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脂粉鋪子，秋霜一臉狐疑地打量自家小姐的神情。

        小姐把鋪子中的脂粉介紹出去她并不意外，只是對她臉上始終掛著的笑意有些疑惑。

        若按照以往，小姐雖不能完全做到喜笑不形于色，但至少會比較淡定，為何今日表現(xiàn)的如此異常？

        片刻后，沈瑜走過來低聲吩咐：“秋霜，晚間陸大人要到鋪子里來，去旁邊的客棧里叫上些好酒好菜，陸大人幫了我們大忙，我要好好感謝他。”

        想了片刻，又極為鄭重得加一句：“要些精致可口的樂安特色菜肴，不要怕花銀子。”

        秋霜一副了然的表情，她有些話想問沈瑜，但又不忍心拂了小姐的好興致，只好將肚子里的話咽了下去。

        知會香云一聲后，秋霜自去外面的酒樓預(yù)訂飯食。

        到了晚間，月色微明、華燈初上，脂粉鋪子中最后一位光顧的客人也離開了，鋪子里只剩下沈瑜、秋霜、香云三個人。

        陸琢終于把繁雜的公務(wù)整理妥當(dāng)，命李昭趕著馬車到了“顏如玉”鋪子前。

        沈瑜正在同秋霜與香云核算連日來脂粉的銷量，聽到吁停馬車的聲音，便快步從鋪子里走了出來。

        陸琢負(fù)手站在鋪子前，正打量那牌匾上的字。

        上次他來得匆忙，沒有仔細(xì)看過，現(xiàn)在借著燈光與月光細(xì)瞧過去，這牌匾上的字雖不算出自大家之手，卻獨有一種細(xì)瘦堅韌的美感。

        “字體不堪，讓大人見笑了。”

        沈瑜走到鋪子外，澄澈的眼眸中盡是笑意。

        微風(fēng)拂過，夜色下身著藕粉襦裙的女子亭亭玉立，白皙精致的臉龐皎若明月。

        陸琢看向她，眉毛微抬：“這是沈姑娘寫的？”

        小的時候父親教我練過，后來自己也臨過幾家書帖，不過都未有所成。”

        沈瑜一面說，一面將陸琢讓進(jìn)鋪子中來。

        “太過謙虛，已經(jīng)自成風(fēng)格了。”

        以往這個時候，香云本可以下工回家的，但她聽秋霜說陸大人要光臨鋪子，還會講解在山陽縣的離奇經(jīng)歷，心中好奇不已，也自愿留了下來。

        香云本有些懼怕知縣大人的威勢，但看到陸琢穿著便服，長的年輕俊秀，看上去態(tài)度十分隨和，再加上和自家掌柜一路言笑晏晏，心中的畏懼便不自覺得消散了。

        脂粉鋪的二樓有招待貴客的靜室，沈瑜引著陸琢進(jìn)了其中一間最寬敞的。

        這靜室臨街，有兩扇雕花木窗，推開后可以看到西街和云河岸邊的夜景。

        窗臺處的高腳小圓案上擺著白釉花瓶，里面插著一大束新鮮的花枝，香味清新淡雅。

        香云飛快得將室內(nèi)的方桌擦的干干凈凈，又捧了一壺茶過來。

        沈瑜請陸琢坐下，芊芊素手持壺倒茶。

        雙手接過茶盞，陸琢溫聲道：“多謝。”

        沈瑜給自己和香云也倒了兩盞，碧綠的茶葉在盞中浮動，裊裊輕霧縈繞周圍。

        她抬眸看向陸琢，真誠請教：“山陽縣的案情，還請陸大人詳細(xì)講解一番。”

        秋霜在樓下將脂粉歸置好，也靜悄悄地進(jìn)了靜室，與香云一同圍坐在桌案旁，聚精會神地聽陸琢講案子。

        陸琢笑了笑，先對沈瑜與秋霜兩人頷首，說：“要不是沈姑娘和秋霜去茶花村買山茶香粉，發(fā)現(xiàn)吳坊主需要夏石斛這味藥材，又去山陽縣購買夏石斛，這案子關(guān)鍵的證據(jù)恐怕難以尋到，許家藥鋪的掌柜也會蒙冤入獄，我那好友到山陽縣征調(diào)藥材的差事也難以完成。”

        要去買夏石斛的事情與山陽縣的案子牽扯上實在是誤打誤撞，不過主仆兩人聽到陸琢的肯定，唇角微微翹起，畢竟也算是間接為破案立功了。

        “沈姑娘可還記得呂五？”

        沈瑜點頭，她雖沒見過這人，但記得這人是許家藥鋪的伙計，當(dāng)日在大竹村的時候，聽那老婦人說呂五要攜妻帶子搬到府城新買的宅子里去住。

        “許家藥鋪的許掌柜因拿錯藥致病人喪命，這是經(jīng)過山陽縣的仵作驗過的，確實屬實，因此我們到山陽縣時，許掌柜已經(jīng)自首后被羈押在縣衙的監(jiān)房中。”

