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組里的老人開始各有所思，眼睛里都閃起了智慧的光芒，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這事兒和年輕人無關(guān)，輪也輪不到他們，嘻嘻哈哈的完全不在意。

    張鐵軍看了看徐大個，看了看劉三子，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這哥倆外表看一個忠厚一個老實(shí)，事實(shí)上是班組里心眼最多的兩個人，離近點(diǎn)都能聽到他倆腦袋里咔咔打算盤的聲音。

    看了看時間，劉三子站起來去柜子里拿出本子：“行啦，說話的閉嘴，開會了。都來了吧？開始點(diǎn)名。”

    一個一個名字點(diǎn)過去，今天實(shí)到四十二人，比上個班還少倆。工長是不考勤的，來不來都不計(jì)算在內(nèi)。

    “那誰，他倆家里有點(diǎn)事兒，和我說了的，小高你記一下就行。”

    劉三子把考勤本遞給工資員：“開會就別說話了啊，今天三班壓了一次，接班都細(xì)點(diǎn)心，邊邊角角的都看仔細(xì)點(diǎn)兒。安全工作再提醒一遍，都把命當(dāng)成大事兒。

    那個，新人，跟你們說啊，嚴(yán)禁把鍬伸到皮帶輪中間去接貨，聽見沒？皮帶輪里面不用管，那家伙是真不怕死啊，那絞進(jìn)去最輕也是把你手給打折，你比鍬把硬啊？

    安全帽，必須時時刻刻都給我戴上，戴好，聽見沒？

    有那不怕死的不愛戴口罩就拿個無紡的在那糊弄我，我不管你，矽肺這玩藝兒又不是我得，但是安全帽都得給我扣上，我看見一次就罰你一百……

    跟你們強(qiáng)調(diào)一下啊，別一個一個咧兒打閃的不當(dāng)事兒，這幾天我挨個崗位檢查，到時候讓我抓到毛病別說我沒提前說，獎金在我手里，換崗也不是不行……

    ……行了，我就說這些，都自己好好尋思尋思。

    趕緊時間去接班吧，都特么仔細(xì)點(diǎn)檢查聽見沒？你給三班留面子到時候一班給不給你面子？都想清楚，活是自己的。解散。”

    絮絮叨叨的強(qiáng)調(diào)了十幾分鐘安全問題，劉三子寒布散會接班，外面已經(jīng)聽到三班的人回來了，鬧鬧哄哄的往澡堂子里跑。

    四班的人起來拿著東西提著飯盒出來去崗位，破板凳子被撞的嘰哇響。

    三班壓停了，回來的時間比平時晚了不少，一個一個都弄的像小鬼似的，臉上黑一道子白一道子，身上都被汗水濕透了又打濕，斑斑駁駁的鹽霜畫出一副山水。

    人一靠近就感覺一股子浸人心脾的濃郁汗味撲面而來。

    這也是劉三子為什么要一再強(qiáng)調(diào)今天交接班大家都要仔細(xì)一點(diǎn)檢查的原因，他們班壓停了，全班的人都去撮貨，個人崗位上很容易沒收拾干凈。

    這個可不是給不給面子的問題，就像劉三子說的，你給三班面子，到時候一班過來會不會給大家面子？活都是自己的，你檢查不到就只能多干。沒有人會領(lǐng)這個情。

    天長日久的，壓停這事兒總是發(fā)生，哪個班組都一樣，不存在誰照顧誰。誰不累？

    “鐵軍。”

    “哎。”張鐵軍扭頭看過去，是瑞斌：“怎么了？”

    “沒事兒。”瑞斌抬手梳了一下頭發(fā)：“不行了，今天這活干的，汗嘩嘩淌，我明天去芬兒那也把頭發(fā)剪了。你們小心點(diǎn)啊，壓貨太折騰了。”

    “芬兒不干了，你去找別人家吧。”

    “怎么不干了呢？什么時候的事兒？”

    “就今天，房子都退了，去市里了。”張鐵軍簡單說了一下：“不嘮了，接班。”

    四班的工人從辦公樓出來涌向四面八方，張鐵軍和王玉剛分開，跟著李孩兒爬皮帶道。

    因?yàn)槿�班壓停，接班這會兒生產(chǎn)還在運(yùn)轉(zhuǎn)，師徒兩個人都加快了腳步想快點(diǎn)上去看看礦槽的情況，萬一漏眼了這個鍋可不能背。都是獎金吶。

    皮帶中間沒有什么太大噪音，就是嗡嗡的運(yùn)轉(zhuǎn)聲，礦石平穩(wěn)的從身邊快速經(jīng)過，這個時候人最好不要盯著皮帶或者皮帶上面的東西看，會頭暈，如果必須要看的話要先站穩(wěn)抓牢。

    一三九和一四零交叉的這個漏嘴的位置是礦槽上面灰塵最大的地方，礦石從一三九皮帶上面落下來，砸到一四零漏嘴里面，嘩嘩的聲音伴著粉塵撲面而來。

    兩個人捂著口罩快步從皮帶機(jī)后面繞出來，離開這片粉塵籠罩的地方，往前走個十幾米以后粉塵就明顯薄了，噪音也低了下來。

    主要是上面全是大窗戶，空間也有那么大，通風(fēng)和降噪都相當(dāng)不錯。就是冬天會很冷，還不能關(guān)。不過大家也都習(xí)慣了，零下二十來度還不是要光著屁股往澡堂子里跑。

