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悔恨
見到妹妹的笑容,朱柔嘉有一瞬間的恍惚,好似還是兩人待字閨中之時,那時沒有玄凌,沒有皇后和貴妃,更沒有芥蒂,只有朱柔則和朱宜修兩個至親的姐妹。朱柔則本是凄苦,聽得這話,她笑起來,整個昭陽殿內都好像生出了幾分光輝來:“小宜就會冤枉我,我哪里是這樣小氣的人?別說是一碗菱粉粥,就是十碗,只要你肯吃,自然都是有的。”
她說著,就要去小廚房給妹妹做菱粉粥,那急切的樣子,讓朱宜修心中一軟,想到前世朱柔則彌留之際的憔悴模樣,更覺心中有愧,忙不迭拉住她:“與姐姐玩笑呢,才吃了午膳多久,哪里吃得下?”她說著,信手從案幾上取了那一本賬冊在手,溫婉笑道,“不知姐姐是被這賬目弄昏了頭,還是見了我才昏了頭。”
朱柔則有些啞然。在朱家時,哪怕母親陶氏看得緊,但同輩之中,朱柔則最喜歡朱宜修這個妹妹,兩人自幼就親厚,朱柔則是極為了解她的,自然,她的不甘和怨懟,朱柔則也都知道。因此,她才不敢將自己的關心在明面上擺出來,只能好似做賊一樣關心著妹妹。但這些日子,妹妹似乎變了,她看向自己時再沒有那怨懟神情,行止間比往日更加出眾,全然是雍容。
哪怕是對太后,朱柔則也不會以“雍容”二字來形容。
并不知姐姐心中所想,朱宜修匆匆翻了幾頁賬冊,朱柔則趕忙將賬本搶了下來,低聲道:“你有孕在身,這些日子胃口也不好,更該多多調養,怎能為了宮務而操勞?我雖然不濟,卻也不能這樣不顧惜你的身子。”
朱宜修只是微微一笑:“我雖有孕在身,也不能眼看著姐姐煩難而袖手旁觀的。容我托大一句,姐姐在家就不擅長這些,如今在宮里,這些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咱們姐妹之間,分什么彼此?”眼見朱柔則還要拒絕,朱宜修搖頭,只從她手中取了賬本,“姐姐不肯在我跟前說,可是我未必是傻子。緋衣這些日子沒少與姐姐難堪,嘉兒又年歲小不知事,慣常喜歡與緋衣一起胡鬧的。”
聽她提到賢妃和德妃,朱柔則神情頓時黯然,還是笑了笑:“緋衣、緋衣她恨我也是應該的。”她滿臉凄苦,坐在朱宜修身邊,整個寥落得像是秋天的枯葉,只是凄慘的笑著,“我不怪她、不怪她……”
和她姐妹一場,何嘗不知她心里并不好過,朱宜修輕撫她的背,安撫她說:“姐姐,你心里苦我知道,我總是在你這邊的。”
輕輕“嗯”了一聲,朱柔嘉轉悲為喜,擦了擦眼角幾欲奪眶的淚珠兒:“你是我妹妹,我當然知道你是在我這邊的。”她說著,和朱宜修并肩坐著,將賬本收在手中,“我頗有些看不明白,小宜能不能教教我?哪怕幾句也不打緊,我只想學一學。”
看著姐姐眼圈發紅的樣子,朱宜修百感交集,愈發覺得前世自己舍棄姐姐是極不明智的選擇,也就含笑稱是,姐妹倆共坐一處,朱宜修教得耐心,朱柔則聽得仔細,只是后者到底不擅長這些,料理宮務很是吃力,足足兩個時辰,方才將賬目料理完了,朱柔則早已憋得面紅耳赤,傾城的面容上酡紅嫵媚,頗有些勾人。她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只對朱宜修笑道:“多謝小宜,往日我總看不明白,今日雖還是不明白,但總比往日靈醒了一些。”
她笑得那樣好看,朱宜修抿唇直笑:“咱們姐妹之間,說這些也就生分了。”她說罷,因為有些乏了而打了個呵欠,托腮撐在案幾上,圓滾滾的肚子看起來好像一個球。朱柔則見她露出疲意,忙關切問:“是不是累著了?都是我不好,不該磨著你教我理賬。”她說著,一疊聲叫攬星宣太醫,朱宜修噗嗤一笑:“哪里有那樣金貴,睡一陣子也就好了。在姐姐這里好一陣子,偏是饞了,想吃些點心。”
“果真沒事?小宜可不要強撐著,身子為重。”再三確認了朱宜修無恙,朱柔則這才勉強放下心來,讓人端了點心進來,朱宜修揀了糖蒸酥酪來吃,一面吃一面笑得從容,“還是姐姐這里的點心最有味道。”
“你愛吃的話,我日日給你做。”朱柔則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誠然玄凌待她很好,好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但在宮中的每一日,她都不開心,小宜的離心,緋衣的仇視,還有……樁樁件件都讓她在這鳳位上如坐針氈。哪怕小宜這些日子像是換了一個人,她還是帶著小心,唯恐又傷害了妹妹。但此刻見了妹妹吃得香甜,她心里暖暖的,頭一次生出真切的歡喜來。
朱宜修抿出一個婉轉的笑容:“姐姐這樣慣著我,過些日子我做了娘,還一派孩子氣的樣子,豈不是給人笑話?”她一面說,一面撫著肚子,“再過一月,也就足月了。”
