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在不小心之間，將那花瓣遺失了，有些沮喪。

        因為那是易說送給我的。

        教室前高考倒計時的日歷撕了一頁又一頁，我被驟然緊張起來的氣氛所感染，不用易說提醒，自己把每日必做數學題的數目調高了一丟丟。

        易說從每天晚自習給我寫解題思路進階到了連晚上都會被我媽請回家講題。

        我這才知道易說的家庭情況。

        他自小父母離異，離婚時法院把他的撫養權判給了父親。

        可父親抽煙喝酒根本對他不上心，便索性把年幼的他丟給了奶奶照看。

        日子一天天過著，他從幼童變成了少年，奶奶年紀也大了，父親嫌棄老人家磨嘰事多，嫌棄四十平米的小屋太過擁擠，早早就搬到別的市了。

        他一邊兼顧學業一邊照顧奶奶。

        但在他去參加冬令營時，奶奶生病對他隱瞞了病情，他連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沒見著。

        那承載著一絲眷戀的家，由于最親之人的離世，也變成了一個簡簡單單的房間。

        他沒了早早歸家的理由，自然不會拒絕我的提議。

        我媽媽把他看作半個親兒子，有的時候比關心我還上心。

        哎，女人啊，就是容易傷春悲秋。

        不過，她對易說好，我也開心。

        我的數學成績從五十分以緩慢攀升的速度增加到了八十左右。

        易說可能是覺得我最近很用功，說今天晚上晚自習結束要送給我一個禮物。

        我特別期待，但又擔心易說得知我把那朵小花弄丟了會生氣。

        整個一節晚自習，我都沉浸在自己的小劇場里無法自拔。

        今天的燈好像也被我的情緒感染了，時不時的閃爍一下，忽明忽暗的，甚至有幾秒的黑暗。

        同學們都忙著刷題做作業，并沒有因為短暫的停電而吵嚷著放學，看來大家都很擔心高考的成績和自己的未來。

        快放學時，燈長長的休息了將近十秒。

        等它再次亮起時，我看見易說遞給我的小紙條。

        “天臺見。”

        身旁的易說不知蹤影，或許是提早溜出去上廁所了吧。

        下課鈴聲一響，我便迫不及待的奔上了天臺，剛一推開門就遙遙看見欄桿旁邊的他。

        我走到他面前，理直氣壯的問他，“我的禮物呢？”

        他沒說話，只是伸手向上指了指天空。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天臺一片寂靜，連風聲都沒有。叫人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深藍色的天空中——一道長長的流星，拖著尾巴從中劃過，那光芒異常的耀眼，像是將夜空破開了一道裂痕一般。

        我驚訝的問他，“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會有流星的？”

        他將一個紙團塞到我手里，我眼前劃過一抹黑，但很快便恢復正常。

        我打開紙團，上面寫著兩個大字，“猜的。”

        我嬉皮笑臉的跟他開玩笑，“今天晚上就刀了你這個預言家。”

        往常我開玩笑，縱使是再冷的冷笑話易說都會給面子笑兩聲，但他今天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又將一個紙團遞給了我。

        我已經對眼前一閃而過的黑暗習以為常了，將之歸結于高考前用腦過度的后遺癥。

        “你覺得，未來和過去，哪一個更重要一點？”

        我的心像是被一個小錘子給砸了一下，說不出來的難受。

        沉思片刻后，給出了我的答案：“未來。”

        這個答案他或許不是很滿意，因為他沒笑，甚至沒有多余的反應。

        這一次我接過的紙團上，出乎意料的是一片空白。

        我笑著問他，“你是不是耍我玩呢？”

        他低頭盯著那張空白的紙，沉默不語。

        緊接著，他用手勢比了一個一，可能意思是最后一個紙團。

        我眼前的場景還是時不時的會黯淡兩秒。

        我打開紙團。

        “你聞到迷迭香的味道了嗎？”

        湖面上結實的冰層在溫暖陽光的照射下產生了一絲裂紋，隨即蔓延至整個湖面。

        啪的一聲。

        全部破裂。

        迷迭香的味道如影隨形般跟隨著我，只要我仔細去嗅，就一定能聞到。

        可關鍵是——我身旁并沒有迷迭香。

        難道用腦過度也會影響嗅覺嗎？

        這件事在我心里埋下了一個小小的種子，逐漸扎根發芽。

        高考時我發揮超常，超了一本線五十多分，如愿以償的報上了一所和易說同市的一本大學。

        兩所學校離得不是很遠，易說偶爾會來看我，和我一起上課、吃飯、自習。

        奇怪的是，總會有那么一兩次——他只會一言不發的跟在我身旁，我眼前也會出現高考之前用腦過度的癥狀。

        每每我想和媽媽坦白，痛哭流涕的問她——我是不是有什么家族遺傳史或者身患絕癥不久于世。

        我的癥狀都會消失不見，打電話的時候也完全想不起來這件事。

        終于熬到了假期，我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和易說一同回到了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小城市。

