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琪也記得自己當時打完女兒耳光后顫抖的手，滿心的痛苦、愧疚和打完了之后的后悔。

    他承認自己在朱顏的整個童年乃至青春期幾乎完全缺失。承認朱顏缺少管教，不好好讀書里面有他的失職。朱顏其實說的沒錯。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這里面既有工作忙本身，還有對瑣碎婚姻的煩悶，男人的劣根性，還有對于子女教育問題的逃避。他潛意識里覺得培養好女兒是母親林小茹的事，男人負責賺錢就是了。

    做建材生意有了錢以后，沒有管住自己，和做生意的那幫有錢老板有樣學樣，隨波逐流。加上二十多年的婚姻走向瑣碎和平淡，四十多歲的女人成熟、智慧、風韻有余，卻沒有了清純、天真和熱情。

    他有預謀地出軌了，有了比朱顏大不了幾歲的女大學生情人，甚至還幻想過再跟小三生個兒子。

    四十多歲的男人，有錢有顏有欲望，成了油膩大叔，中年渣男。

    后面林小茹雷霆手段收拾了他一番。加上林小茹十八歲就跟了他，在最落魄的時候嫁給了他，二十二歲生朱顏難產大出血差點死了。跟他一起吃了很多苦，才有了現在可以霍霍的資本。

    朱琪雖然渣，但還是個明白人，珍惜患難糟糠之妻。所以后面徹底改邪歸正，回歸家庭。然而，對于朱顏來說，不知道有些太遲。

    正是自己是渣男，嚯嚯過別人家的女兒。當初朱顏懷孕跟還未離婚的鐘志文在一起，他是百般不同意，堅決要求她要么打掉，要么生下來他們家自己養。

    他是過來人。女兒越把鐘志文說得有理想有責任感，他覺得女兒被玩弄和拋棄的可能越大。因為他之前的小三也這樣以懷孕逼宮過。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母親，信佛的老太太說的可能有道理:朱顏的叛逆和所有所作所為是他之前所行的報應。

    對于這些，年齡越大，越覺得虧欠和內疚。所以后來對朱顏越發的溺愛和縱容，各方面都盡量滿足她的要求，以補償他曾經的虧欠。

    此時，明明還會撒嬌賣萌愛犟嘴，平時怕苦怕累又怕疼的小女孩，怎么已經生了個孩子當媽媽了？

    也許女兒真的長大了。

    明明自己才四十六歲，正是男人一枝花最好的年紀。怎么突然感覺成了老古董了？

    明明高中同學、身邊的同齡人，好多才剛剛抱上二胎......怎么就突然做爺爺了？

    上面兩代，下面兩代。作為頂梁柱和大家庭核心，也許自己也該成熟，不該繼續浪了。

    朱琪雙手抱胸背靠沙發，神色凝重，心情一時變得有些復雜。

    “小鐘，顏顏怎么樣了？她一切都還好嗎？沒有咳嗽發燒吧？你看到孩子了嗎？她爸爸想看看孩子的照片。還有你這么忙，誰來照顧顏顏做月子呢？醫院情況怎么樣？她在的醫院有沒有人被感染？什么時候出院回家？”

    林小茹一口氣說完了她所有的擔憂。

    這幾天，她天天失眠，睡不好。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看央視新聞，看武漢的疫情變化情況，武漢人的生活情況。一直在糾結朱顏分娩后坐月子和照顧寶寶的問題。

    從老說法講，女人生孩子可是身體和元神的大耗，全身骨頭縫都被掙開了，十分虛弱。坐月子可是頭等大事，沒坐好月子容易落下月子病，但若是坐好了反而可以治好之前的一些毛病。所以自古以來，越是大戶人家，坐月子上越講究。有個說法是，“三日之內不準下床，一月以內不出房。”

    涉及到方方面面的細節。比如飲食方面不能吃水果，不能吃辛辣，不能吃太油膩的，還要吃下奶的。起居方面要一直戴著帽子，不能洗澡、不能梳頭、不能露出腳踝和手腕、不能看手機、不能熬夜、不能流眼淚、不能多說話、不能坐著喂孩子、不能受寒。

    現在是冬天，特別容易著涼，還有從衣服縫隙處進暗風。朱顏活潑任性好動，口味挑剔，嬌氣任性、一天到晚離不開手機。平時他們長沙這邊，誰家生個孩子，至少要兩位老人，還要請個專門的月嫂幫忙照顧。甚至有的家里，兩邊老人都過來幫忙。

    婆婆李小梅會低下身段把女兒接回家，方方面面都照顧好嗎？婆婆她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林小茹自己受過的苦，吃過的虧，遭過的罪，不想女兒也都遭受一遍。

    當時生孩子的時候也年輕，跟朱顏一樣的年齡。什么都不懂，也不聽老人的，覺得他們老古董，老封建。

    大夏天的，不能扇風，不能洗澡，還得從頭到腳都捂一個月，不得餿了臭了么？也是任性得很。該干嘛干嘛。于是想梳頭梳頭，想洗澡洗澡，想吹風吹風。結果落下了很多月子病。比如老是頭痛，一到要變天就關節痛，平日里也經常腰酸腰痛根本使不上力。

    前些日子一直跟朱顏討論這個事，要求自己過來照顧她。朱顏卻老是找各種理由不讓她過來。什么房子小住不下，什么請個月嫂就行了，什么容易跟婆婆鬧矛盾。

    林小茹知道朱顏的脾氣，也感覺得到女兒好像對鐘志文動了真感情，想跟他好好過日子，所以也不敢貿然來武漢。

    直到武漢封城了，她才后悔不已。她跟朱顏爸爸都過不去，呆在家里啥都干不了，替她干著急。鐘志文是醫生指望不上。月嫂中心肯定都關了也指望不上。現在能指望的只有婆婆李小梅了。

    所幸生了個男孩。

    林小茹暗暗地想，李小梅應該會看在孫子和兒子的份上好好照顧顏顏的吧。就看在女兒的份上，這次跟婆婆低個頭，說說好話，拉攏拉攏感情，算是正式接納了兩人的婚事，拜托她好好照顧好顏顏。后面再封個大紅包，客氣點。

    鐘志文剛剛在電話里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那句“女婿”，心里還一絲高興。此時被問到這些具體而現實的問題，他一時變得束手無策。

    一個謊言往往需要一百個謊言去彌補。而他真不是個說謊的高手。更別提此時他頭腦發暈，身體發虛，心情悲痛，腦子根本不轉了。但他又實在說不出口真實的情況。聽朱顏媽媽的意思，她甚至都不知道李小梅感染的事情。

    鐘志文對著電話，一時沉默了。

    林小茹沒聽到回答，只聽到背后嘈雜的聲音，有“掛號”“胸片”什么的。鐘志文本身就是醫生，按道理這會肯定在醫院。她以為只是因為女婿太忙或者周圍太吵，所以并沒有多想。

    “喂，小鐘，你在產房外面嗎？怎么不說話？顏顏她從產房出來了嗎？你媽媽的電話是多少？我給她打個電話。還有武漢怎么樣了？能找到合適的月嫂幫忙嗎？顏顏的月子一定要坐好啊，不然會落下病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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