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音此時又在醫院里,陪在李小梅身邊。心情復雜。
她也不想來。僅僅兩天,已經身心疲憊。而且她自昨天李小梅吐了鄭慈航一車子卻對朱顏精心呵護之后。已經很不想再見到李小梅。
電話是仁信醫院的一小護士打來的,說是鐘醫生提前交代的。
“鐘志文醫生說他真的很抱歉。目前只能患者家屬自行轉運確診病人。實在沒有辦法。我們這邊沒有辦法安排車輛。對了,這里還有一封信給你。你快點來吧!”
說明對方就匆匆掛了電話。
想了很多,郝音猶豫糾結了再三還是決定來一趟。她把箱子存在酒店后冒雨步行了三公里多。到醫院時,褲子和外套都都打濕了。濕漉漉的,冰涼涼的。
一股寒意從腳底延伸到心底。
還是那么多人,或者說比昨天的人更多了。
一張張痛苦、絕望、壓抑的面孔。不斷響起的救護車警笛聲。
有個年輕女孩在雨里追著尸體轉運車嚎啕大哭,大聲地喊“媽媽,媽媽,媽媽……”
她的聲音撕裂了雨,撕裂了這片陰沉的天空。
連雨的嘩啦啦聲似乎都在不斷地重復“媽媽,媽媽,媽媽……”
車子卻沒有停留地駛出院子,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郝音看見小女孩一下子無力地跌坐在濕漉漉的地上,就那樣任憑雨打風吹,埋頭痛哭。她看到有長輩模樣人跑過來,替她遮住了雨,拉她起來,拉了幾次卻根本拉不動。只好把她整個人用肩架起來,半拖到避雨處。
在這里她看到了一個叫做“絕望”的惡魔。在殘忍地收割著一個個弱小的性命。死亡離自己如此如此之近。
她忽然害怕,害怕來到這個地方,害怕自己被感染,害怕被隔離被搶救,害怕自己死了,爸媽和豆豆該會多傷心。
她挪不動腳步,她不敢去找李小梅。她害怕!前天晚上那純粹是善良的本能,一片孤勇,壓根沒有親眼目睹這么嚴峻的后果。
現在不同了。生離死別都在眼前!
閉上眼淚流滿面。她問自己,可不可以不勇敢?!
電話響了。還是剛剛的號碼。
“李小梅家屬來了嗎?她的藥水就要打完了。醫生建議要盡快聯系住院治療,快來接吧!”
“嗯。好。馬上到。”
電話立即斷了線。
郝音深深吸了兩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努力克服內心的慌亂。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地再次快進醫院。
雨里那句撕心裂肺的“媽媽”還響在耳邊。好壓抑,好悲傷。
找到李小梅后,護士給了郝音一個信封,里面有一把鑰匙和一封信。
“郝音:真的很抱歉,只能又委屈你。情況緊急,只能求助于你。叮囑家人不要出門。已出現兒童感染病例。保重,切切!鐘志文”
郝音在輸液室找到了神情萎靡的李小梅。
她的病情幾乎80%可以判定感染了新冠病毒。CT片子和血檢表明肺部感染很嚴重,高度疑似。
今天系統性發了通知,醫院的就診程序得到進一步明確,需要通過社區登記統一安排,排隊做核酸檢查后才能算確診。確診后排隊安排住院床位。
這會只能先開了些消炎、抗病毒和增強抵抗力的藥劑穩住病情。
郝音來之前醫院有志愿者在幫忙臨時照顧李小梅。但還是看起來很虛弱,沒有多少生機。
這次李小梅放了留置針,護士很快處理好,大致交代了下:
“今天的針都打好了。醫生開了一個星期的劑量。你們趕緊去社區登記吧!她這種情況得盡快治療,與其他人要盡可能隔離。你本人也要做好防護。最近都是一家人感染的情況。”
“好,知道了。謝謝!”郝音點了點頭,語氣很低落。“走吧!”
“嗯。好。”李小梅看著郝音的臉色很不好,心里很慌亂。她已經知道了確診的消息。
早上打針時,李小梅從旁人耳中聽到了確診以后各種排隊需要的時間和波折。還有各種有人來不及治療或治療失敗去世的消息。
李小梅很害怕很害怕。她完全無人可倚靠。她真的怕郝音不來,來了又很怕一不小心得罪郝音,一甩手就不管了。
畢竟,昨天的很多做法肯定得罪了郝音。很多做得確實過分了。
她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地拿起東西就往外走。
她昨天從醫院回來雖然不舒服,但因為狀況確實有所好轉,所以她以為自己脫離了危險。即使沒有胃口,早上也勉強吃了些酒店自助早餐的粥和包子。但后來全吐了,還陸續腹瀉了兩次。
此時又恢復了虛弱的狀況,腳步虛浮,口里發干發苦。
郝音也不搭理她,只是低頭看手機。在網上查具體流程,還有居委會電話。上了網才知道全是這類求助的帖子。一條條地看下去,心痛不已。
居委會電話網上找了半天沒找到。急中生智,又聯系冷雪柔,從孟老師他們那里終于找到了號碼。
好不容易找到號碼了,又一直占線打不通。打通劈頭蓋臉一段把人震暈了:
“有CT和血檢單了沒有?沒有我們這里管不了。帶著ct,血檢單和醫生診斷書和身份證來登記。核酸得排隊,醫院也不是我們家開的,得排隊等通知。我們今天也才剛上班,其他信息不知道!”
