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162 云散了,天亮了
靳若已經傻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了。
自林隨安將“另一個凈門”和“破軍”一事和盤托出后, 他就一直這個表情,眼珠子溜圓,嘴巴溜圓, 襯得一張瓜子臉也溜圓。
林隨安望著天上的月亮, 喝了口百花茶,晚風輕撫,茶香沁人, 深感靳若確實需要減肥了。
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 靳若終于回過神來,眼眶通紅, “師父, 你說的都是真的?”
林隨安點了點頭, “若要與那個凈門分庭抗禮,務必盡快統一各地凈門分壇, 將凈門做大做強, 為師對你寄予厚望。”
“我不是問這個!”靳若拍案而起,“我是說破軍——你的身體——沒、沒事吧?”
林隨安笑了, “我很好, 吃嘛嘛香。”
“可、可是, 若是萬一有一日,你——你也變作那般——”
“若是我有一日也變成那般, ”林隨安平靜地看著靳若, “你定要殺了我。”
靳若身形劇烈一震, 眼中的紅光幾乎爆裂, “林隨安,你胡說什么!”
看來真是氣急了,竟敢連名道姓吼她了, 林隨安十分欣慰,這徒兒收得不虧。
“與其變成被人利用的破軍,我寧愿死在你的刀下,”林隨安輕聲道,“好徒兒,莫要讓為師變成濫殺無辜的行尸走肉,死不瞑目啊。”
靳若嗓子發出一聲哽咽,狠狠別過了頭。
林隨安拍了拍靳若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更擔心的是,以你現在的功夫,不僅殺不掉我,還會被我殺了,那可就糟了。”
靳若:“林隨安!!”
林隨安眨巴眨巴眼睛,表情有些遺憾,“原本我的確是這么打算的,可惜根據方大夫的診斷,我身體康健,體內沒有任何毒素殘留,大約一輩子都不會變成破軍。”
靳若呆了半晌,咬牙切齒,“林隨安!你又誆我!”
林隨安笑瞇瞇道:“為師這是未雨綢繆。”
“什——”
“明日起,你的訓練強度加倍。”
“……”
“控制飲食,速速減肥。”
“……”
“不能吃白糖糕了哦。”
“……”
靳若罵罵咧咧走了,林隨安美滋滋喝了口茶,覺得有個能欺負的呆萌徒兒甚是美妙。
月光皎潔,夜色如水,風中隱隱飄來溫柔的果木香,林隨安嘆了口氣,“花一棠,聽墻角可不是好習慣。”
花一棠走出樹影,眸色凝沉,潔白的衣袂靜默不動,如冬日凍住的霜花。
“你說真的?”花一棠說的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句。
林隨安笑道,“我哄徒弟玩呢。”
“靳若不會有這個機會,你也不會!”花一棠猛地探手攥住了林隨安端茶盞的手,林隨安手一抖,水灑在了手腕上,有些熱,但遠不及花一棠掌心的溫度。
“以后,絕不可再說同樣的話!”
林隨安的小拇指和心跳同時顫了一下,禁不住蜷起了手指,“我只是覺得,若有萬一,總要做個應急預案才對穩妥——嘶!”
花一棠驟然加大了手勁兒,因為太過用力,他的手指也發起抖來。
“不許說!”
林隨安疼得呲牙裂嘴,“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花一棠死死盯著林隨安的眼睛,林隨安甚是尷尬,眼珠子飄到了一邊,良久,花一棠嘆了口氣,松開手,撩袍坐到了對面。
林隨安松了口氣。
這紈绔執拗的中二勁兒上來了她還真有些吃不消。
花一棠掏出“凈”字書,一頁一頁慢慢翻著,“你可還記得工部侍郎盧英杰那本關于千凈來歷的軸書?”
林隨安有印象,“說千凈要喝酒的那個?”
“那軸書中有一句話,我一直很在意,”花一棠道,“鬼刃開,冥王臨,千般妖邪,皆可凈之。”
這句話不就是形容千凈殺傷力驚人的修辭手法嗎?
“有什么問題?”林隨安問。
花一棠指著“凈”字書的最后,“凈果清體魄,天芒引星氣,十酷封心魂,破軍誕新生,恰好與‘鬼刃開,冥王臨’兩句有呼應。”
林隨安:“……”
請恕她才疏學淺,著實沒看出來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句話有什么聯系。
“凈果是龍神果,天芒是千凈,十酷或許與十酷刑有關,破軍暗指千凈之主,‘鬼刃開,冥王臨’說的應該就是千凈之主誕生的關鍵。”
林隨安覺得CPU都快燒干了,“花一棠,你能說人話嗎?”
花一棠深吸一口氣,“除了你,丙四他們是最接近破軍狀態的人,你可還記得他們是如何恢復意識的?”
