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感謝這幾年共享單車的發展。不然郝國立還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全地去看看女兒。

    雖然最初的ofo出了些問題，但也是因為這是一種市場和經營模式的創新，屬于市場監管的灰色地帶。隨著政府的進一步規范，一些其他的運營公司又填補上了這部分市場需求。

    畢竟共享單車真的非常地方便，適合穿梭于大街小巷，可以避開堵車大軍。尤其適合武漢這種隨便哪個高校校園都大得出奇的情況。像武大那種，簡直是個大型社區，來往校園不同教學樓，都得靠校車。而且還很環保，還能鍛煉身體。

    但騎共享單車主要以年輕人為主，像郝國立這種快七十歲的人非常少。

    郝國立在媳婦丁晚香燉雞湯時折騰了一上午，在百度上搜索攻略，才搞明白怎么使用。裝好了app，注冊了賬號，綁定了銀行卡。搞定這一切，郝國立特有成就感，好像跟上了潮流，還在媳婦面前吹噓了一番。

    但等到他真地帶著一個保溫桶騎單車，騎個七八公里，就沒那么容易了。

    單車也許這段時間疫情，用的人少，又連連下雨，維護得不夠。輪胎好像沒什么氣，剎車也不怎么靈，還沒有籃筐。郝國立自我安慰，有得車騎就不錯了，再說年紀大了，剎車不靈，騎太快容易出事故。

    就這樣，七八公里的路程，包括中間停下來休息的時間，郝國立使出吃奶的力氣，吭哧吭哧地快騎了一個小時才到了郝音住的酒店樓下。

    他小心地把騎行車停好，拍了拍衣服下擺。拎上了保溫桶，一絲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角。

    滿臉通紅，頭發幾乎都汗濕了，發際線上掛滿了汗珠，額頭上的抬頭紋里似乎都有了幾道明顯的水印。他感到背上全汗濕了，透心地涼。一路戴著口罩騎行，十分地憋氣。郝國立大口大口地喘氣，隨手摘下來口罩，感到一陣舒爽�？戳丝此闹�，他又立即警覺地戴上。

    大顆大顆汗水順著額頭流進了眼睛里，蟄得他眼睛生疼。郝國立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擦了擦汗。這都是遵照新聞上的日常衛生防控指南。這幾天從早到晚看新聞，防范要點，扎進了他的心里。就像豆豆說的，她都會背了。

    看著紙巾上綠色封面上的“茶語”還有“心相印”幾個字，郝國立的眼睛里浮起了蒙蒙的霧氣。

    郝音每年的雙十一除了給自己的小家買些日用品，還給娘家也買些這些日用的東西。比如吃的米啊，油啊，面啊，還有衛生紙和餐巾紙。

    他總是讓女兒別買，怕郝音花了錢，怕引起郝音小家的矛盾。但郝音卻總是堅持要買，依然我行我素地寄到家。其實他懂女兒的心意。買米面油，肯定是因為他和丁晚香住的樓沒有電梯。怕他們拎這些重的東西爬樓梯累著了摔著了。畢竟四樓的高度說高也不高，說低也不低。

    買這“茶語”紙巾，也是女兒體貼他常年有過敏性鼻炎。他是個老派古板的人，以前他喜歡使用手帕，但經常忘洗手帕。郝音就默默地給他買了一項這種手帕紙巾，還專挑了“茶語”系列的，只因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喝茶，最喜歡的味道自然是茶香。

    郝國立心里一陣暖流涌動。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巾包，拉出來一張紙，慢慢地攤開，鋪在手掌心，擦了擦汗水，又清理了下鼻涕。心里有些百感交集。

    人說女兒是小棉襖。郝音也許更像真絲袍子，溫柔、孝順、貼心、懂事，一年四季都給人以舒適和溫潤。跟郝樂的沒心沒肺，講個電話講不了三分鐘，專門給家里惹麻煩完全不同。

    女兒自始至終都那么貼心。

    郝國立此時卻希望郝音不要那么懂事。不要那么貼心，不要那么懂事，自私一點，任性一點，膽怯一點。那樣子，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如此種種了。這樣子她會不會更快樂一些。

    他甚至有些自責。是不是生郝音那會還太年輕，血氣方剛。從小對她期望太高，管教太嚴厲。所以女兒的天性被磨滅，才變得這么乖巧懂事。

    他明明記得郝音三、四歲都還挺淘氣和貪玩的。還會偷偷趁他睡著給他綁小辮子，臉上畫小烏龜，還偷偷把他的茶杯拿到屋外水坑里倒水玩還不承認，把他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面涂滿了五顏六色的線條。

    還有好多淘氣如今想起來其實很天真可愛的小事。然而那個時候，他對待郝音犯得錯，似乎除了嚴肅地批評教育和訓斥，就是干脆打屁股，很少去問問女兒內心的想法，也很少察覺女兒這些淘氣背后的天真可愛。

    兒子郝樂說他思想迂腐，觀念老舊，講的全是大道理，純屬冒得感情的思政課，所以一句都聽不進去。不是犟嘴就是沉默，總之對著干。但每次輪到女兒郝音，她總是微笑著聽他講上一個小時，如果他要求，末了還會談下心得體會。

    郝國立最近幾年陪一直陪媳婦看《爸爸去哪兒》，其實他看到那些年輕的爸爸對女兒點點滴滴的疼愛，理解和引導，他覺得那是表演和作秀，還覺得矯情和肉麻，有些地方他甚至覺得太溺愛和腦殘。

    直到今天，聽到郝音感染肺炎甚至可能很嚴重時，他才突然意識到，心里真地很愛這個女兒。但行為上很多時候并沒有自己認為的那么愛。

    年輕時候以糙老爺們自居，如今想來，這并不是一個褒義詞。嚴父，嚴父，固然意味著嚴肅和嚴厲，父母雙方里陽剛的一面，但并不意味著簡單地打罵和訓斥。他好像無意識地把對過去的遺憾，彌補在了照顧豆豆身上。就連丁晚香都說，對豆豆的溫和與耐心遠遠超過了當初對年幼的郝音。

    郝國立一手拎著保溫桶，一手拿著手機，苦著臉，踟躕地立在酒店門口。

    他第一次有點糾結一會電話該如何詢問女兒的病情，如何安慰和鼓勵女兒戰勝病情，才不那么像假大空的思想教育。是該像現在這樣正常地表現擔憂和焦慮幫助女兒釋放負面情緒，還是像以前那樣表現出樂觀堅強的一面鼓勵她？

    郝國立一時竟然拿不定主意，臉上肌肉感覺有些僵硬。

    手機響了，是郝音。郝國立愣了一下，笑了，眼角的皺紋都帶著滿滿的笑意。

    “爸，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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