    走廊和外面是通著的，沒有任何阻擋，也就是休息室里面會暖和一點(diǎn)，暖氣很足。

    那時候就會有壞人故意攔著人不讓他進(jìn)澡堂里面，那凍的全身都抖出波浪了。

    剛進(jìn)休息室，操作室的電話就追上來了，張鐵軍比劃了一下，自己去看礦槽，讓李孩兒接電話。

    快步跑到礦槽邊上挨個看了一遍，給李孩兒打了幾個手勢讓他報(bào)告。三個半槽一個少半槽，不過沒漏，還能堅(jiān)持。上面上料的速度比下面球磨機(jī)用的快。

    正常情況就得讓下面加量，快點(diǎn)把礦槽存料追上來避免漏眼，不過這會兒剛結(jié)班，可以觀察觀察。就算漏一會兒問題也不大，來得及。

    主要是加量的話壓停的風(fēng)險(xiǎn)太大了，三班剛壓完，這會兒誰也不敢冒然的提出來這事兒。

    “能堅(jiān)持堅(jiān)持，”李孩兒放下電話也出去看了一圈，回來說：“你辛苦一點(diǎn)，把礦車多挪挪地方保持一下，我弄飯。你帶的生的熟的？”

    “生的，酸菜。”張鐵軍把飯盒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拿出鹿鼎記：“我去車上坐著，飯好了喊我。”

    “口罩戴好，拿點(diǎn)東西墊墊屁股，鐵板太涼了。”

    張鐵軍出來去了卸料車，坐在上車的跳板上看書，李孩兒把電爐子弄出來通上電，去淘米加水，煮飯。

    這會兒就不能緊著一個槽卸料了，所以李孩兒才說讓他多挪挪，每個礦槽都得不停的換著下料，最多把太少的那個多下幾分鐘，要保持四個礦槽礦石下降的速度均衡才行。

    要是盯著把這個少的加起來，那邊三個半槽非得漏眼不可。這就是工作的經(jīng)驗(yàn)。

    張鐵軍就這么捧著書坐在卸料車上，隔一會兒把車換個地方，在四個礦槽之間來回挪動，皮帶上的上礦量也在逐漸的提升。

    “師傅，量大了。”過了二十來分鐘，張鐵軍感覺操作室那邊有點(diǎn)虎啊，加量加的多了，趕緊去休息室提醒了一聲，李孩兒就打電話下去叫降貨。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上能相信張鐵軍的判斷了。

    就這樣時漲時降的，一個小時時間就過去了，礦槽里的礦石量也基本上追了回來，保持住了穩(wěn)定。這就基本上沒什么問題了，就等著它加滿就行了。

    張鐵軍拍著坐疼的屁股回到休息室，一進(jìn)屋就是一股濃郁的酸菜味道。

    “行啦？”

    “差不多了，不用挪了。”

    “那你歇會兒，這也快了。這酸菜燉出來是香。”

    “那你多吃點(diǎn)，家里燉了不少呢，我昨天買了一大棵酸菜，就是現(xiàn)在買不到血腸。”

    “那個可別買，血腸還是得自己灌，買的那個你敢吃啊？都有豬尿在里面。”

    用電爐子煮飯燉菜也是個功夫活，不是說添點(diǎn)水放上面就行，比在家用爐子更需要經(jīng)驗(yàn)，張鐵軍自認(rèn)為是弄不了這東西。

    上輩子他在這邊上了五年班都是老工人幫著做的，他玩不來。33??qxs??.????m

    “師傅，下個白班跟你請個假唄？”

    “下個白班？二十號？你要干什么去？”

    “我在地下商場租了幾個柜臺，二十號雇的人到位得過去看一眼，準(zhǔn)備開業(yè)唄。”

    “站前地下商場啊？我看他們報(bào)紙上廣告是沒少打，什么時候開業(yè)？”

    “九一。我提前在那擺個攤，得去看一看。”

    “一個來月，是得張羅了，上貨鋪貨的也不是小事兒，干了就得想法干好。花了多少錢？”

    “三萬多。”

    “我操，你膽子也是真大，那你趕緊去吧，可別因?yàn)橐粋�班給耽誤了。這特么的，三萬塊錢都頂咱們多少個月工資了？得特么五六年的工資。”

    “師傅，咱班現(xiàn)在做買賣的多不？”

    “有幾個，不多。”李孩兒用鉗子夾著把飯盒掉了個個兒：“張紅武開了個批發(fā)部，聽說也是挺掙錢的，還有個開飯店的你不認(rèn)識，調(diào)別的班去了。

    別的，具體干什么咱也不知道，那也不好問，反正咱班有幾個挺有錢的，都是你們年輕人，老的沒趕上好時候，能把日子過起來就不錯了，也沒有那個膽量。”

    “啥叫有錢呢？”

    “敢花唄，穿嬌衫，騎摩托車，挎bb機(jī)，還有啥？這樣的還不叫有錢啥叫有錢？”

    “那可不一定，膚淺了師傅。”張鐵軍笑起來：“王玉剛還要買嬌衫呢，讓我勸住了，bb機(jī)什么的都不算不上，咬咬牙都買得起。

    摩托車……將就吧，可以算。許小峰的摩托是他哥給他的，也不是他自己買的。”

    “也是。”李孩兒抓了抓腦袋：“真有錢也看不出來呀，誰還和你說呀？像紅武那不說誰知道？真有錢人就不得瑟了，像你似的，你不說誰知道你投三萬做生意？”

    “我那更不能算了，剛開始，錢還是我媽給的。現(xiàn)在到底怎么回事兒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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