        我們曾在這里一同經歷過那段難捱的倒計時。

        終究還是得償所愿，向自己理想中的未來邁進了一步。

        我和他走在街道上，他忽然指了指旁邊公園門口的牌子。

        那上面寫著：新增白樺林、黑天鵝。

        我會意一笑，問他，“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逛公園啊？”

        他點點頭，那奇怪的癥狀又發生在我身上，不過我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

        公園小路悠長而又寧靜，路兩旁是延綿不絕的白樺林，而盡頭仿佛是一個小亮點，像是永遠也走不到的模樣。

        他開口問了我一個問題，聲音微弱，語調也奇怪。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還會繼續生活下去嗎？”

        我心頭一顫，故作玩笑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怎么？離了你地球都不自轉了？”

        他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繼續說，“那未來和過去，你選擇哪一個？”

        “當然是未來啊。”我回答，“傻子才會一輩子止步在過去不肯向前呢。”

        他對我的答案很滿意——因為他在笑，和那晚的流星一樣，璀璨奪目。

        我余光中，本該是一片大亮的天光，此時卻在不停的黯淡下去，迷迭香的花香似有若無的將我包圍在其中。

        我腦海間一道白光閃過，但猶如白駒過隙一般，還未等我細想便已經來不及了。

        我站在十字路口前，周遭的一切都是一年前那個噩夢的翻版，命運般的捉弄人。

        易說在我身旁呼出一道白氣，圍著那條我送給他的黑白棋盤格圍巾，笑著同我告別。

        我知道，易說要穿過這個十字路口才能回到家去。

        回到那個狹小但又空落落的房子。

        “辛玦，明天見。”

        今天的夕陽和夢中一般，夢幻而又美麗。他的背影在其中模糊成一片，迷迭香的香氣證實了我一個荒誕的想法，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強有力的跳躍著仿佛要從喉間蹦出。

        紅綠燈的倒計時明晃晃的懸在那，路人對接下來的慘劇一無所知，都踏上了那斑馬線。

        數字跳躍到二十五。

        易說正走到路口正中央的斑馬線當中。那輛嬰兒車如我所料的從他身邊經過，那小嬰兒還是活潑的擺動著藕節般的小手。

        十八歲的易說偏著頭微微一笑，如同夕陽下最完美的藝術雕塑。

        二十四。

        時間還來得及！

        我高聲呼喊他的名字，眼前瘋狂的從白晝與黑暗之間不停的切換。

        “易說！”

        我來不及思考那么多，右手像是設計好的動作一般，條件反射的伸在半空中，去挽留那已走了過半的人。

        在切換至白晝的短暫黑暗之中，易說的背影絲毫不見停頓。

        我聽見一聲輕如鴻毛的哀嘆，猶如千斤落石砸在我心上。

        二十三。

        我的身體絲毫不能動彈，靈魂卻早已被滔天的巨浪拍打在海岸上，像條瀕臨死亡的魚一般劇烈的掙扎著。

        一定可以的！我一定能叫回他！

        二十二。

        “易說！回來！”

        我渾身一松，感覺到周身莫名的禁錮在剎那間消失，我大喊著他的名字，飛奔跑到斑馬線上。

        易說背對著我，像是聽不見我的聲音一樣，若無其事的繼續走著。

        機動車駛過的聲音、電動車略顯聒噪的滴滴聲、寒風席卷而來的呼聲、人們彼此間的談話聲。

        唯獨易說聽不見我的高呼。

        二十一。

        我眼前的黑暗一閃而過，繼而則是通透的白晝。

        我看見易說終于停住了腳步，僵硬著身軀立在原地。

        回來啊，易說。

        不要站在那里……

        二十。

        我墜入無邊際的黑暗之中，任憑我如何眨動雙眼，都無法逃離這片黑暗。

        刺耳的警笛聲不斷的回蕩著，那個冷冰冰的聲音殘酷無情的播報著：

        “警報！檢測到時間線被不可抗力因素改變，將在五秒后自動跳轉至結局。”

        他的聲音再一次從我耳畔響起，還是那個宛如機械的聲音，夾雜著易說青澀的聲線。

        “回去吧，別再繼續了，你會沒有未來的。”

        “五。”

        我嗚咽出聲，下意識的搖著頭，每運動一下都牽扯著酸痛的脖頸。

        “不要……不要離開我。”

        “四。”

        “辛玦，你知道的，我永遠沒有未來。”他冷冰冰的語調像是夾雜了一絲哀傷，“因為我已經停留在了過去的這一天。”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三。”

        他勸我道，“別再繼續了，回到你的未來去吧。”

        “二。”

        我的淚水從臉頰處滑落，我合上雙眼，苦澀的笑著。

        “有你的過去，才是我的未來。”

        “一。”

        我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展現在我面前——易說背對著站在與我一步之遙的地方，下一秒，便被那輛超速失控的貨車撞飛出去。

        他跌落在柏油馬路上，身下是一片怵目驚心的紅。

        “嘀，檢測到ai8874已完成結局，請摘下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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