷,遠遠能看見皇宮側門的半點影子。他先前便是從那里出來,因此路線記得特別牢,怎么走、怎么進門,都在腦中演練了好多遍。
門口有兩個護衛守著,周圍也時不時有護衛軍巡邏,來來去去的,人還不少。
護衛很遠就看見了他,本來也不注意這些,畢竟總會有愛玩的小孩子喜歡溜到這邊,問他們能不能進去玩。
等安恬君正式挪到門口后,他下意識豎起眉頭,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手上下意識驅趕:“去去去!宮門重地,小孩子不準進!”
這一下給安恬君整蒙了,手牌還沒拿出來,便鐺地落回懷里。
他格外不好意思地給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一邊連忙后退,像只野貓般竄出巷口,不見蹤跡。
護衛傻愣愣一呆,覺得自己好像見過他。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小販叫賣聲不絕于耳,伴隨著叫罵與雜耍的叫好聲,車輪跟在馬蹄后面,碾過安恬君面前這一塊石板路,揚起細碎塵煙。
他蹲在街邊,捧著那塊鎏金手牌,不知所措。
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出宮這幾天,真是把他的膽子都養的縮水了!
正待此時,他聽見了什么聲音,機敏地豎起耳朵。
“那邊有……去了!”
“好久沒見過……了,不是說……之前下南方治水去了嗎?”
“這不是已經治完凱旋了么!陛下指不定要大擺一桌宮宴,好好招待呢……”
零星字眼里,他聽見了“王爺”“陛下”等詞。
王爺!
安恬君想起來了,是有一位閑散王爺,在前年南邊發大水時,主動請纓去了南方治水。當時一群老臣相繼反對,哪有一個不學無術的王爺去治水的,這不是害人家百姓么!
結果,陛下漫不經心提起朱筆,給他批了,一群老臣傻眼。
事實證明,這草包腦子里居然還有點東西,能在水面上浮起來——來來去去不過幾趟,真就給他治好了!
順便做了些政績,改善了百姓生活,便扔了官帽,大喇喇回京。
當然,這些全是安恬君聽別人說的。
這王爺頗有個性,嘴上說著急回京,結果就是不往京城來,散漫地逛遍了大江南北,才不情愿地被陛下召了回來。
現在他要入宮,勢必帶著大批隨從,安恬君眼前一亮,他完全可以跟在人群后頭給自己壯膽,順順利利混進宮去!
說干就干,他摸了摸包裹,往小巷深處一鉆,出來時重新換上那身紅黑太監服。
咳咳,假太監扶了扶帽子。
到宮門口一看,好啊,宮門口沒百姓敢聚集,然而遠處的窗戶里、屋頂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全是來看熱鬧的,撐場助威的。
皇帝在敵軍眼里是尊煞神,在他的百姓眼里可不是。
年輕的陛下登基那天,一完成祭祀大典,第一句話就是:“都是些什么狗屁陳舊規矩,都給孤統統砍掉。”說話漫不經心,老臣血流成河。
說句不好聽的,皇帝此人,像脫離了父輩桎梏的怪物般,有足夠的手段和魄力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直到后來,輕賦稅,輕徭役,整個京城繁榮又熱鬧。
不過,也因為這樣,近些年宮里氣氛也頗為松散,尤其是皇帝年初帶兵親征,宮里沒了主人坐鎮,更是散漫。
現在主人回來了,想必風氣和規矩會逐步收緊。
安恬君沒工夫想太多,他緊盯著不遠處的紅頂高轎,按著擂鼓般的心臟,假裝從容跟在后頭。
在侍衛查驗身份時,輕描淡寫把手牌往人家眼前一晃,居然就順利地進去了!
拐過無人角落,安恬君心臟咚咚跳,撈過累贅下擺,竄過磚紅宮墻下,眼前是他熟悉的一切。
眼角泛了水,和對面端盆水的小太監對視。
小太監也紅了眼眶,一把把住他腦袋,狠狠將小祖宗勒緊懷里,盆砸了,水也潑了一地。
小太監尖叫道:“你還知道回來!!!”
宮門口。
那侍衛見小太監飛奔入宮,驚詫地與同僚對視一眼。照理說,宮門口這塊地兒,哪能喧嘩與快跑。
然而就在上午,王爺應召入宮前,陛下身邊的宦官親自下來,囑咐他們注意人群,看看有沒有小太監拿著鎏金手牌要求入宮。
“如果人真回來了,你們不要阻攔,不要有別的動作,放他進來就好。”
侍衛連忙允諾。
宦官道:“哦,陛下還說,宮里隨便他走,但宮外——可不能再把人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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