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章 此身非我
身為顏廣聞的女兒, 顏令儀自然知道七日斷腸散是什么。她沒想到爹爹會將毒藥下在燕月生身上，一時間驚疑不定，不明白燕月生做了什么事。
顏廣聞眼神一厲, 自半妖阿青尸體中拔出手臂。火焰跳躍, 照亮了黑暗中顏廣聞的臉，半妖的鮮血濺了他一身。燕月生殷勤地拿著手帕給他衣服前襟撣了撣血, 不僅沒有擦拭干凈，反而涂抹得更開了。
“我這條命雖然微賤，可還想活下去, 不想白白折在什么空中樓閣的仙緣里。”燕月生收了手帕, “我可以立下血誓, 不對外人說起一字秋庭譜, 只要顏城主給我一份七日斷腸散的解藥, 我就走人�！�
“�？ぶ魅缃袷谴髯镏�, 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區(qū)別？”顏廣聞居高臨下地看著燕月生, “若是燕姑娘固執(zhí)己見, 不愿意為我破解秋庭, 那么燕姑娘對我來說也沒什么用了。待我將�？ぶ髑芟滤腿刖┏�，想來當(dāng)今圣上也會給我一筆封賞吧�！�
“若是顏城主固執(zhí)己見，不愿意給我解藥，那么顏城主對我來說也同樣沒什么用了�！毖嘣律⑿ζ饋�，眼睛彎彎，“待顏城主將我送入京中, 我遇見一個人，便告訴一個人顏家仙緣是什么東西。遇見十個人, 便告訴十個人顏家仙緣在哪里。等我被姜佚君送上刑場, 我還要不計(jì)前嫌地告訴他, 顏城主仰仗一點(diǎn)仙緣便自命不凡，敢與天機(jī)閣爭先，說就算皇帝去了烏鷺城，他也一樣不必給姜佚君面子�！�
燕月生此言一出，顏廣聞臉色微變，急忙探手去懷中，一摸才發(fā)現(xiàn)懷中空空，芥子鐲早已不知去向，甚至懷中原有的幾個藥瓶也不見了。
“好利落的手腳，我竟然半分沒發(fā)覺�！鳖亸V聞聲音徹底冰寒下去，“�？ぶ鬟@是要威脅我？我最恨威脅我的人。”
“巧了，我也是�！毖嘣律孕﹃剃�，“我以為顏城主方才威脅我的時候便該想到這一點(diǎn)。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
燕月生話未說完，顏廣聞忽然伸出手，虛虛一握�？佞Q擒龍功一出，原本宋闕丟棄在地上的長劍一躍而起，滑入顏廣聞?wù)浦校☆亸V聞更不思索，直接仗劍向燕月生臉上刺來。
“爹！”顏令儀失聲叫道。
和阿青不同，顏廣聞動作速度太快了。燕月生只覺如刀鋒般銳利的殺機(jī)撲面而來，根本沒有躲避的機(jī)會。她倉促間閃到一邊，兩指夾住顏廣聞的劍尖。
劍鋒割裂了燕月生的手指，殷紅的血順著手掌流出，忽然化成無數(shù)血紅繩索，將長劍捆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無法繼續(xù)傷人。顏廣聞之前在屋頂上沒有看仔細(xì)，如今相隔數(shù)尺，越發(fā)覺出燕月生這招和妖界的減字百花訣極為相像。他心中疑惑，卻沒時間問出口，直接騰出左手掐住燕月生的脖子。
而燕月生也不甘示弱，她手指緊緊地?fù)高M(jìn)顏廣聞的胳膊里，無數(shù)條繩子直撲而出，將顏廣聞緊緊捆了起來。
顏廣聞手掌收攏，掐得燕月生面色由白轉(zhuǎn)紅再轉(zhuǎn)紫。繩索收縮，勒進(jìn)顏廣聞的肉里，一寸寸割出了血。燕月生意識漸漸淡去，但繩子越收越緊，顏廣聞面色發(fā)青，額上青筋直冒。顏令儀看了害怕，拿劍來割繩子，然而割斷一道便會又爬出兩道繩子，收攏的速度比割斷之前更快！
顏廣聞被勒得眼球開始突出，顏令儀害怕得眼淚直掉，忍不住哭喊道:“爹，你先放手吧！有什么話好好商量不行嗎？”
“殺了她！”顏廣聞的聲音從牙縫中一字一字?jǐn)D出來，“快！”
顏廣聞父女對話仿佛是從極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般，燕月生聽不分明。窒息的痛苦席卷她全身，以致燕月生使不上勁來掙脫顏廣聞的束縛。視野中的一切都在黯淡下去，黯淡到極致之后忽然亮起了一道白光。無數(shù)場景在燕月生眼前走馬燈般閃過:年幼的姜佚君板著臉坐在棋盤對面，燕霽云拎著門栓喝令燕月生跪下，丁幼微愛如珍寶地將尚在襁褓中的燕月生抱在懷里……
