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金蟬脫殼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福禍。誰也沒有想到,白天里還是高朋滿座、觥籌交錯的錢王府一夜間竟變成了上下一片素白的靈堂。
當天的六十大壽壽星吳越王錢俶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靈柩內。錢惟演一身縞素跪在靈柩前,冥想著父王的音容笑貌,忍不住淚如雨下。錢惟玉由丫鬟攙扶著,早已泣不成聲。
“如果有一天,父王不在了,你要擔負起保全家族的責任!”回想起父王當日的囑托,錢惟演更是心如刀絞。他久久凝望著吳越王的靈位,暗暗發誓:“父王,兒臣一定不負您的苦心,保全我們錢氏家族;家鄉的錢塘江、保俶塔,吳越的山山水水都是你生前的牽掛,而今,您終于可以回去了,可是按照朝廷禮制,您要被安葬在洛陽邙山,兒臣知道您不喜歡這里,兒臣一定想辦法讓你魂歸故里,請您在天之靈保佑兒臣所謀之事一定成功!”
“李思芳!你在干什么?”惠兒的一聲斷喝嚇得李思芳連忙站起身,待回過頭看見是惠兒,連連哀求道:“好姐姐,且繞過我這一回吧。”原來是李思芳在院子里一個角落里偷偷上了香,并擺了果品看來像是祭奠供奉什么。
“你這是祭奠誰啊?”
“這......這......”李思芳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算了,惠兒,別再問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劉娥站在兩人身后。惠兒欲待上前說什么,劉娥抬手制止了她。轉頭對李思芳說:“我知道,你這是在祭奠吳越王,畢竟他也算是你的故主,祭拜一下,都在情理之中。”
聽到這里,李思芳暗暗松了一口氣。劉娥緊接著說:“可是這里是張耆大人的別院,我們都是寄居在這里的,行為處事,還是小心為好。”
“嗯!我以后做什么事都會先請示夫人,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劉娥點了點頭說:“你今天出門購置這些果品,可有聽到什么議論?”
“這......”李思芳面露難色。惠兒推了她一把說:“在夫人這里,不必隱瞞,聽到什么就說什么。”劉娥看了看李思芳手中的黃白紙錢說:“讓惠兒幫你把這些紙錢燒了吧。”
“是,多謝夫人!”
李思芳凈了手,便向劉娥回話:“奴婢在街頭巷尾確實聽到一些言論。”
“哦?”
“人們紛紛傳言吳越王暴斃是因為喝了皇帝陛下賜的毒酒,夜里毒發身亡的。他們還說南唐后主就是被賜牽機藥毒死的,錢王的死因和他同出一轍。人們還說吳越王雖說納土歸宋,畢竟也寫過帝鄉煙雨鎖春愁,故國山川空淚流的詩句,這和李煜的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都是一樣的,還有,太祖皇帝曾有名言:臥榻之側,其容他人安酣!對待降王,當今圣上更是如此。”
“哦!你也認為果真如此嗎?”
李思芳連忙說:“不不不,奴婢命如草芥,只想著怎么報答夫人的恩情,方才說的都是街談巷議,不敢欺瞞夫人。”
“是啊,都是些街談巷議,不必理會,還有,我在這里多虧了你和惠兒的陪伴照顧,咱們情同姐妹,以后不要再以奴婢自稱了。你且先下去吧。”
“是!”
劉娥掀起門簾,跨進里屋,看了看元侃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經聽見李思芳的回話。劉娥徑直走向茶案,從團茶餅上掰下一小塊兒,放入茶碾中,仔細地碾成粉末,再將茶粉從碾中取出,放進篩羅,小心地篩動,只取篩出的顆粒最細的茶粉,放入茶盞中。
做完這些,劉娥仍是一言未發,只是端坐在案幾前,先將湯瓶中的沸水注入茶盞少許,將盞燙熱了,再取茶粉調成膏狀;然后,只見她一只手執壺往茶盞中注水,水的落點精準而節制;另一只手則持茶筅,快速地擊拂盞中的茶湯,好讓茶末和沸水充分地交融。
元侃看著劉娥將調膏、注水和擊拂三道工序一氣呵成,動作如行云流水。不知不覺地被她的氣定神閑動作所吸引。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他在劉娥面前坐下,微笑著說:“小娥的茶藝越發精湛了。”劉娥并未搭話,只把手中的茶筅愈拂愈快,不一會兒,但見盞中茶湯的表面浮起一層白色的泡沫,宛如幾朵素花布滿了盞面。
劉娥慢慢用茶勺將茶湯分入小杯中,端上一小杯放在元侃面前,開口說:“三哥請用。”元侃接過茶盞,先是深吸一口氣,將那茶的芬芳吸入心中,輕啜了一小口贊道:“此茶經小娥慧心調制,更加幽香如蘭,回味甘醇呢。”
劉娥也小啜了一口茶水說:“茶需靜品,再好的茶湯,若果沒有那份從容和緩的心態,怎能品得其中真味呢?”元侃笑著問道:“你怎知品茶人心未靜?”
