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收獲后不久的一個午后，陽光明媚，藍(lán)藍(lán)的天空飄著薄薄的云彩。

　　李文峰等一眾族老齊聚在祠堂里面，個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語。李文峰雙手支著他從不離手的拐棍，兩眼直直的盯著地上，仿佛地上長出來花，李虎豹則不停的用手摩挲自己的光頭，云鶴則老神再再的微閉著眼，但你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云鶴的兩個腮幫子不停的在抖，仿佛兩邊的牙疼難忍般。其他的老人也是一樣，各自做著自己的小動作，就是沒有人開口說話。

　　直到李文峰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氣哼哼的道：“你們都不說，我說”。說完這句話，重重的頓了頓拐棍。

　　“今年我們可是做夢都想不到，能一下子收入那么大。不過大家伙也看到了。晨娃子當(dāng)時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連糧食都不種了。今天居然還有人跑到道觀里堵晨娃子，讓他多想點(diǎn)弄錢的法子。真真豈有此理！”

　　“今天一早晨娃子給云鶴說了，準(zhǔn)備開春就到外面找自己親生父母去了。為什么？被我們的人嚇怕了，人家干脆覺得報完恩了，可以功成身退了。結(jié)果，中午的時候，就被人堵在道觀里，想想就丟人現(xiàn)眼啊”

　　說到這里，李文峰狠狠的盯了一眼坐在最后的一個叫李大海的中年人，因?yàn)槔畲蠛２辉趺聪嘈爬畛颗�出來的東西，覺得開荒補(bǔ)種已經(jīng)晚了農(nóng)時，今年肯定白忙一場。別人積極開荒的時候，他沒有怎么開荒，還拉著幾個平日走的近的人家同樣沒開荒，只在現(xiàn)有的田里種了油菜和煙草，結(jié)果他家的收益不到別人家的一半。

　　看到如今的結(jié)果，被家里老婆又哭又鬧了一番，干脆在中午的時候領(lǐng)著和他同樣收益較少的幾個人跑到道觀平臺上堵住正在讀書地李晨。不讓李晨離開，磨著李晨給他們幾個人想一些賺快錢的辦法，讓他們幾家今年能追上別人家的收益。李晨一開始還笑臉相待，到最后實(shí)在是不耐煩，冷冰冰的一句話不說，撞到了2個攔住路的人，飛快的離開道觀，現(xiàn)在還不知道去了哪里。連聽到外面不對勁，從住處趕出來的云鶴都沒有叫住。

　　云鶴不擔(dān)心李晨的安危，畢竟一年多的共同生活，云鶴深深知道李晨這個小怪物的利害。但李晨冷然離去的背影讓云鶴驀然感到一股涼意，直接揪著李大海找到了李文峰，然后就有了這么一幕。

　　族老們聽到李文峰這么說，紛紛打了個冷戰(zhàn)。一下子想到如果李晨離開，李家村的輝煌剛起步就要到此為止了。于是仿佛都回過神來，拿眼睛狠狠的盯著李大海。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估計(jì)李大海此刻已經(jīng)粉身碎骨了。

　　李大海看到這個情形，脖子稍稍往肩膀中間收了一下，但很快還是挺直了。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李文峰，說：“各位曾爺爺、爺叔，這事兒不能怪我，那晨娃子也太不念情了，當(dāng)初要不是我們村里人收留了他，早就不知道被那個野獸拉出來當(dāng)草肥呢。”

　　李大海說到這里，偷偷看了下幾位族老的臉色，看大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反感，膽子更加大了。

　　“是，今年他是出了主意讓大伙兒賺了錢。可現(xiàn)在離過年不是還有段時間嗎？我們幾家今年賺的少了點(diǎn)，找到他讓他想辦法給我們多賺點(diǎn)，有什么錯啊？誰知道這個養(yǎng)不熟的小狼崽子，一句話不說，還打了人。大河現(xiàn)在肩頭還腫著呢？你們不去教訓(xùn)教訓(xùn)他，讓他乖乖的多出主意幫大伙兒賺錢，反過來教訓(xùn)我。是不是怪錯我了，我可是一片好心為村里老少爺們考慮啊……”