        沈瑜記著此事，當(dāng)時在山陽縣購買夏石斛時，那許家藥鋪已經(jīng)被貼了封條。

        “我曾經(jīng)問過沈姑娘，若是只憑工銀，呂五能否在府城買的起宅子？”

        陸琢看向沈瑜，她輕輕點頭，當(dāng)時在車中她還清清楚楚的算過一筆賬。

        “問題就出在呂五身上，他收受了別人的銀子，受人指使將許掌柜開給病人的藥換掉，因此釀成了病人吃藥致死的慘案。”

        沈瑜聽到這里，不禁握緊了拳頭，這與她當(dāng)日包子鋪食客中毒的案子何其相似？不過好歹食客只是中毒并未喪命，而這吃藥的病人竟然慘死！

        秋霜聽的頭皮發(fā)麻，不禁打了個哆嗦，她下意識地問道：“陸大人，那呂五抓到了嗎？”

        “當(dāng)晚我與沈姑娘取回藥證后，劉知縣已經(jīng)命差役捉拿呂五歸案，稍加用刑，呂五便全部交待清楚了。”

        “那丁家的兒子丁末呢？”

        沈瑜記得聽賣藥老伯說過，病逝老者的兒子是收養(yǎng)的，而且并不算孝順，而且他們也曾懷疑丁末是否與呂五暗地聯(lián)系策劃了此事。

        “確實兩人暗地勾結(jié)，”陸琢語氣微頓，興許是考慮到案子的影響太過惡劣，輕輕一句話帶過，“丁末也已經(jīng)歸案了。”

        沈瑜微微咬唇，果真，那家兒子為了貪圖錢財竟然謀害自己父親，當(dāng)真是豬狗不如！

        但秋霜與香云并不知道個中詳情，兩人聽得入神，香云大著膽子問：“大人，那呂五到底是受誰指使？”

        陸琢喝口茶，繼續(xù)接著剛才的案情往下說：“指使呂五的正是杏林藥堂的林掌柜，因為許家藥鋪藥價便宜實惠，杏林藥堂的高價用藥難以售賣出去，林掌柜懷恨在心，才策劃了這一切。”

        “這么說，跟蹤對付我們的人也是林掌柜指使的了？”

        陸琢贊賞地看沈瑜一眼，她果真聰穎縝密，分析得不錯。

        “可是，巡史大人征調(diào)藥材之事又與這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

        沈瑜對這一點十分不解，前面的案情通過陸琢的一番詳述已經(jīng)十分清晰，只是后來她先回了樂安，再之后的事情她就一概不知了。

        “當(dāng)日從大竹村返回山陽縣時，有個人一直在暗中跟蹤我們，那人就是林掌柜的眼線。夏石斛是大竹村的特產(chǎn)藥材，林掌柜暗中操縱當(dāng)?shù)厮幉氖蹆r，又將夏石斛屯在庫房中，打算運至西北有疫情的地方高價售賣，違反了朝廷的規(guī)定。案子查清后，林樟庫房囤積的夏石斛自然作為朝廷征調(diào)藥材之用，而且他與村民簽的契約自然也不再作數(shù)，以后本地的藥價也會回歸正常。”

        “那林掌柜是如何處置的？”

        陸琢頓了頓，林樟確實是山陽縣藥案中的幕后之人，但他插手的又似乎不止這一件，像是當(dāng)初山陽縣災(zāi)情后籌集善款、災(zāi)后瘟疫施藥等都有他的參與，但調(diào)查清楚這些事并非幾日就能完成，這些都得有劉知縣去審問了。

        不過羅桓倒是仔細(xì)審了侯三，弄清楚了災(zāi)民居所修建確實被他克扣了銀兩，侯三也認(rèn)了罪，至于其他的沒再查出什么來。

        “劉知縣審問清楚后會定罪，然后案情會逐級上報，按照律法來說，雖然罪不當(dāng)誅，但免不了徒刑。”

        沈瑜點點頭，她知道案子不會這么快定罪，而且這中間牽涉環(huán)節(jié)諸多，林掌柜其實有諸多可以辯白推脫的地方。

        話說回來，山陽縣的這樁案子還得多虧陸大人，她想到這里，下意識得深深看了一眼陸琢，陸琢恰好抬眸望過來，亦淺淺一笑。

        兩人視線剎那間相對，沈瑜慌忙低下頭，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掩飾自己方才的不安。

