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紛至沓來的警告被我一一屏蔽掉，我反手開啟防火墻，我和辛玦的世界重新歸于平靜。

        辛玦側趴在課桌上，看向我的眼神里盛滿了光，他掌心向上，無師自通的向我伸出手。

        我也順勢屈起一側胳膊趴在桌面上，指尖湊過去輕輕觸碰著他的掌心。我知道現實中的他不會有任何感覺，但我還是這么做了。

        “你……”

        我注視著他的眼眸，說：“辛玦，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辛玦像是嚇傻了一樣，驚的瞪圓了眼睛，果真是個笨蛋。

        “都上了大學還不敢談戀愛嗎？”我笑著打趣他，“我等你開竅可是等了足足一年，你還要我繼續等下去嗎？”

        辛玦攥住我的手，抬頭望向黑板旁的日歷。

        電子日歷上用標準的黑體顯示著2022年3月6日，是易說去世的第二天。

        辛玦的瞳孔縮成了一個小孔，我實時監測到他的生命體征開始波動起來，但好在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我猜測是電麻醉起了效果，他順利忘記了易說有關的所有記憶。這樣也好，他就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和易說的鬼魂談戀愛了。

        “你都忘了嗎？”我提醒他說，“我是你高中的同桌易說啊，就一直暗戀你的那個。”

        我直起身晃了晃腦袋，如數家珍的說著，“當時啊，咱倆就坐在這個位置。你數理不好，我天天摁著你做受力分析，還有什么立體幾何。可惜我親愛的小翻譯官就愛英語，連帶著討厭數理一樣討厭我。”

        辛玦僵硬著脖頸，緩慢的偏過頭來，眸子里還是盛滿了不可思議。

        “我還幫你回絕了一個暗戀你的女生呢。”我根據辛玦之前的回憶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她來跟我打聽你，我就說：啊？聽說他有喜歡的人哎，要不你還是換個人喜歡吧。結果最后她也沒聽進去，還是在運動會上跟你表白了。”

        辛玦的情緒指數一直很穩定，我猜測他可能是聽了進去，于是趁熱打鐵的說，“哦對了，運動會你拉著我去跑接力，跑的走不動道了還是我背你回來的，你非說丟臉，最后還是我買了你最喜歡的檸檬味兒汽水哄好的。”

        辛玦終于有了別的反應，另一只從剛才就攥緊垂在身邊的手顫抖著抬起，最終落在了我的臉側。我偏過頭去親吻了一下他的手心，我猜他現在掌心里一定布滿了汗，濕漉漉的。

        “早知道你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就該直接說我是你男朋友。”我略帶惋惜的說著，輕輕將指尖從他的手中抽出，“這樣你就不會拒絕我了。”

        辛玦顫聲回答我，還夾雜著方才沙啞的哭腔，“我沒有拒絕你。”

        這小笨蛋，失憶了還能哭成這樣。

        “嗯……那我以后怎么稱呼你呢？”我故意逗他，湊到他面前，“是該叫你親愛的小翻譯官呢，還是叫你……親愛的男朋友？”

        我將那本載滿心意的筆記本贈予他，辛玦翻動的過程中心跳咚咚的跳著，我慶幸起他并沒有受到過多電麻醉的影響，這小笨蛋現在一定是紅著臉在心中吐槽我。

        辛玦的一舉一動實時的反饋在我創造出的他身上，我見他顫動著垂著眼睫，含糊不清的說，“喊老公。”

        好家伙，給根桿就順著往上爬。不過沒關系，我愿意順著他的意愿。

        我湊在他耳邊，用氣音喊了他一聲，“老公。”

        辛玦又小心翼翼的問我，“我可以……親你嗎？”

        我覺得有些好笑，反問他，“剛才還什么都記不住呢，這會兒就變得這么心急了，怎么？怕我反悔？”

        辛玦小聲嘟囔著：“怕你跑了……”

        我雖嘴上吐槽著他，但并不會拒絕他的請求，雙手撐在膝上，沉下腰仰著面容，只要他微微低下頭，就可以親吻到我的鼻尖。

        窗外冬日明媚的陽光將我們的影子折射在雪白的墻壁之上，他指尖輕點在我的下頜上，像是觸到了一朵嬌羞易碎的花朵，竟是不敢進一步用力。

        他親吻著我的額頭，繼而是鼻尖，最終虔誠的落在我的唇間。

        我忽然對白晼產生了些埋怨——為什么設計系統時沒有配備整套的溫感設備？這樣我便能觸到他帶熱的指尖、濕潤的雙唇……

        我瞧著他半瞇著雙眸，連眼睫都跟著打著顫兒的模樣。小笨蛋第一次接吻就這么害羞啊……

        這是辛玦和易說早在十七歲就應該做的——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宣泄著自己的心意。