　　李文峰聽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拐棍狠狠的朝著李大海擲了過去，李大海動都不敢動，生生的挨了一下，然后就地噗通的跪著地上。但還是挺著脖子喊，“您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沒有錯。我爺為了整個村，不給日本人帶路，結(jié)果被殺了，連尸體都找不到。我現(xiàn)在為了村子想，這惡名算我的了，打死了反倒清凈，反正我媳婦還有娃餓不死就行了……”

　　李大海正說的起勁時，后背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原來出去找李晨的李全山回來了，進(jìn)門時正好聽到李大海說這番話。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直接一腳飛了出去。老人們沒有理會連聲呼痛的李大海，都將眼光放在李全山身后，可他身后空空一人。

　　看著滿懷期待的諸位老人家，李全山嘆了口氣，說：“倒是找到晨哥兒了，他現(xiàn)在道觀上面的道祖峰山頂上打坐呢，那地方爺爺們都知道，光溜溜的一塊整石，連一條能抓住的縫都沒有，不知道晨哥兒怎么上去的，我試了很多辦法都上不去，喊他也不理，武虎爺爺和全亮叔在哪里盯著，我回來報個信，我從來沒見過晨哥兒這個樣子，以前他什么時候都是笑瞇瞇的，今天遠(yuǎn)遠(yuǎn)的看他，面無表情的，看一眼都覺得渾身發(fā)冷。”

　　“我們都過去吧，希望看在我們這幫老家伙的面子上，晨娃子能把這事兒揭過去，至少先把他勸下來，我放話在這里，大海如何處理全部聽晨娃子的。”一位干瘦干瘦的老人嘆了口氣說，他是李大海爺爺?shù)牡艿芾畹挛洹Ｗ约抑秾O不爭氣，但畢竟是他大哥留下來的血脈，這時候還是想保一下李大海，希望不要處理的太嚴(yán)重。

　　“聽個屁！”性格火爆的李武豹直接罵了句粗口。“讓晨娃子怎么處理，他一個娃娃，又是外來的，他提賺錢辦法時，擔(dān)心族里人說三道四的，連個牽頭人都不敢當(dāng)。你讓他處理，他怎么處理？別拿別人當(dāng)傻瓜，你想包庇就直說，少扯犢子。”

　　“土匪叔，你怎么這么說呢？我不是想讓晨娃子把氣發(fā)出來嗎，你可別拿我好心當(dāng)驢肝肺。”李德武不滿意的說。

　　“你怎么想的自己知道，不就是算計(jì)晨娃子年紀(jì)小又是外人，不好認(rèn)真處理大海而已，當(dāng)我們都是傻瓜啊！”反駁完李德武，李虎豹轉(zhuǎn)頭對李文峰說：“當(dāng)時這事兒是我把總的，這回事不給個說法，我沒臉見晨娃子去，要去你們?nèi)ィ�我不去，丟不起那人！”說完，連椅子都不坐了，一屁股蹲在地上，抱著腦袋不做聲了。

　　“我們先不過去。”李文峰想了想，和其他幾位老人對了下眼神，看大家伙都微微頜首，就下了決心，然后對李全山說。

　　“全山，敲鐘，5聲”

　　“爺，五聲，嚴(yán)重了吧！”李德武嚇了一跳，連忙阻止。五聲，是族里要面臨全族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才敲響的，近幾十年來，除了一次日本兵快過江時敲過一次，從來沒有響過。

　　“對，五聲。全山去吧！”李文峰意識到，這個事情不妥善解決，且不說李晨能否留下來，宗族里面人心可是已經(jīng)開始散了。解決不好，家族就亂了套，可不是全族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了。

　　全山猶豫的看了看李大海和李德武，沒有動。李文峰見狀很生氣的對李虎豹說：“你孫子我支不動，土匪，你去敲。”

　　本來有些感覺，有點(diǎn)不忍的李全山見李文峰動了脾氣，連忙說：“我去，我去。”轉(zhuǎn)身出門敲鐘去了。

　　李大海見李文峰動了真格的了，方才感覺到害怕。起身想往外跑，被云鶴一巴掌甩在肩膀上，摔了他一個跟頭。隨聲罵道：“不爭氣的東西，當(dāng)年德文兄弟多么英雄，怎么有你這么一個孫子！”說完對著李德武說：“你孫子是孫子，我家孫子就不是了？人在做，天在看，今天我一定要替晨娃子把事情說清楚，否則老李家的家風(fēng)就敗在我們手里。”

