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宜稱祖號
“要是……能?”嚴世蕃愕然,不敢相信的問,“爹,你這是什么意思?”
嚴嵩只是冷笑:“這樣的你,如何做官?”
嚴世蕃聽出弦外之音,瞬間驚喜交加,“爹,你是說皇上……?”
嚴嵩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可我不覺得這是好事。”
“太好……啊?”嚴世蕃驚詫問,“這怎么就不是好事了呢?”
“你這性子并不適合做官!”嚴嵩嘆道,“非是為父故意打壓你,而是你根本沒有能力駕馭權力。”
嚴世蕃急了,“爹,你不讓我做,你咋就知道呢?”
“知子莫若父,你什么秉性,老子能不知道?”
“我……”嚴世蕃氣郁難當。
可很快,他就壓下憤懣,討好道:“爹,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官場如戰場,廟堂之爭最為兇險,爹,誰都有可能背叛你,唯獨你的兒子不會啊。”
嚴嵩一笑置之,“你捫心自問,時下的你,能做什么官?”
嚴世蕃張口結舌。
“欲成大事,先修己身。”嚴嵩淡然道,“皇上沒封你做官,只是給了你做官的可能,可若你就是這么個德性,即便皇上封你做官,為父也會推掉。”
“爹,我改,我可以改……”嚴世蕃態度端正,深情道,“為了嚴家,為了父親……”
“光說有什么用?”嚴嵩輕哼道,“皇上給了你機會,為父也給你一個機會,如若你能洗心革面,為父自不會限制你。”
“父親放心,今后兒子不會這樣了。”嚴世蕃信誓旦旦的保證。
嚴嵩“嗯”了聲,轉身向書房走去。
嚴世蕃目送他離開視野,先是傻樂一陣兒,后又一蹦三尺高,不靈便的腿在這一刻也靈便了。
…
廟禮改動的余波,并未因暫時性擱置而平息,反而愈發洶涌。
讓一個沒做過皇帝的人進太廟,實令人難以接受。
還讓其享受堂祭……
簡直胡鬧!
清流難以接受,以嚴嵩為首的帝黨,也沒了戰斗欲望。
這一樣有悖他們的觀念。
也就嚴嵩不辭勞苦,各種拉攏、周旋,為皇帝的主張找依據,整日忙個不停……
獻皇帝進太廟一事還未定性,四位先祖單獨列廟,太廟帝王百世不祧,卻是落實了。
祧廟改為祖廟,既彰顯了德祖、懿祖、熙祖、仁祖的神圣性、特殊性,也在無形中廢除了祧廟,為太廟帝王百世不祧提供了禮制基礎。
今大明太廟中的神位,無一例外都是做過皇帝的,不祧……群臣也勉強能接受。
可讓一個沒做過皇帝的人進去,群臣就無法接受了。
嚴嵩從孝道出發,又以太祖立國稱帝之后追封先祖,并供奉先祖進太廟為例,堅定支持皇帝的主張。
清流卻不買賬,且說話超級難聽。
太祖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了一個新的王朝;你,嘉靖,一世子出身,也敢舔著臉自比太祖?
太祖追封先祖是為孝,你,嘉靖,追封父親是為私,少冠冕堂皇,你咋想的俺們能不知道?
越說越難聽,接著直接開罵……
就差沒明說“你算什么東西”,并再啐上一口唾沫了。
起初,朱厚熜還能厚著臉皮裝聾作啞,可隨著清流們的聲討日益加劇……終是承受不住了。
朱厚熜做事不要臉,可做人還是要臉的,被人這般罵,哪里遭得住?
直接言明要肅清吏治,對不法官員予以嚴懲,并交由嚴嵩督辦!
嚴嵩倒也夠狠,接了旨意就大辦特辦,矛頭直指清流的中堅力量……
當然,這個狠并非廷杖,大明的官員是不懼廷杖的,尤其是跳的最歡,罵人最狠的言官,對廷杖非但不怕,反而渴望。
挨上一頓廷杖,隨之而來的便是美名和清譽……
然,嚴嵩毀的就是這些人清譽和美名。
什么酷愛嫖妓啦,頻繁納妾啦,拋棄糟糠之妻啦……凈搞些有的沒的,搞不死人,卻能膈應死人。
說好的肅清吏治,結果卻搞成了‘潑水節’,只不過潑的臟水,且還是滾燙的臟水。
這種行為,實在上不了臺面。
可卻能毀人名聲!