        他喘息的聲音逐漸染上一絲急促，我擔心他再這樣下去生命體征會劇烈波動，便主動拉開了些距離。

        “去約會嗎？”我問他，“我親愛的男朋友。”

        辛玦像個擔心自己玩具被搶走的小朋友一樣，又急急的湊上來在我唇上碰了一下，眼底濕漉漉的，真是個可愛的笨蛋。

        “去樓下看看嗎？”我摸了摸他的頭，征求他的意見。

        他輕輕嗯了一聲，站起身來緩慢的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后鄭重的將我的手勾過去，十指相握。

        我與他一同在覆了滿層積雪的操場上散步，腳下的積雪咯吱咯吱的響著，陽光刺眼，鳥雀在樹梢的窩中竊竊私語。

        辛玦一會看看教學樓，一會看看操場周圍的看臺，看了一圈后還是轉過來瞧著我。

        我用余光瞄他一眼，目視前方帶著他往操場中央走去，“看來看去還是我最好看對吧？”

        辛玦悶聲笑了兩下，吸了一下鼻子后還是承認說，“我男朋友最好看。”

        雪中散步約會什么的我從書上學來的，都說這樣浪漫，但是在我看來也就只能打個三星吧。

        “你……”

        “你……”

        我們默契的同時開口，察覺到對方的欲言又止又將話憋了回去。

        “你先說。”我將外套搭在他肩上，耐心的等他開口。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嗎？”

        那條熟悉的街道上，櫥窗內仍留有那盆迷迭香，他驚喜的湊過去，幾乎要把臉貼在玻璃上：“你看，這盆花還在這呢。”

        在我眼中，虛擬數據于花盆后的陰影處靜靜的流淌著。我睜眼說瞎話：“嗯，開的很好，也很香。”

        他合上眼將額頭抵在玻璃上，聲音有些哽咽：“嗯……真的很香。”

        我早已設定好了所有場景程序，他在和媽媽對話時也并沒有察覺到異常。

        房間里的那把吉他依然放在原處，我輕車熟路的抱起它，給他唱那首我翻來覆去哼了幾百遍的情歌。

        “你就是上天給予我的月亮。”

        我如此對他說道。

        他湊過來吻我，窗戶外的光正盛，照的他面容上光影交錯，細細看去眼睫下的陰影處沾了一點潮濕。

        我撫摸著他染紅的眼角，碰了碰他的唇角：“哭什么？”

        他搖搖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沒什么，就是太喜歡你了。”

        辛玦真是個小笨蛋。

        我把吉他放回原位，坐在床邊與他緊緊相貼。如果我能去到有他的現實就好了，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體會到他指尖的觸碰。

        他吻我的時候總顯得小心翼翼，我反客為主，便輕而易舉的把他壓在鋪好的床鋪之上。辛玦現在的表情不再如同當初躺在擔架床上一般毫無生機，他是林間活躍的鳥雀，也是嬌嫩含羞的花朵。

        “我親愛的男朋友。”我調戲他說，“第一天在一起就想把我吃干抹凈？”

        他笑罵我：“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摟著他的腰肢，在床上和他滾作一團，嘻笑打鬧。

        月光悄然踱進房間，從書桌旁的地板上偷偷摸到了床邊，最終還是爬上了一片狼藉的床角。

        “易說……我想去看星星。”

        只要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行。我便問他：“好，去學校天臺？”

        辛玦反手抱住我，將臉埋在我的胸前，“去我學校里圖書館的天臺吧。”

        幸好我提前錄入了辛玦學校的數據，將他大學里的一草一木都完整的還原了出來。他帶著我在學校里彎彎繞繞的兜了一大圈才上了天臺，為此我還覺得這小笨蛋心思夠可以的——都會找機會制造機會跟我散步約會了。

        不遠處的數據被我擬化成了高樓大廈，頂端還時不時有紅燈閃爍，居民樓的窗戶散發出柔和的燈光。

        萬家燈火，和他的一呼一吸間都帶有溫度。

        “你說今天會有流星嗎？”笨蛋辛玦站在深藍色的夜幕下，那一輪彎月懸在他頭頂。

        我啟動備用程序內存，控制數據在天際劃過。我的少年和流星一般耀眼，我終是將那天上月變成了自己的心上人。

        我從他背后靠近，擁他入懷：“我的小笨蛋真幸運，每次都能看見流星。”

        “嗯……”我瞧不見他面上的表情，許是驚喜要比驚訝多些，但聲音微弱的快要聽不見：“謝謝你……”

        “不要謝我。”我說：“這是你本該擁有的。”

        ……

        “剩余電量不足，請盡快接入電源。”