　　李德武看了看周邊人們鐵青的臉，嘆了口氣，沒做聲。心里不停的喊：“丟人現(xiàn)眼啊！”

　　隨著鐘聲響起，多少聽到點(diǎn)風(fēng)聲的村民們默默的數(shù)著響聲，企圖在鐘聲響起的次數(shù)里推測這事情的嚴(yán)重與否。等大家聽到五聲鐘聲后，所有人心里都沉重起來，事情已經(jīng)到了如此嚴(yán)重的地步了嗎？

　　人們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進(jìn)祠堂。很快祠堂的大院子里站滿了全村人，大家都表情嚴(yán)肅，連平時調(diào)皮的熊孩子們此刻也被大人們的情緒影響著，緊緊地跟著自己的父母身邊，失去了以往的活潑。

　　李文峰和一眾老人慢慢的從祠堂里面走出來的時候，全院子的人都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老族長以及跟在族老后面耷拉著腦袋的李大海身上。

　　李文峰在祠堂門口的高臺上停住腳步，沉默了片刻。這時候院子里寂靜的嚇人，所有人都盯著老族長的嘴巴，聽他怎么說。

　　“就在今年3月，在老虎家里，我們幾個逼著晨娃子，讓他想辦法讓村子富裕起來時，他說有辦法讓大家賺錢，但他擔(dān)心賺到錢后會有人因?yàn)殄X多錢少鬧出事情來，搞得宗族不寧，還不如繼續(xù)過窮日子。我們一幫老家伙在晨娃子面前拍過胸保證過的。當(dāng)時說什么，當(dāng)時我們說’你放心，李家村上下老少虧不了你。’”

　　“后來也是在這里，我們公布晨娃子的想法時，我又說過‘有話說前頭，今天不說，以后亂嚼舌頭，傷了晨娃子的心，壞了族里的團(tuán)結(jié)，別怪我老頭子請祖宗規(guī)矩辦你！’”

　　“等你們散了后，我們又單獨(dú)對晨娃子拍胸脯說：‘晨娃子，你放手去做。李家村老少幾百年苦日子，受夠了！你有多大的本事都用出來，只要你不殺人放火、不造反，天大的事情，我李家人也跟著你干了。我們還說‘李家是儒學(xué)治家，雖然窮，但門風(fēng)絕對不會污了你’。結(jié)果呢，晨娃子肥料、榨油機(jī)、烘焙技術(shù)三管齊下，讓家家戶戶今年大翻身當(dāng)了富人。現(xiàn)在呢？有人有了錢就忘乎所以，學(xué)會了賭錢；有人忘了自己的本分，連快收割的莊稼都刨了，讓地荒在那里等著改種煙草；有人挾恩圖報，居然結(jié)伙跑到道觀里逼著晨娃子單獨(dú)給他們想個賺快錢的法子。還真的應(yīng)了晨娃子說的那句話，這樣子的李家村，這樣的李家，還不如繼續(xù)窮下去！”

　　“現(xiàn)在，晨娃子這孩子因?yàn)樾睦镫y受，自己跑到道祖峰最頂上靜坐去了。可憐李老虎好不容易尋了個孫子，現(xiàn)在眼巴巴的在山崖下看著那孩子。大伙自己摸摸良心說，那孩子欠我們村子什么？就憑老虎收留了他嗎？如果是這樣，他也只是欠李老虎和云鶴的情，反倒是我們這些人托了老虎的福開始過上了好日子。可就在剛才，還有人振振有詞的說那孩子是白眼狼，要我們教訓(xùn)教訓(xùn)那孩子，讓他乖乖的一心一意的幫我們賺錢。我們李家怎么出了這么一個敗類！”

　　李文峰說到這里，聲嘶力竭的喊著：“李大海，還有今天跑去道觀的幾個，都給我滾到前面來跪著！”

　　馬上，李大海還有幾個不同年級的人灰溜溜的跪著臺階下面，滿臉冷汗一陣陣的不住往外冒。

　　看著臺階下幾個不爭氣的人，李文峰氣的渾身發(fā)抖。哆哆嗦嗦的伸著手指頭，虛點(diǎn)著幾個人，幾乎是吼著說：“就是這幾個兔崽子，不念著人家孩子的好，反而挾恩圖報，逼著晨娃子幫他們掙錢，還要賺快錢。今天，你們幾個當(dāng)做祖宗的面，當(dāng)著全村老少的面，把你們今天給晨娃子說的話，再說一遍！還有李大海，你敢不敢把剛才在祠堂里說的話，也再說一遍！”