加之皇帝也并非孤家寡人,還是掌握了一部分喉舌的,這種毫無底線的扣屎盆子,雖無賴下作,卻相當有效。
自證的成本,遠比上下嘴唇一碰來的高,高出天際。
不過,嚴嵩也不是純造謠,相反,大多都是事實,只偶有夸張罷了。
清流不是沒想過反擊,奈何,時下令人惡心的嚴嵩,早前名聲竟還挺好,而且人家還不好女色,至今就一個糟糠之妻。
這就讓人難受了。
至于攻訐其貪污受賄……還是算了吧。
沒人想將名義上的肅清吏治,演變成真正的肅清吏治。
這一來,嚴嵩更加有恃無恐,行事愈發下作。
如此行事,自然會受到反噬,很快就有人想到嚴世蕃,繼而,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面對嚴嵩的潑臟水,直接回懟:
“你兒子調戲良家女子!”
“你兒子坐過牢!”
“教出這樣的兒子,你也不是啥好東西!”
諸如此類……
朝堂愈發烏煙瘴氣,每日朝會幾乎有一多半時間都在‘罵街’。
不過,如此一來,朱厚熜的壓力卻是驟減。
同時,對生活作風不檢點的官員,進行嚴厲批評,并根據情節輕重施以罰俸、降職留任等各種懲處。
一時間,搞得諸多清流身心俱疲,利益之下,反對獻皇帝進太廟的聲浪,逐漸降低。
明里暗里的表示可以難受,但配享堂祭者,只能是太宗!
清流讓了步,可朱厚熜卻得寸進尺,既要入太廟,還要配享堂祭。
都讓步了,不妨多讓一讓吧……朱厚熜嘴角勾起,知會嚴嵩發起總攻。
…
早朝,奉天殿上。
嚴嵩慷慨陳詞……
復周禮,建明堂,加獻皇帝廟號,稱宗以配上帝……
清流激烈反對……
明堂當建,獻帝不宜,當以太宗配享。
嚴嵩再辯……
堂祭以父之義,太宗文皇帝則為遠祖,不合禮制。
清流再駁……
祖宗功德,我太祖高皇帝首當其沖,其次,我太宗文皇帝也,堂祭以父之義?從無定說!
嚴嵩三辯……
雖無定說,然,尊親尊上,理所應當,宜稱宗附廟。天子豈能太廟之中無有四親?
清流三駁……
獻帝稱宗附廟,以親以理尚可,獻帝配享堂祭,不可;未有子孫猶在祖宗之上也。
三辯三駁之后,皇帝親自下場……當場下達中旨!
“……朕惟我國家之興始,太祖高皇帝也,而中定艱難,則我太宗文皇帝也,二圣共創大業,功德并焉,宜稱祖號。我皇考獻皇帝躬備大德,是以延及朕身,入嗣主位,宜薦宗稱。欽此。”
注:摘取《明實錄·世宗實錄·嘉靖十七年》
此言一出,辯駁雙方皆是一呆,就連嚴嵩也是有些措手不及。
滿朝大臣都被雷到了。
比上次還要瞠目,以至于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二圣共創大業,功德并焉,宜稱祖號?
較真的話,如此并無不對,太宗的確中定艱難,也稱得上二次創業,可……你不能說出來啊!
你怎么可以說出來?
太宗靖難一事,瞞不住,也沒辦法瞞,太宗不是順位繼承,也是事實,世人皆知。
平心而論的話,依照禮制,太宗成祖也是應該。
可問題是……
這是事實不假,可太宗不承認啊!
要不皇上你看看太宗實錄?
實錄上可是清晰記載著,太祖高皇帝不喜懿文太子朱標,更是厭煩建文小人,臨終前,幾次欲傳位燕王,卻被建文等人暗中阻攔……
太宗都說是順位繼承了,咋到你這兒……就成二次創業了?
這個雷,比獻皇帝入太廟,配享堂祭還要炸裂。
簡直……
無了個大語。
槽點實在太多,群臣都不知從何說起。
嚴嵩也是失驚非常。
太出乎預料了。
此事他事先并不知情,時下的驚愕,完全是發自內心,并非演戲做派。
沒人否定太宗創業的事實,可有些事哪怕世人皆知,也不能明著說出來,說出來……就變味兒了。
然,皇帝就是說了,光明正大,當著群臣說了出來。
無論是內閣的夏言、嚴嵩,還是六部九卿等一眾大員都一臉呆滯,這一刻,大腦盡皆宕機。
腦瓜子嗡嗡的……
朱厚熜可不懵,更沒有失去理智。
太宗小宗入大宗,創下那般顯赫的豐功偉績,他也是小宗入大宗,何以不能?
表面抬高太宗,實則標榜自己。
“散朝!”
朱厚熜恐還要吵鬧,道了個結束語,起身離開……
事實上,他多慮了。
他到乾清宮時,群臣還在奉天殿,且依舊保持著原有姿態,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如此一幕,稱得上古今罕見。
可朱厚熜的行為,又何嘗不是?
豈是一句出格能夠形容?
嚴嵩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悄無聲息地走出大殿,然后快走,一出宮門,連轎子都不坐了,撒丫子就是狂奔……
沒辦法,清流一派肯定會以為是他唆使的,保不齊給他來個群毆!
我可太冤了啊!嚴嵩無聲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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