劉娥道:“街談巷議,三哥不會沒有耳聞,只怕早沒了品茗的心情。”
元侃長嘆了一聲說:“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呀,我本想去錢府吊唁一番,又怕......”
“三哥是怕無法面對錢惟演兄妹?”
“可不是么!他們都說......”
“他們都說是官家賜的毒酒!依我看,未必如此!”
元侃猛地站了起來:“小娥,你說什么?你說未必!你當真這么想?”
劉娥緩緩起身道:“吳越自建國以來,其治國傳統就是以北方王朝為宗主國,最終納土歸宋,對大宋的統一大業功不可沒,這種做法無論是太祖皇帝還是當今官家都是推崇的,所以錢王歸宋后能夠受到很高禮遇并被封王。這可是所有亡國之君唯一的王爵,想當初南唐名將盧絳為了給李煜爭取王爵,不惜觸怒太祖皇帝,可見大宋對錢王的恩寵。我聽三哥說,官家不久前還十分關心錢王的身體健康,常常遣御醫中使一日三次到錢府請脈問候,為此,錢惟演還特寫了感恩表,有這回事兒吧?”
“不錯!”
“其實官家這么做,除了看重錢王之外,還有另外一層深意。”
“說下去!”
“為天下降王做個表率!”
“所以?”
“所以錢王之死絕非陛下所為!三哥請想:官家如此英明決斷,怎么會在錢王壽宴毒殺他,這不是故意授人以話柄么?還有,皇帝賜予的酒食都是當眾與賓客分食,為何只毒死了錢王一個?難道其他人都是百毒不侵嗎?顯然這都說不過去的。再則,如今李繼遷之亂未平,朝廷已經下旨讓李繼捧招降李繼遷,這時候毒死錢王,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
元侃一把拉住劉娥的雙手說:“小娥,我沒想到,如今朝野上下甚至街頭巷尾都對錢王之死議論紛紛,唯有你對官家深信不疑,照理說,你才是......”
劉娥打斷了元侃的話語說:“我是被官家驅逐出京之人,照理說,我才有理由相信那些市井上的街談巷議,是不是?難道在三哥眼中,我是那般淺薄么?”
元侃眼中閃著亮光說:“瞧瞧,你這張小嘴越發厲害了,倒顯得是我小瞧了你,分析起問題頭頭是道,是不是過兩年都要趕超我朝那些翰林學士了。”
劉娥抿嘴一笑說:“三哥可是高抬我了,那些翰林學士哪個不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小娥哪敢和他們比,只是不忍看著三哥憂心郁悶,替你遣懷罷了。”
“呵呵,夸你聰明,你倒是謙遜起來。不過,人常說,送佛送西天,幫人幫到底,你既然有心替我解悶,索性也把這個難題一并解決了吧?”
“什么難題?”
元侃壓低了聲音說:“王繼忠和張耆去錢府吊唁,錢惟演托他們兩人給我捎話,說是錢王未入宋之前,曾經巡視蒼南松山,看到風光秀麗,便在那里修建了陵墓,希望百年之后能夠安葬在那里。可是按照大宋律例,這降王是要一并葬在洛陽邙山的,如今父皇已經下令廢朝七天來追悼安葬錢王,千里之外,這錢王靈柩如何能夠安返故里?”
“是啊,朝廷法度如此,這可真是個難題啊。不過,錢惟演把這么絕密之事相告,足見他對你的信任。”
“我可不想辜負了朋友的信任!”
“唧唧”一陣輕微的蟬鳴聲從里屋傳來。
“哪來的蟬呀?”元侃有些納悶。
“還不是昨晚捉的知了猴!”
“知了猴?”
“是啊,知了猴羽化為蟬,三哥難道忘了。”
“嗯嗯,我還說要仔細看看這知了猴怎么個金蟬脫殼,羽化成蟬呢,倒把它給忘了!”
“金蟬脫殼!”劉娥腦袋里靈光一閃,拍了一下手說:“我有辦法了,三哥隨我來。”
劉娥拉著元侃奔進里屋,掀開蓋著知了猴的小碗。只見一直剛剛脫殼的蟬正在輕輕鳴叫,它的肢體還很柔軟,顏色還是淡黃綠色,長著一對透明的薄翼,兩只黑黑的大眼睛,旁邊是一只金色的蟬蛻。
“金蟬脫殼,真的是金蟬脫殼吔!”元侃看著這個新生的小生命,興奮得像個孩子。
劉娥小心地把剛脫殼的幼蟬放在手心里,仔細端詳著。回想著錢惟演的話語:“耐住寂寞,忍住煎熬,才能厚積薄發。”
(https://www.dzxsw.cc/book/31249199/3029561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