　　這情形下，李大海幾人心里像打鼓一般，被逐出家族的陰影已經(jīng)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壓在他們的頭皮上，他們怎么敢說話，只是跪在哪里，手指死死的扣著地上的石板縫兒，頭上的汗像雨點(diǎn)般滴了下來。

　　這時候，李大海的老婆帶著他們的孩子從人群里出來，僅僅的挨在丈夫身后跪在哪里。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拼命的在哪里磕頭。

　　一邊磕頭，一遍還喊著李大海，“大海，你個死人，還不趕緊磕頭求老祖宗原諒……，老祖宗，您就原諒我們家當(dāng)家的吧，他也是一時昏了頭，您也知道他的犟驢脾氣，死要面子的，求您饒了他吧！”。

　　李大海老婆真真的把頭磕在石板上，幾下下去，額頭上就開始滲出了血，李大海的兒子看到自己父母的樣子，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也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磕起了頭。

　　隨著李大海老婆的舉動，很快其他幾家的老婆也帶著自己的孩子從人群里沖了出來，學(xué)著李大海老婆的樣子，跪在哪里，邊哭邊求饒。頓時，女人的悲號、孩子的哭喊聲，讓現(xiàn)場亂成一團(tuán)。

　　就在現(xiàn)場紛紛亂亂時，祠堂外圍突然一陣騷動，然后，人群慢慢的分開一條通道，李文峰凝目一看，確實(shí)李晨蒼白著臉慢慢的從通道走過來，身后跟著李武虎和李全亮，經(jīng)過李大海老婆時，李晨伸手把李大海老婆在地上扶了一把，制止她繼續(xù)磕頭，同時說道：“別磕了，傷了自己，他一個大老爺們做的事情，何苦你和孩子來受著？”聲音很冷，冷的李大海老婆打了一個冷戰(zhàn)，呆呆的看著李晨，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李晨說完，也沒有理她有什么反應(yīng)，徑直順著臺階走到李文峰面前。靜靜看了眼李文峰，不待李文峰說什么，轉(zhuǎn)過身，面對臺下李家村的人們，冷冷的，仿佛一尊神俯視著冥冥眾生，不帶一絲感情。

　　良久，李晨開口說了話，聲音很輕，但每個人有聽的真真切切的。

　　“是我錯了。”聽到李晨這么說，人群立刻一陣騷亂。

　　“我一直都知道，世上最難把握的是人心。來李家村后，因?yàn)樗坪跽业搅司眠`的溫情，我一度否認(rèn)了我對人心地認(rèn)知，認(rèn)為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沒有收到世俗的影響，我們可以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但實(shí)際上，我錯了。私心每個人都有，包括我自己。”

　　“今天，所有人的表現(xiàn)，我都看在心里。”李晨頓了頓，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幾位族老，特別是在李德武身上停留多了一下。

　　“謝謝武豹爺爺、云鶴爺爺真心對我好！小子記在心里了。”聽到李晨越說越?jīng)Q絕，李武豹連忙上前，低著嗓子說：“晨娃子，你有怨氣我們知道，有些話下來說，好嗎？”

　　李晨搖了搖頭。接著對李大海說：“大海，我們不熟吧？”

　　李大海沒敢回話。

　　“一個養(yǎng)不熟的狼崽子，早該被某個野獸拉出來當(dāng)草肥，是說我的，對嗎？我應(yīng)該乖乖的幫你們賺大錢，對嗎？”聽到李晨這么說，李家村的村民頓時驚呆了，這么可能有人這么形容幫大家伙賺錢的小天才。

　　“你們冒犯了我，我絕對不原諒！”聽到這里李大海，腰一軟，攤在地上。被李家村逐出以及族譜除名的恐懼徹底壓垮了他。

　　“但因?yàn)槲乙粋�外人，把你逐出宗族。是有些過了”李晨的話此時如同圣音一般響起，李大海等人掙扎著品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地上支起身體，看著李晨，滿眼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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