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青梅之約20
公孫羊性格雖然耿直了些, 但并不是魯莽之人。這年頭的貴族子弟,誰還沒個通房侍妾的,可隋國坊間關于那名小妾的傳言,實在太瘋魔太匪夷所思了。
若傳言為真, 依著隋國太子對那名小妾的癡心程度, 公孫羊十分擔心, 隋國太子迎娶殿下, 并非因為心悅殿下, 而只是為了兵不血刃的拿下江南之地。
這隋國太子也是,新婚頭一日就鬧出這樣的事,讓殿下的臉面往哪里擱。
“外頭都傳什么了?”
江蘊忽問。
左右殿下已經知道這事兒,本著對殿下的忠誠, 公孫羊便如實轉述。
“外頭說,那小妾是名小郎君, 出身不高,本事卻不小,將隋國太子迷得七葷八素, 不知東南西北, 隋國太子把人養在別院里, 當祖宗一樣供著, 讓往東絕不往西,為了那小妾, 不娶妃, 不生子,甚至不惜頂撞顏皇后, 在那小妾失足落水后, 隋國太子翻遍了全城護城河和整座驪山水脈, 去尋那小妾尸體,好不容易找著了,竟也不準埋葬,而是讓大理寺卿尋了一副玄冰冰棺,將尸體存放在冰棺里,日日緬懷思念。就連夜里睡覺,也要抱著那小妾的牌位。殿下,您說這離不離譜?”
江蘊靜靜聽著,聽到牌位一節,露出些許異樣之色,問:“這些都是哪里傳出來的?”
“到處都在傳,屬下不過出去買了個早點的功夫,就聽到了好幾堆人在談論這事兒,有商客,有食客,甚至還有路邊的乞丐。”
江蘊若有所思。
不多會兒,范周也過來了。
范周一領玄色文士袍,眼底罕見得泛著淡淡一圈烏青。
這回來隋都送親,江國這邊共派了五名大將和五名謀士,并兩隊輕騎,云懷要守著暮云關,沒有過來,范周算是領隊。
昨夜喜宴,范周被徐橋拉著喝了不少酒,回去驛館時都是被人扶著的,所以起得晚了些,但范周眼下烏青并不是因為飲酒,而是和公孫羊一樣的原因。
一大早剛出門,就聽到了街上的傳言。
他起初沒當回事,畢竟坊間有關殿下的很多傳言也很離譜,什么貌丑羞于見人,什么為了招攬人才、舍身納了下屬之妹,可后來越聽越不對勁兒,尤其是冰棺一節。
這樣瘋魔的情節,他還只在話本上看過,大理寺的謠言,不是誰都敢造的,百姓們敢說得這般有鼻子有眼,多半是確有其事。
范周瞬間酒意全消,且怒不可遏。
那隋國太子當眾向殿下求婚時,表現得何等癡心堅定,可從沒提過他還有個白月光小妾!聽說一直到成婚頭兩個月,隋國太子才把那小妾的冰棺從大理寺處置了,可見多不舍多留戀,若非顧忌殿下身份,是不是還要繼續留到婚后,隔三差五的去探望緬懷,給殿下添堵。
一個能征善戰、且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太子,婚前有個小妾也不是什么不可饒恕的事,可把一個小妾捧到這種地步,鬧得人盡皆知,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日光融融,已入春日,水榭四周湖波蕩漾,粼粼的,翻弄起無邊春意。范周到時,江蘊正一襲青衫,端坐在案后看書,烏發依舊束成一縷,垂在肩后。
春光明曜,公子如玉。
遠遠望去,是很美好的一副畫面。
但殿下越是美好,范周就越是糟心。
得知公孫羊已經把消息告知江蘊,范周這個暴脾氣,險些沒直接開罵。
公孫羊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耿直心腸,小聲道:“我也知殿下聽了可能會傷心,可長痛不如短痛,殿下身份尊貴,沒必要受這窩囊氣,這日子若真過不下去,咱們回江國便是!
“你說得倒輕巧,兩國聯姻是大事,殿下若新婚頭一日就回江國去,你讓天下百姓怎么想!
范周雖然滿腹糟心,但理智尚在。
這時,江蘊將手中書卷合上,啪嗒放到了石案上。
兩人忙止了話音,去看江蘊。
范周懊悔。
他真是和這個公孫一樣,腦袋被驢踢了,竟一時沒控制住脾氣,當著殿下的面,談論這件事。
江蘊沒對他們討論的內容作置評,抬頭,嘴角輕輕一揚,道:“今日天氣不錯,左右無事,二位陪孤去街上轉轉吧,聽說隋都街頭,有很多好吃的小食!
范周與公孫羊同時一愣。
確定江蘊沒有說笑,真的起身,往水榭外走了,方后知后覺跟了上去。
公孫羊不放心問范周:“范先生,殿下……沒事吧?”
按理聽了這種事,就算脾氣再好的人,也該有點反應的,可殿下竟然表現得如此平靜,還有心情逛街。公孫羊不得不擔心,殿下是受刺激太大,一時接受不了這個消息,所以才行為異常。
范周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揣度得出江蘊的心思,道:“興許殿下是真想散散心呢,先跟上去再說吧!