林隨安恍然大悟,“死里逃生!”
“瀕死之前呢?”
“被……火燒?”
花一棠嘆氣,“是被你和千凈揍了一頓。”
“……”
“我推測,若想變成真正的破軍,除龍神果之外,還有兩個必須條件,其一,鬼刃開,指要與千凈有接觸,其二,冥王臨,意思是說——”花一棠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說出來。
“先死一次……不破不立……”林隨安喃喃道。
這么一說倒是串起來了,之前她一直覺得邏輯不通,既然這具身體的戰斗力和恢復力如此強悍,為何會被區區幾個山匪重傷,之后又莫名身亡,如今想來,恐怕之前原主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不巧又遇到了蘇城先這個渣男,情傷刺激之下,身體意識同時崩潰,心悸猝死。
瀕死之時,她這個林隨安好死不死穿了過來,接管了這具身體,于是乎,死后重啟,破軍誕生。
但她這個破軍不是原裝的,所以身體和意志一直有些擰巴,時不時就會失控,前期尤甚,甚至還被沒武功的孟滿打暈過,想來應是軟硬件不匹配造成的BUG。
那金手指又是怎么回事?破軍的后遺癥?重生的宿命?倒霉的玄學?
這科學嗎?
想到這,林隨安自己都樂了。
穿越這么不科學的事兒她都遇到了,居然還妄想用科學原理解釋金手指,真是吃飽了撐的。
一眨眼的功夫,林隨安的腦洞跑出了十萬八千里,半晌,才覺得有些不對,花一棠為何突然這么安靜,抬眼一瞧,頓時一個激靈。
花一棠直勾勾盯著她,繃著下巴,癟著嘴,眼淚在通紅的眼眶里滴溜溜打轉。
林隨安頭發根都立起來了,“你哭什么?!”
“在楊都城時,你說為了省錢,從不吃早膳,河岳城時,你無法辨別女子簪子的樣式,你從不穿羅裙,也從不做女子妝容……我想過你以前過的很苦,不曾想……”花一棠吸了一下鼻子,“竟是這么苦,險些連命都丟了——”
林隨安:“……”
且慢,你都腦補了些什么啊喂!
林隨安想解釋兩句,但瞧花一棠這酌定的表情,十有**是愈描愈黑,撓了撓腦門,干巴巴安慰道:“事已至此,不如隨遇而安,與其糾纏無用的前塵往事,擔憂縹緲未知的將來,不如專注眼前事,眼前人——”
林隨安說不下去了,花一棠的眼神突然變得炙熱滾燙,喉結快速滾動著,滿臉都是粉紅色的期待。
“嗯咳,時辰不早了,我先睡了。”林隨安落荒而逃。
花一棠沐浴著月光靜坐良久,潮濕的夜風吹散了他臉上的燥熱,修長蒼白的手指一點一點卷起軸書,狠狠系緊。
“有我在,沒有萬一。”
*
五日后,誠縣龍神案正式結案。
大理寺司直凌芝顏帶著案卷卷宗,在廣都城兵士的護送下,押解幾名主要案犯踏上了歸程,臨行之時,眾人前去送行,皆是有些依依不舍,花一棠別別扭扭地塞了一袋金葉子(林隨安:有錢人的情誼就是這么樸實無華啊!),凌芝顏當即回了個大禮,再次挖墻腳邀請林隨安去大理寺任捕頭。
花一棠氣得跳腳,凌芝顏大笑著一騎絕塵而去。
凌芝顏走后,花一棠僅僅失落了兩個時辰,便又生龍活虎了。
原因很簡單,云中月也走了。
當然,天下第一賊偷斷不會空手離開,順道卷走了從裘良家中抄來的一百貫錢,還留了兩封信,一封給花一棠,說這一百貫錢是他應得的勞務費,一封給林隨安,特別標明他做面具的原料不是豬皮,是羊皮,看得林隨安哭笑不得。
花一棠氣個半死,赤著腳搖著扇子在屋里罵了足足一個時辰,林隨安覺得,若非他頂著誠縣縣尉的官職,恐怕早就爬到城頭上去罵了。
罵得不爽,積攢了一肚子的怒氣,直到青州白氏修路團隊抵達誠縣,才堪堪撒了出去。
青州白氏派來的領隊是白向,正好撞在了槍口上,被花一棠折磨了兩個多月,待修好路逃走之時,圓滾滾的小肚子都瘦沒了,如此減肥效率,靳若甚是羨慕。
在花一棠完備的商業計劃書指導下,誠縣的百花茶產業風風火火運轉了起來,親身經歷的林隨安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當揚都花氏這個龐大恐怖的商業機器開始運作,效率是何等驚人。
不過三個月的時間門,百花茶已經打通所有關鍵環節,第一批成品在穆氏商隊六隊首穆忠和靳若的雙重加持下,運進了百花茶的首秀市場廣都城,半月后,反饋驚人,百花茶第一桶金賺得盆滿缽滿。