最后走馬燈驟然終止，一副陌生的畫卷在燕月生意識深處緩緩鋪展而開。
“你為了明淵背叛我，可有想過后果？”
天帝聲若霹靂，昏迷的司命星君一驚，掙扎著抬起眼睛。她被人按住，臉緊緊貼在地上，怎么也看不清座上昊天的臉。冰冷的地面蟄得燕月生臉上發(fā)痛，白色的流云從燕月生身邊飄過，粘稠的血液順著額頭流下來。燕月生疼痛得仿佛全身筋脈俱被碾斷，沒有氣力回答天帝的問話。
而天帝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司命，你知道月老當(dāng)初為什么給你起名燕月生嗎？”
“你以為月下老人把你帶入神界，只是因?yàn)槟氵\(yùn)氣好嗎？”
“你以為你愛上明淵，真的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嗎？”
什么意思？
燕月生心一沉，掙扎著想要問出口。但天帝不給她問話的機(jī)會。無數(shù)披堅(jiān)執(zhí)銳的天兵魚貫而入，將燕月生牢牢圍定。于是昊天的話語也一下子遠(yuǎn)去了。
“你身為天界唯一未渡五劫之妖，連自己是如何生于這世間的都不知曉，便敢貿(mào)然行出如此叛逆之事，實(shí)在愚蠢至極�！�
燕月生嘔出一口鮮血，又聽到天帝不辨喜怒的聲音:“叫孟婆洗去她所有記憶，打入凡塵十生十世，不許任何仙君去探望守護(hù)，否則一并重罰。令她在下界苦海沉淪，永遠(yuǎn)也別想翻身！”
聲若洪鐘，將燕月生擊打得一陣陣發(fā)暈！很快有人架著燕月生，將她拖了下去。地上殘留一地妖血。燕月生昏昏沉沉地想，這下可再也沒有人敢為她求情了。她也算是罪有應(yīng)得，應(yīng)該的。
因?yàn)楫?dāng)初唯一敢力排眾議保下燕月生的神君，已經(jīng)被她親手殺了，永遠(yuǎn)不能再回來。
顏令儀不愿意殺死燕月生，可在燕月生和顏廣聞之間，她自然更愿意相信她爹。眼看顏廣聞命懸一線，馬上便要被繩子絞成幾截，顏令儀終究不能再猶豫下去，劈手來刺燕月生的頭顱。
“�！钡囊宦暎墙饘倥鲎驳穆曇�。一縷卷曲的長發(fā)被劍鋒割斷，乘著火勢飄飄搖搖地飛走了。失去發(fā)帶的束縛，燕月生一頭烏發(fā)飄散在風(fēng)里。白色發(fā)帶卻半分未損，順著劍鋒牢牢纏上了顏令儀的佩劍。
“這是什么？”顏令儀大驚失色。
同樣窒息許久的顏廣聞終于支撐不住燕月生的重量，手臂無力地垂落。原本被扼住咽喉雙腳離地的少女從空中滾落，重新能夠呼吸的燕月生仰躺在地面上，勉強(qiáng)睜開眼睛。一輪圓月映入她眼中，皎潔的月光恍如水銀，在少女眼底無聲流動。
“我爹已經(jīng)放開你了，你快放開我爹！”顏令儀和發(fā)帶相持不下，急忙喝道。
“原來是月光，”燕月生恍若未聞，反而劇烈地咳嗽起來，“果然如此�！�
她在月老祠第一次被明淵發(fā)帶蒙眼，便覺出這條發(fā)帶絕非凡物。輕軟光滑到了極致，可又半點(diǎn)沒有人工針腳，正是書上所說的“天衣無縫”。以燕月生的見識，竟然認(rèn)不出這是何種布料。
凡人又怎么能猜到，這條發(fā)帶不是任何布料所能縫制。昔年司命星君找不見她束發(fā)的紅繩，隨意裁剪了一段月光將長發(fā)挽上。
那是一條月光。
顏府家丁都圍了上來，領(lǐng)頭的便是宋闕。他看著顏廣聞的神情復(fù)雜，看著顏令儀的目光也復(fù)雜。但他最后還是看向地上的燕月生，待要出手將燕月生擒住，命令她放了顏廣聞。顏廣聞身上的束縛卻不再收緊了，給了他三分呼吸余地。
燕月生翻身而起，直接往門外奔去。宋闕和家丁待要攔她，他們身上柔和的月光忽然變作實(shí)質(zhì)，將他們?nèi)缤兆右话銍?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包裹起來，橫七豎八地又躺了一地。燕月生直接從他們身上踩過，頭也不回地向城主府外奔去。
