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以后，蘇澤的媽媽不怎么愛和別人說話。她找了一個在幼兒園食堂給孩子們做飯的工作，每天要在早飯前趕到那里。蘇澤的弟弟蘇楊年齡還小，他在媽媽上班的那所幼兒園里上學。媽媽每天騎自行車帶著弟弟上班，在家和幼兒園之間兩點一線。她怕別人問起自己的丈夫，所以從不敢與人過多交談，全然不知這將近一年來自己的大兒子承受了什么。而蘇澤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媽媽對他的信任，也能夠順利通過媽媽對他學習情況的每一次過問。

        那段時間，允慈和蘇澤每天早晨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雖然沒有什么交流，但是允慈對蘇澤的親近感越來越強烈。一開始，允慈坐在蘇澤對角，后來就坐在他對面，蘇澤雖不和她說話，但也并不再排斥她。

        有時，允慈會趁蘇澤去端粥的時候，往他的書包里塞一塊蛋糕或是巧克力。小時候，我們都很簡單，如果喜歡誰就只知道一心對他好。

        當蘇澤第一次看見藏在書包里的零食的時候，他冷漠的偽裝就被這個柔弱的小女孩徹底擊碎了。

        有一次，允慈的媽媽晚上下班回來給允慈買了雞腿，她悄悄留了一個，拿袋子裝好放在書包里。第二天早晨，在燒餅攤吃飯的時候，她把雞腿拿出來遞給蘇澤。蘇澤愣了一下，他一直看著允慈，清冷的目光開始有了溫度。

        多年后，允慈依舊能回想起那個目光，柔和而帶著一絲羞怯，他們第一次直視著對方，那一刻，誰都沒有閃躲。蘇澤仿佛回歸到了自己本來的樣子。他看著允慈，也不說話，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雞腿。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有些靦腆，但卻全神貫注。雞腿是涼的，可蘇澤的心又滾燙了，希望還是要有的。蘇澤的眼眶熱了，他低下了頭，努力地克制著自己，別讓眼眶里流轉的淚水掉下來，他慢慢地嚼著雞腿，鼻腔和口腔里僵硬又酸楚。允慈繼續低頭吃飯，卻努力地用余光瞥著蘇澤。蘇澤的淚水還是落了下來，那張桌子并不是很寬，淚水掉在粥碗里的時候，允慈看見了，也聽見了，她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故作專心地繼續吃著飯，她的眼眶也濕潤了。允慈心中似乎有很多話要跟蘇澤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個學期對于允慈來說，分成了兩個部分，遇見蘇澤之前和遇見蘇澤之后。之前她滿心裝著辛勞的父母和生怕被人欺凌的恐懼，之后，她的恐懼似乎被什么東西替代了，她心里全是和蘇澤見面的期待，尤其是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最后一刻在她的腦海里停留的一定是蘇澤。允慈的世界真地好小。

        可是，那個學期結束后，蘇澤就不在燒餅攤上吃早飯了。

        他的弟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媽媽讓他每天帶著弟弟去上學，為了減輕媽媽的負擔，節省開支，他學著自己做飯，他和弟弟每天在家里吃早飯。

        蘇澤又開始不去上學了，學校有時候真得是一個讓人待不下去的地方。

        弟弟知道了他總不去上學的事，他跟弟弟說：“別告訴媽。”然后摸了摸弟弟的臉頰說：“乖，相信哥。”

        蘇楊看著哥哥，皺著眉點了一下頭，哥哥一直都是能讓他依靠的大樹，是他的榜樣，不管哥哥做出怎樣別人不能理解的事。

        蘇澤早就不想在學校待了，他早已心灰意冷，但是他知道媽媽希望他能好好上學，將來有出息。他不想讓媽媽為他擔心，所以決定初三好好學習，不管怎樣，拿到一份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哪怕他當時并沒有打算去上。

        那段時間，他一個人在家自己復習，他自己買了輔導書和中考真題來做。他自己復習的效果不是很好，但也擦著邊拿到了江泉中學的錄取通知書，那是附近最好的一所高中。

        其實，蘇澤也在考慮要不要去上高中，如果上了高中，老師換了，同學也有很多都不一樣了，一切會不會變好。但是，最終他沒能戰勝心里糾結的那種可能繼續被人指指點點的擔心，又想到操勞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他最終在還是決定不上了。有了這張通知書，還可以對望子成龍的媽媽隱瞞3年。就這樣，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草率地輟了學。如果當時，他能有多年以后的心智，懂得冷靜地去思考這一生，可能就會明白輟學是下下之策，那是最艱難的一條路啊！但是對于迷失在青春里的少年，我們怎能去苛責于他，他有自己的想法，但那并不是一種能被大多數人認同的想法，在那種想法的驅使之下，很多人最終卑賤平庸、一事無成，所以那條輟學之路被視作是無知而可笑的。

        蘇澤也并不想輟學啊！可悲的是，他還是在不友好的現實里屈服了。他真地在那個滿是冷眼的集體里掙扎夠了。

        從蘇澤不在燒餅攤吃早飯到允慈小學畢業，允慈都沒怎么見過蘇澤，偶爾在街上碰到，也只是匆匆一眼，沒有說話。

        在允慈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一向都悶在家里的她總是去街上閑走，她多希望能碰到蘇澤。

        “難道我和他就這樣沒有關聯了嗎？不，等我再看到他的時候，一定要跟他說話。”允慈暗自想到，盡管她那時也并不知道應該和蘇澤說些什么。

        一天，允慈走在街上，聽到有人在說：“以后，我兒子可不能跟那個蘇澤一樣，小小年紀不學無術，整天就知道在酒吧里鬼混。”

        允慈一直都是很聽話的孩子，她膽小又懦弱，從不敢和別人爭執。也不知道當時怎么了，聽到這話，她的情緒就失控了，沖到那人面前，喊到：“你再說一遍，蘇澤怎么你了，你兒子才不學無術呢……”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人拉走了，在她掙脫之后，發現原來是蘇澤拉走了她。蘇澤對允慈說：“他們愿說什么就說吧，又不會怎么樣。”此刻看著蘇澤，允慈竟抱著他哭了起來。

        蘇澤摸著允慈的頭，對她說：“好了，別哭了，你是叫陸允慈是嗎？”

        “對，我叫陸允慈。你叫我小慈好不好？”允慈擦了擦眼里的淚，然后回答他。

        “好，以后，你就是我妹妹。”

        “哥，他們說你不上學了，那你現在在干什么？”

        “我不喜歡去學校，我現在在一家酒吧里打工，以后能干什么，再說吧。”蘇澤放在她頭上的手搖了搖她的頭，溫柔地看著她。

        這個平時柔弱的小女孩竟為了他和別人爭執，蘇澤看著眼睛還微微濕潤的允慈，暗自許諾，永遠都要保護她。

        其實，在允慈幼小的心靈里，輟學是一件多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啊！對于蘇澤的決定，她充滿了擔憂，但是小孩子哪有真正辨別利弊的能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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