朱達常追隨花一棠的腳步,全程跟蹤學習產品鏈流程,裘縣令廢除了誠縣的宵禁制,方便茶坊、茶園夜間門運作,朱母果斷放棄了繡坊,繡娘們轉型成為茶娘,由小魚教授采茶絕技,制茶坊的領頭人是新人裘氏家主裘伯,特別聘請伊塔做技術顧問,全城百姓眾志成城擰成一股勁兒,推動著整座誠縣向著更好的日子奔去。
*
靳若去廣都城開拓市場的日子里,林隨安甚是無聊,每日只能靠去四面莊看熱鬧打發時間門。
辰時三刻,誠縣主簿朱達常從四面莊出發去縣衙應卯上工,辰時起,四面莊南側的主道上便會擠滿慕名而來的女娘們——自朱達常成為拯救誠縣的英雄后,朱嬸子就再也不用擔心朱主簿的婚配問題了——朱達常一躍成為女娘們選夫擇婿的熱門人選。
四面莊對面有一排老槐樹,樹冠茂密,枝葉直入云霄,是云中月推薦的藏身地TOP1,目前榮升為吃瓜看戲的最佳位置。
林隨安盤膝坐在樹干上,掏出木夏準備的羊肉干,新鮮的羊羔肉切成半寸見方的小肉塊,果木熏熟,孜然和椒鹽拌勻了,隔油紙包好裝在小布袋里,便成了便攜的美味小食。
四面莊的女娘數量再創新高,打眼看去,起碼有十來個,林隨安看到了熟人裘十六娘,今日穿了之前相親的那一身,兩只眼睛水汪汪的,完全看不到之前的倨傲,和她比起來,其余的小娘子穿得只能稱之為素雅。每人身上斜跨著布褡褳,插|著幾根紙卷。
辰時三刻,四面莊正門開啟,朱達常一身淺青官袍跨檻而出,小娘子們發出一片尖叫,拔|出褡褳的紙卷,動作迅猛利落,堪比久經沙場的老兵拔刀迎戰,爭先恐后喊了起來:
“朱主簿,這是我今日為你做的定情詩!思君日日紅淚垂,敢問郎君知不知!”
“這是我的!知音難覓郎君在,女娘癡心照溝渠!”
“多情只為朱主簿,落花有意待君來。”
“紅桃一枝出墻去,漫山皆是喜鵲來。”
“風花雪月應有意,天南海北唯憐君。”
裘十六娘的最工整,“相思淚如紅豆串,春柳春花香滿樓!朱郎,這是我第十六首定情詩了——”
不得不說,唐國女子當真是豪放熱烈,一番熱情四溢的定情詩劈頭蓋臉糊過去,朱達常羞得面紅耳赤,扭頭就想躲回門里,豈料門里的朱母咣當一聲鎖上門,將兒子留給了如狼似虎的女娘們,朱達常抱著腦袋,掩面狂奔,女娘們就在后面追,喊著嘔心瀝血創作的定情詩,一路驚起吃瓜群眾哄笑無數。
林隨安坐在樹上笑得前俯后仰,險些樂極生悲被羊肉干噎死,忙掏出水袋灌了兩口,緩過氣來,長吁一口氣。
誠縣的雨季跟著冒牌龍神去了爪哇國,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天很高,云很淡,被葉子濾過的陽光灑在身上,輕盈明亮,像一片片切成薄片的寶石。
頭頂的樹葉輕輕晃動著,風中飄來熟悉的果木香,林隨安聽到了花一棠吧嗒吧嗒搖扇子的聲音,側目一瞧,果然,花大縣尉站在樹下,黑著臉,小扇子搖得快冒煙了。
林隨安翻身一躍而下,樹影陽光掠過飛揚的衣袂,落在了花一棠面前,“有事兒?”
花一棠瞪著朱達常離去的方向,嘴里嘀嘀咕咕,“隔三差五就來瞧他,他那張大餅臉哪有我好看……”
林隨安失笑,“是是是,花家四郎最好看。”
“那是自然,我堂堂揚都第一紈绔,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不對噠,林娘子才是最好看噠。林娘子,我心悅于你,這是我給你寫的詩!”
一個軟糯糯的聲音響起,林隨安愕然低頭,腳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個小娃,面團般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襟,另一只手舉著張皺巴巴的草紙,上面畫著不知所云的線條。
林隨安:誒???
小娃展開草紙,站得筆直,脆生生讀道:“云散啦,雨停啦,天亮啦,林娘子的刀和路邊的大樹一樣,又綠又亮,好漂亮。
花一棠的臉映著路邊的大樹,也綠了。
*
小劇場
花一棠:情敵要從娃娃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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