范周平日思慮事情周全,面對這件事,也不得不多思慮一些。
殿下性子安靜,事事都喜歡悶在心里,以大局為重,就算知道了這事,恐怕也不會當面質問隋國太子,和對方撕破臉,所以才要出去散心。
可新婚夫妻之間,最緊要的就算一個交流,街上的流言并不會因為殿下的置若罔聞而消失,長此下去,殿下和隋國太子之間,必會生出隔閡。
隔閡久了,夫妻關系難免會生疏,離怨偶也就不遠了。
南北聯姻剛剛達成,就憑空冒出個死去的小妾來作妖。
范周越想越覺得頭大。
想,待會兒上街,他得尋機勸勸殿下,此事絕不能就這樣揭過,須當面問一問隋國太子,把話說清楚才好。
嵇安和高恭聽說江蘊要逛街,立刻第一時間命宮人去準備了車駕。
雖然見江蘊身邊有公孫羊和范周兩名江國謀士和一些江國侍衛作陪,但畢竟是在隋都,嵇安忙道:“老奴派兩個妥帖宮人,為殿下駕車引路吧!
若是讓殿下知道,他們讓小郎君一個人出門逛街,回來后,一定會責怪他們的。
公孫羊自他手里接過馬鞭,說不用。
公孫羊人高馬大,腰間挎著劍,武藝高強,據說還是個游俠,嵇安和高恭本能的有些畏懼他,忙避到一邊。
兩人只是有些不解,這位公孫侍衛,明明之前和他們相處一直是客客氣氣的,怎么今日像是變了個人。
江蘊聽到外面動靜,隔著車門道:“無妨,孤只是在附近轉轉,不遠走。你們若實在不放心,就撥幾個侍衛隨孤一道吧!
如此自然再好不過。
殿下就算回來知道了小郎君出門,也不會再怪罪他們。
嵇安笑著應了,忙去安排。
今日風和日麗,天氣開始回暖,街上行人很多,到了鬧市區,馬車不好行走,江蘊便直接棄車,戴了幕離,和范周、公孫羊一道,在街上閑逛。
江蘊低調出門,百姓們并不知道車里坐的就是剛與他們太子殿下成婚的江國太子,只是見車中走出的小郎君一襲青衫,風風雅雅,都不由駐足多看了兩眼。
范周和公孫羊原本還擔心江蘊心情不好,但江蘊全程都逛得很開心,不僅買了吃食,讓二人嘗,還給小江諾也買了一些好玩的小物件。
范周有些意外,殿下怎么看起來像對隋都城很熟悉一般,各種小食也如數家珍,能帶他們準確找到地方。
來到一處售賣糖人的小攤前時,江蘊又停下來,詢問糖人價錢。
這一看就是給小皇孫買的,范周指著一個美猴王形狀的,笑道:“這個新奇又有趣,小皇孫一定喜歡!
江蘊詢問過價格,從袖中取了銀錢,買了三個不同形狀的糖人,讓攤主用特制的油紙包好,交給公孫羊保管。眼見日頭當空,已經接近中午了,江蘊望了眼街邊一家半舊不新的茶樓,道:“我們進去吃些茶水和糕點吧。”
殿下難得心情好,公孫羊與范周自無不可。
這一條街開著不少茶樓,這家茶樓并不算太出眾,但因為老板特意花錢請了位說書先生,每日固定幾個時間在茶樓里說書,樓里生意也一直不算差。
江蘊讓一半侍衛留在外面,只帶了公孫羊、范周和幾名心腹護衛進去。
老板見幾人相貌堂堂,衣著不凡,尤其是為首的小郎君,雖然戴著幕離,亦難掩傾世風姿,忙熱情迎上來,問:“貴客們打尖還是住店,樓上有上好的雅間,后院有干凈的客房和喂馬的地方。”
范周道:“我們只是路過,吃些茶點!
“那客官真是來對地方了,本店碧螺春和梅花糕,都是隋都一絕,尤其是梅花糕,一點都不比太白居的差。小的引貴客上二樓?”
二樓有臨窗的雅室,貴人們一般都會上那頭,既能吃飯又能賞景。
不料江蘊道:“不用那么麻煩,我們就在大堂吃!
“行嘞。”
老板連忙喚伙計去收拾張干凈靠窗的桌子,請幾人過去入座。
范周和公孫羊都有些驚訝,殿下向來不喜喧鬧,按照往常習慣,一定會去樓上雅室,沒想到今日竟要在大堂吃。
正午恰好是說書的時辰,又是吃飯時間,茶樓里的客人比其他時間段要多許多,江蘊落座后,范周先看了下周圍環境,確定沒有異樣,才在對面坐了,公孫羊原本打算挎劍守在江蘊身邊,免得其他人沖撞殿下,也被江蘊叫著坐下。
“今日難得出來逛逛,不必拘禮!
“是!
公孫羊忙也坐下,摘下劍,放在案上。
老板親自領著堂倌端了一壺碧螺春,兩碟梅花糕并幾樣小菜上來。淺碧色的茶湯,馥郁宜人,溫度正好,春日飲用,再好不過。
梅花糕也松軟可口,做得很有特色。
三人邊吃邊喝,大堂內,驚堂木一響,一襲灰色長衫、坐在長案后的老先生也開始了今日的說書。
“要說如今天下,風起云涌,氣象萬千,最值得稱道的,就是江南江北兩位太子的盛世婚典了……”
老先生一唱三嘆開了口。
這是近來最熱鬧話題,百聽不厭,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上街圍觀昨夜的盛大婚禮,茶客們立刻支起耳朵,專注去聽。
不料那老先生話鋒一轉,捋須道:“但今日,老朽不講兩位太子的婚儀,而要說一樁隱秘離奇的陳年舊聞。”
茶客們一陣嘩然,不由愈發好奇,當今天下,還有什么舊聞能比兩位太子的盛大婚儀更吸引人更有說頭。
范周和公孫羊也跟著放下茶碗,轉頭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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