看樣子是問的人太多了,上來就把常見問題答案全報上來。社區工作者也正承受著空前的工作量和壓力。
“能直接報給你身份證號登記嗎?外面下著雨,我過不來。”
“不行。必須核驗身份和診斷材料,還要填表。”
“可以病人本人不去,代為登記嗎?”
“不行,病人必須到場,要量體溫。記得把身份證過來!”
“這樣不是會交叉感染么?醫院說可能是疑似。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也沒辦法。只能戴好口罩。你說高度疑似就高度疑似?說高度疑似的多了。要看醫生診斷書。還有別的問題嗎?我們這邊很忙。”
郝音一下有點無語。難道沒有病會說自己有病,輕癥會夸大詛咒自己很嚴重快死了?
她不知道的是,事情已經嚴重到了,大家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到核酸檢驗和病床的機會。
“社區能不能幫忙安排個車子來醫院接下?我們出錢行不行。走回去太遠了。”
“社區的志愿車不負責接送發熱病人。更何況你們高度疑似。得自己想解決辦法。”
說完,電話就掛了。
這距離有十多公里啊!又是下雨天。難道跟李小梅走回去?
就算自己勉強可以,李小梅現在的狀況怎么走得動?
郝音當即又想給弟弟打電話。他早上才說正在車隊做志愿者,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
卻很是猶豫。李小梅的情況醫生說很嚴重,需要盡快住院治療。萬一坐個車,再吐個一車,感染了醫護人員,麻煩就大了。更何況弟弟說他們車隊三條基本原則里面,就有只護送醫護不護送患者。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辦?怎么著都想不出來個辦法。一瞬間她有點想撂挑子不管了。
“郝音。”李小梅輕輕地喊了聲。
她沒有答應。
“郝音。”李小梅又喊了一聲。
她依然沒有答應。
郝音在想昨晚鄭慈航說的那句話,“其實生死見得多了。其實我的心腸很硬。”
郝音也覺得自己的心腸比昨天要硬些。
不硬何以面對這一切?!
想從急診室護士站那邊門口出去。走到通道盡頭,又看到一片混亂局面。
一堆人里面,既有一穿著靚麗,燙著卷發的女人在地上嚎哭打滾,也有老年人跪在地上拉住一年輕小護士痛哭流涕,還有幾個人在拉扯一個正在不帶口罩吐沫橫飛,對著護士們謾罵發火,揮舞著拳頭要去毆打醫護的中年男人。
還有一些人在邊上圍觀,唯恐天下不亂,跟著起哄,大聲罵娘,說著臟話,各種咒罵的。
郝音和李小梅很有默契地盡可能小心地慢慢地往門口走。李小梅卻還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女人。
“啊!”一個尖叫的女聲刺破了這場一觸即發的混亂。
“我的腿、我的手被踩到了!痛死我了!老公,就是他,還有他,你給我打!”原來是地上打滾的女人被踩踏到了,驚恐地指著邊上一名男子,還有李小梅和郝音這邊。
李小梅脖子一縮,下意識地輕輕拉住郝音的衣袖。
“誰讓你在地上撒潑的!”被指的男子不甘示弱,大聲一吼。
“都讓讓,都讓讓!”胡警官的聲音洪亮而充滿正義感,“你們的心情都可以理解,但絕不可以在這里鬧事!你們還停留在有奶便是娘,按鬧分配的時代嗎?現在是法治社會!什么都要依法辦事!”
人群里到是沒有了剛才的騷動。但也有人小聲說,“站著說話不腰疼!難道讓我們等死嗎?!”
“就是,難道就白白等死嗎?”
“誰知道是不是先給那些有后門的床位。這個世道從未公平過!”
“就是!”
“她還有他,剛剛踩到我了!”
“你活該,誰讓你撒潑的。撒潑有用嗎?!”
胡警官咳了咳,沉聲道,“現在大家的病情都很困難。但確實沒有床位,醫生和護士們都著急。你們急,還有等著要切氣管,上人工肺的比你們更急。
要相信國家。雷神醫院和火神醫院已經在建。你們盡快上報社區,做好備案。有關部門會統籌安排,統一調度。擠在這里也沒用,都是傳染病毒,建議還是聽從醫生建議的。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該居家隔離,居家隔離。
大家千萬不要為難醫護人員,甚至傷害他們。他們才是你們獲救的希望!才是付出最多的人!”
這番話,再一次平息了一場即將爆發的醫鬧事件。
行走于病毒之中,置身于危險之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郝音不禁對這個有擔當又能干的警察同志暗生敬佩。
胡警官似乎注意到了郝音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又離開人群,轉頭健步向門診部走去。
剛剛那一幕不過是這幾天來醫院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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