“是,該生小外甥了。”朱柔則笑起來,歡喜的樣子好似自己有了身孕,“我這些日子緊趕慢趕做了幾件肚兜,待小外甥出生也就用上了。”她笑著,讓攬星取了幾件肚兜來,小小巧巧的樣子,乖得要命。朱宜修含笑,令剪秋收好,小手不自覺撫上肚子。
前世孩子在三歲時高燒不治而死,這輩子,她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她還會保護姐姐,絕不讓姐姐和孩子受到半點傷害。
至于玄凌……早在前世彌留之際,朱宜修就想明白了,這個男人,有或者無又有什么要緊?她不會報仇,因為那是寶寶的父親,但是,她也不會再像前世一樣,為了那施舍一般的情分而辱沒自己,她不會再對玄凌言聽計從,更不會再替他斡旋后宮中的任何人、任何事。
那賢良的名聲,不如送給甄嬛吧。
朱宜修笑得溫婉從容,向朱柔則道了謝,也就正要回去,只是起身之際,朱柔則忽的叫住她:“小宜,今日留下來吧,咱們、咱們鉆一個被窩,就像以前一樣。”
她目光中全是希冀,害怕被妹妹拒絕。哪怕朱宜修行止間沒有半分怨懟,但朱柔則仍然很害怕,她怕妹妹怪她、恨她。她不聰明,可是她知道,宮里不像朱家,太后再好,也不是母親,這份惶恐,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迎上朱柔則的目光,朱宜修無聲嘆息,頷首道:“好,只是皇上……”
朱宜修那樣了解玄凌,哪怕他令李長來說無暇陪她,但朱宜修明白,玄凌不是沒有時間,而是不愿陪她,僅此而已。
不過這樣也好,玄凌不愿,朱宜修也未必愿意。
朱柔則并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只是本能的覺得她吃醋了,畢竟直至此刻她都記得,那日初入宮闈,妹妹提到玄凌時話中的甜蜜。朱柔則頓時白了臉,咬著下唇想辯解又不知從何說起。她這樣局促,朱宜修只一眼就明白了什么緣故,只搖頭好笑:“姐姐把我當什么人了?你是我姐姐,我不會為了任何人不要姐姐的。”
朱柔則聞言,輕輕頷首,稍微放下心來,轉頭說:“攬星,你去儀元殿告訴皇上,今日就不要過來了。”
待吩咐完后,她才對朱宜修一笑,又引了朱宜修坐下,給他捏捏腿。及至用了晚膳,姐妹倆在宮苑中散了步,這才雙雙回了昭陽殿。那六尺闊的黃花梨木拔步床是那樣大,姐妹倆各躺了一邊,因朱宜修臨盆在即,只得側躺,身邊朱柔則并沒有睡著,翻來覆去,朱宜修閉著眼,輕聲道:“姐姐有心事?”
黑暗中響起幾不可聞的嘆息,朱柔則的聲音微微帶了哽咽之聲:“小宜,你實則……也是恨我的,對不對?”尚未等朱宜修回答,她已是嗚咽道,“你恨我,還有緋衣恨我,都是應該的。對不起,對不起……”
饒是看不清她的臉,但朱宜修知道,她定然已是眼淚滂沱。哪怕有了帝王無上的寵愛,朱柔則仍然不快活,每一日都在煎熬,她的確不聰明,也沒有心眼,但她不笨,她明白朱宜修的痛苦,也明白賢妃甘緋衣的恨,所以她更痛苦,可是她不敢在玄凌和太后跟前哭,哪怕是朱夫人有時進宮來,她也不能哭,因為這皇后之位就是母親的夙愿,否則,母親不會讓她穿華服進宮看朱宜修。
母親說,進宮乃是頭等大事,定要盛裝前去,這才不會因服飾簡素沖撞皇家。她并未多想,只當母親所言非虛,這才穿上了那件華美的衣裳,唯恐失了禮儀,叫妹妹被人輕視了去。
她往日是不懂的,哪怕姑母是當朝太后,她也從未踏足過皇宮。后來她懂了,卻也已經等到了玄凌要立她為后的消息。
她那么壞,搶了妹妹的皇后之位,還讓緋衣從此恨上了自己。長久的壓抑讓自小就純真的朱柔則飽受摧殘,此刻在黑暗中,她才敢放聲大哭,說出心中的悔恨。
轉過身來,接著窗外如水的月光,朱宜修看著姐姐臉上的晶瑩,輕輕的嘆:“姐姐,你心里苦,我知道的。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她那樣難過,哭得渾身都在發抖,朱宜修靜靜地躺在她身邊,始終不發一語,待她漸漸止了哭聲,才輕聲道,“姐姐,或許我往日的確是恨你的,只是現在我不恨了。你是我姐姐,自小待我最好的人,你我姐妹相伴多年,難道會因我與皇上不過一年的情分而抹殺?”她說著,去拉朱柔則的手,想到前世朱柔則彌留之際那慘白的臉,喉中哽咽。
朱柔則嗚咽著喚了一聲“小宜”,朱宜修展眉一笑,壓住幾乎要沖出喉中的哽咽之聲:“你是我姐姐啊,我也只有你一個姐姐,所以,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我都不會恨你,我總是在你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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