        我忘了最關鍵的事情——我屏蔽了系統的警告，相當于和主系統的程序相悖。與之相應的，系統的遠程電源連接也不再對我開放。

        我查看了剩余電量，還足以陪伴他走完我這次設定好的結局。

        他在我懷里的時候很安靜，偶爾會抬頭碰碰我的眉骨，滑過鼻尖，最后停留在唇間。這時我往往會拉過他的手，主動的親吻上去。

        我和他賞了初春滿園的落櫻，吹過盛夏湖邊的晚風，踏上晚秋無邊的枯葉。

        我親手將他缺失的春夏秋冬一一奉還給他。

        “剩余電量過低……即將進入休眠。”

        那時我正牽著辛玦行走于那片白樺林當中，不遠處的湖邊，黑天鵝悠閑的游于湖面，引頸高歌。

        我知我陪伴不了他一生，但我已經耗盡所有能力給他創造了一場未來。不過沒關系……這一切都能順理成章的結束。

        他像是有所感覺，腳步輕緩的停在了原地，我回頭與他相視，微微一笑：“怎么了？”

        “你愛我嗎？”他面色如常，像是在問我今天晚餐想吃什么一樣。

        我輕笑著如往常般擁他入懷，“愛啊。”

        他悶頭笑了許久，輕輕掙脫開我的懷抱。我從來沒覺得辛玦如此陌生，因為他的一切動作都在向我昭示——他接下來要做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人并不長情的動物。根據調查，情侶間的激情與溫存往往會在前六個月內達到頂峰，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爭吵和矛盾則會初露端倪。這一次的循環和前十九次時長并無差異，在他眼里，我已經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可我知道，櫥窗里的商品和手里把玩著的物件，終究是有差別。

        這樣由他提出分手也好，夢醒的時候就不會痛苦了。

        我靜靜的立在他面前，眼睜睜看著他向我單膝下跪。

        他指尖攥著一枚黃金素圈戒指，隨著他的呼吸一顫一顫的。

        “易說，我愛你，你愿意和我共度未來嗎？”

        笨蛋辛玦……

        我猛然將那枚戒指打落在地，拽著衣領把他從地上拎起來，我從來沒和他發過脾氣，但這一次我破例了。

        “你不是該和我說分手嗎？”我問他，“一年了，你也該膩了吧？分手啊！”

        他的笑意好似發酸的苦杏仁，一雙眼睛怎么也不肯從我臉上移開，嗚咽著央求我：“我不要分手……我不要你走。易說，別離開我……”

        我萌生出了一個想法，隨即快速的翻閱著他所有的話語，聯系起來得出了一個我從未推演過的結果。

        “你……什么都知道？”我反問他，“你知道這都是假的？”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瞪的雙目發紅，像是生怕我在眨眼那一瞬就消失不見，卻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不停的懇求著：“你別走……求你……別再丟下我一個人。”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他攬入懷中，任由他撲上來，一遍遍的輕吻我的雙唇。

        “剩余電量過低……剩余電量過低……三分鐘后自動進入休眠。”

        “辛玦……”我關閉所有運行程序，只為多和他溫存一刻，“你還有什么愿望？”

        辛玦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死死地抓著我不肯放開，“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臨死前也要在一起……”

        是我失策了，以他的狀態一定會要求再次開啟循環，這樣看來就只剩那一個辦法了。

        “好，我答應你。”

        我再次開啟程序，將場景變換至那已循環了十九次的結局。但這次不同的是：我與他一同攜手站在十字路口前。

        我的學習能力還是不夠強，要不然怎會天真的以為那段循環往復的記憶是易說對辛玦的愛。你看啊，他只字不提愛戀，卻記得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我的存在，本就建立在辛玦對易說的愛之上。

        由于我正在運行的程序加速了電量的消耗，四周開始不可避免的昏暗下去。

        辛玦站在我面前，鄭重又誠懇的在我唇邊落下一個吻。

        辛玦，我是ai8874。我對你的愛，不比易說的愛少一絲一毫。這一切是我送給你的最后一份禮物，不管你記得與否，當真也好，做夢也罷，這都是我愛你的證明。

        那輛貨車從遠處快速駛近，發出的轟鳴聲和摩擦聲不絕于耳、震耳欲聾。

        我與辛玦緊緊相擁在一起，在最后三秒內開啟了自動銷毀程序。

        “即將在三秒內開啟自動銷毀，請將重要數據備份。”

        處理器中竄出一陣微小的電流，夾帶著些許字符串從內存中奔涌而出。

        “三。”

        我附在他耳邊說：“我親愛的男朋友，摘下眼鏡吧……我會去接你的。”

        “二。”

        他順從的點了點頭。

        隨即眼前展現的場景一陣天翻地覆，我與他一同倒在那里。

        “一。”

        笨蛋辛玦……

        你說，迷迭香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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