與之同時，顏令儀劍上糾纏不清的白色發(fā)帶陡然松脫，順著燕月生離去的方向追去。顏令儀一愣，便聽到父親的催促:“快去追！秋庭譜在她手上！”
燕月生被扼住咽喉的時間太久，又嗆了幾口濃煙，難免有些神志不清。她在大火中奔逃，心臟“砰砰亂跳”，恍惚間仿佛回到客棧逃跑那一日，她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最終沒能趕上父母行刑。一晃眼又仿佛她正被人按在地下，渾身筋骨俱碎，聽候天帝發(fā)落。
前世對明淵愛恨難分，今生又背負(fù)上滅門之仇，燕月生只覺活著便是苦痛，沒有半點(diǎn)快樂。顏府后墻遮蔽了所有月光，灌木被火光映襯，在墻上拉出長長倒影。眼看城主府角門近在咫尺，逃跑成功的希望觸手可及，忽然聽到身后一聲劍嘯。燕月生一個踉蹌，勉強(qiáng)躲過顏令儀的劍氣。
燕月生轉(zhuǎn)過身，只見顏令儀執(zhí)劍站在她面前，神情冷肅。
“你可以走，但必須把秋庭譜留下，這是我們顏家的東西，不能被你拿走。”
發(fā)帶滑入燕月生手中，燕月生緩過一口氣:“你說這是你們顏家的東西？如果我說這原本就是我的，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呢？”
“一派胡言！”顏令儀臉色也難看起來，“丁雁月，我現(xiàn)在是真心實(shí)意地跟你商量，若你再一味胡攪蠻纏，我們也聊不下去了！”
燕月生搖頭:“我不是什么丁雁月，我是燕月生。顏大小姐，我也沒有跟你胡攪蠻纏。你們顏家誤以為秋庭譜是李秋庭飛升的契機(jī)，將棋譜占為己有，想要勘破棋中迷局，和李秋庭一般死后羽化成仙。但你們忽略了一個問題。”
“什么？”
“如果我說，李秋庭本來就不是人呢？”
顏令儀臉色遽變，不知聽沒聽進(jìn)去。燕月生續(xù)道:“李秋庭原本就是天界神族，不過下凡投胎成南齊的末代君王，應(yīng)一世之劫，死后自然會回到天上，和棋譜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我這么說，顏大小姐能明白嗎？”
“你怎么知道的？你憑什么推斷出來的？”顏令儀拼命搖頭，“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只不過好心告訴顏大小姐一句，秋庭譜并非仙緣，不過是一件損人陽壽的物件�！毖嘣律f得太急，捂著胸口咳嗽了一聲，“令尊對棋譜執(zhí)念太深誤入歧途，時日無多藥石無醫(yī)，才會請來抱樸子葛洪求取續(xù)命金丹。你若是當(dāng)真關(guān)心你爹，便該現(xiàn)在回去請葛洪來為你爹診脈。”
“如果秋庭譜當(dāng)真如此，你又為何一定要拿走？”顏令儀一劍逼向燕月生，“胡說八道也得有個限度！”
白色發(fā)帶騰空而出，纏住了顏令儀的劍鋒。顏令儀也不和它糾纏下去，棄劍空手來擒燕月生。燕月生毫不反抗，直接落入顏令儀之手。
“把秋庭譜還我，我可以不計(jì)較你方才的胡言亂語。不然，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鳖伭顑x單手?jǐn)Q住燕月生的手腕，手指如鉗子一般牢固有力。
“顏大小姐記不記得，你還欠我一個約定？”燕月生不理會顏令儀的質(zhì)問，看著顏令儀的眼睛。
顏令儀一愣，忽然想起她和燕月生初見那一日，她換了男裝在城中賭坊四處閑逛，撞見了連贏六局的燕月生。
仗著模仿棋四處騙人的顏令儀一時技癢，親自下了場。
“你輸給了我，欠我一個約定�！毖嘣律f，“現(xiàn)在到了顏大小姐履行承諾的時候。”
“如果顏大小姐不履行承諾，我也一樣不會手下留情�！�
顏令儀只覺手腕一痛，低頭看去，只見燕月生手中不知何時滑出一把匕首，刀尖正切在顏令儀腕上，隨時可能將她右手?jǐn)財(cái)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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