        陸琢說完，三個女子舒了一口氣，幾人都覺得大快人心。

        恰好樓下響起了吆喝聲，西街酒樓的伙計將酒菜送了過來，吃食裝在三層食盒里，提著沉甸甸的。

        李昭本在下面候著，他沒讓伙計進(jìn)鋪子，自己接了過來，單手提到了樓上的靜室里。

        酒菜從食盒中取出，一壺杏花釀，熱菜是醬燒牛肉，清燉蛤喇雞，冷盤有切火腿、拌豆香皮，清炒菜蔬兩道，六樣醬菜一碟，主食是貼鍋酥餅。

        陸琢方才講了一堆案情，此時正好餓了，他拿起筷子準(zhǔn)備用飯。

        香云與秋霜自覺得退了出去，她們可不好意思打擾知縣大人與自家掌柜一起用飯。

        打開杏花釀，沈瑜倒了一盞遞給陸琢，她自己則以茶代酒。

        “夏石斛一事，多謝大人相助，敬您一杯，以表謝意。”

        說完，沈瑜端起茶盞意欲與陸琢碰杯。

        陸琢笑了笑，用茶代酒好沒誠意，他一口飲盡酒盞中的杏花釀，說：“只此一杯，明日還有公務(wù)，不能多飲。”

        沈瑜也并不想讓他多飲酒，今日的酒菜還算不錯，她逐一為陸琢介紹起樂安特色飯菜的典故來。

        香云今日已經(jīng)滿足了好奇心，便心滿意足得同秋霜告別，自己先回家去了。

        秋霜從脂粉鋪中出來，看到李昭雙手抱臂，一雙鷹眼警惕地看著西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秋霜輕咳一聲，這大街上太平得很，難道還有人暗殺他們家公子不成？

        李昭聽到咳聲轉(zhuǎn)過頭來，眉頭一皺，關(guān)心地問：“秋霜姑娘感染了風(fēng)寒？”

        “沒有。”秋霜否認(rèn)，她只是為了提醒一下李昭自己要走過來同他搭話。

        其實李昭耳力過人，早在她走過來的那一瞬就發(fā)現(xiàn)了。

        “有事？”

        秋霜低嗯一聲，她確實有事要問李昭。

        之前在百香鎮(zhèn)的時候，他們主仆兩人吃個飯還要招唱曲兒的姑娘，雖說沈瑜堅決認(rèn)為那并非他們本意，但秋霜謹(jǐn)慎，想為自家小姐多留個心眼。

        她要打聽清楚陸琢是否婚配，若是單身還罷，她也就不必?fù)?dān)心。

        若是已經(jīng)定了親，萬一小姐被陸琢的相貌迷惑，沒名沒分得成為陸大人在樂安的相好，任期結(jié)束陸琢拍拍屁股走人，那自家小姐這輩子還嫁不嫁人了？

        秋霜躊躇片刻，開口詢問：“李昭大哥，陸大人成親了沒有？”

        李昭瞇著眼睛瞧了瞧她。

        秋霜生怕他誤會，忙辯解：“我是替我們家小姐問的。”

        這話說完，好像更有歧義了。

        秋霜臉都著急的有些發(fā)紅，一時不知該怎么找補，李昭倒沒在意。

        “沒有成親，也沒有定親。”

        秋霜定了定神，又問：“陸大人年輕有為，相貌英俊，已過弱冠之年，為何還沒有成親？”

        李昭劍眉一挑，看向她：“誰說男子到了弱冠之年就得娶妻？我也剛滿二十歲，不也沒有成親？”

        “那。。。可有心儀的人？”

        李昭皺眉，問道：“你問的是我還是我們家公子？”

        秋霜的耳根驀然紅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是平平常常的對話而已。

        她輕咳一下，神情盡量冷靜地說：“問的是你們兩個人。”

        李昭哦了一聲，斬釘截鐵地說：“都沒有。”

        秋霜點點頭，咬唇片刻，仰起頭來看著李昭，豁出膽子問：“你和陸大人在客棧用飯，還。。。還喜歡聽姑娘唱曲兒嗎？”

        李昭擰著眉毛盯著秋霜看了一會兒，這姑娘長的纖細(xì)單薄，眉清目秀，看上去柔柔弱弱，問出的話倒是出人意料。

        “不喜歡，太聒噪。”

        “那為何在百香鎮(zhèn)用飯的時候，你們要招唱曲兒的姑娘？”

        李昭一愣，原來是這件事，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誤會，那是客棧的主意，并非我們要的。”

        原來如此，秋霜滿意地點點頭。

        “李昭大哥，今日的問話多有冒昧，請多見諒。”

        想了想，秋霜又加了一句：“這是我自己要問李大哥的，我們家小姐并不知情。”

        “無妨，知道了。”

        李昭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他家公子的小心思他也勉強(qiáng)略知一二，想來這秋霜姑娘也是為了自家小姐打算，姑娘家的心思多，他猜也猜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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