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玲‘死了’，就在白鹿城張燈結彩處處歡慶的時候。

        茍翠接到電話時還在蒙頭睡大覺，小區(qū)里那群精力旺盛的小孩兒在新年里更加放肆，相互追逐著丟著摔炮，噼里啪啦的響個不停。

        她被窗外的聲音吵得頭疼，一把掀開被子，光著腳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后又拉上窗簾。

        床頭的手機還在響，她不情不愿的接起，聲音寡淡還帶著一絲起床氣。

        “干嘛？”

        對面聽她不耐，有一小陣的沉默，然后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問道：“請問，您是許嬌玲的朋友或者親屬嗎？”

        茍翠疑惑的看了眼電話，確認沒錯后回道：“哦，我是她朋友，她電話丟了？”

        “是這樣的今早這位女士在商場門口摔倒了，有熱心群眾撥打了110，我們將她送到醫(yī)院后她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經(jīng)醫(yī)院搶救無效后宣布死亡”

        警察小哥握著手機，沉著冷靜的將事情簡明扼要的講完，也許是對方一時難以接受，電話那頭一時沒有回應，他嘆出一口氣，剛想安慰一下對方，不料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啊？啥玩意兒？”

        “”

        茍翠隨意套了一身羽絨服就往醫(yī)院趕，她不相信嬌玲真的死了，因為對方是一只狐妖，而自己天生就能看出混在人類里的妖怪。她坐在出租車里打開手機，果然看到一條私聊信息，是嬌玲昨晚發(fā)的，說是過段時間有事讓她幫忙。

        付了車資進了醫(yī)院，在護士小姐的指引下來到太平間，兩名穿制服的警務人員正在門口等候，見她趕來，都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太平間里又冷又陰森，中間的靈床上平放著一具尸體，全身用白布蓋著。

        警察小哥見她站在那里不動，很是淡定的上前將白布掀開一點，露出一個50幾歲的女人面龐，臉上畫著清淡的妝容，看上去很是恬靜，正是許嬌玲本人。

        茍翠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她還以為是一副如何血腥恐怖的場景，早就知道嬌玲愛漂亮，不會讓自己‘死’得太難看。

        警察小哥一邊觀察著茍翠的神色，一邊小心的補充道：“這位女士是突發(fā)腦溢血然后昏倒在地的，這是我們提取到的商場門口的監(jiān)控，確實是她自己意外摔倒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她出示監(jiān)控視頻，然后低聲道：“醫(yī)院也已經(jīng)盡力了，還請你節(jié)哀。”

        茍翠沉默著站了半晌，想著這種情況應該做點什么。

        旁邊的警察小哥經(jīng)驗豐富，將兜兒里的紙巾遞給她，還溫柔的安慰一句，“你也別憋著，想哭就哭吧。”

        她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哭啊！

        茍翠一把接過紙巾，咬著牙努力醞釀情緒，可眼神瞄到嬌玲尸體的上方，這只狐貍精一身火紅的皮子，用一只爪子撐著自己的狐貍腦袋，兩腿交疊，毛茸茸的尾巴很是愜意的搖晃著，還不時沖著她拋個媚眼送個飛吻什么的

        開玩笑！這種情景她怎么可能哭得出來嘛！可當著警察的面，總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吧？

        茍翠干脆撲了過去，一手握住嬌玲的握成拳頭的手，一手撐在靈床上，干嚎道：“嬌玲啊~你怎么就突然就死走了呢？也不知道提前說一聲！！！害得我什么都沒準備！嗚嗚嗚~”

        警察小哥聽著搖了搖頭，對另一位感慨道：“哎，這姑娘，還真是傷心過了頭，這人走之前怎么能提前說呢？哎”

        茍翠胡言亂語一番，扯著嗓子一頓干嚎，而握著嬌玲的手也沒閑著，使勁兒摳著她的手指，可對方的手死死握成拳頭，她摳了半天也才摳出兩根手指。

        她的動作其實很顯眼，在警察小哥看來就是她舍不得逝者離開，想要握住逝者的手而已。

        雖然見慣了生離死別，兩位警察小哥還是被這一幕深深感動了。

        之前遞紙巾那位揉了揉微紅的眼眶，上前輕拍茍翠的肩膀，低聲安慰道：“妹子，節(jié)哀吧！看得出來你們感情很深，但這位女士剛過世，尸體還很僵硬，不能硬掰啊！”

        一聽這話，茍翠嚎得更大聲了，她死死握著嬌玲的兩根手指，根本不敢松開，那是自己替她‘收尸’的價錢，萬一松開了，她又蜷回去，自己豈不是白打工？

        干嚎了半天的茍翠臉憋得通紅，但一滴眼淚都沒流出來，嗓子倒是嚎啞了，警察小哥很是貼心的從外面接了一杯水給她，她一仰頭就干了個干凈。

        “噗——噗——”

        就在她喝水的這個間隙，響亮的噗噗聲在太平間里響起，還捏著紙杯的茍翠直接愣住了，她斜眼瞟了瞟飄在尸體上的嬌玲真身，見她用爪子捂著自己尖尖的狐貍嘴。

        很顯然，這個聲音是這只狐貍精發(fā)出來的！

        可現(xiàn)實就是，太平間里就兩位警察小哥和自己，再加上一具尸體

        尸體不可能發(fā)出聲音，而剛才自己又在喝水！

        茍翠欲哭無淚，用力將紙杯捏成一團，迎上兩位警察小哥尷尬的目光，默認了是自己放了響屁！

        好在他們是專業(yè)的，這種小場面直接就忽視了，遞水的警察還將皺成一團的紙杯接了回去，順便問了一句她還喝嗎。

        面對這么善解人意的警察小哥，茍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感謝，然后又意識到現(xiàn)在不能笑，表情瞬間又變成了哀傷。

        “額，不用謝不用謝，為人民服務嘛”警察小哥看了看手表，有些尷尬的對她說：“您看，這時間耽誤挺久了，我們還有其他任務，要不您配合一下我們，先把程序走了吧。”

        收管了嬌玲的‘遺物’并在醫(yī)院簽完所有單子后，茍翠立馬打了個電話給趙如海，沒過多久，就有一位身穿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和口罩的男人來幫忙運送‘尸體’。

        這個男人一看就是專業(yè)的，全程一句話都沒有，將一人一尸送到指定地點后，一踩油門就消失了。

        嬌玲的新家是一套兩室的房子，裝修精致，看起來很是寬敞。茍翠有氣無力的癱在沙發(fā)上，幽幽喊道：“狐貍精快給我結工資吧，我一天沒吃喝了，現(xiàn)在又累又餓，快點給錢我好走人！”

        嬌玲一到家就活了過來，馬不停蹄的飛到臥室換衣服，聽到茍翠喊話，她嬌嗔一聲，“急什么？今天你這么辛苦，我還打算請你吃飯呢！”

        茍翠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fā)上坐起來興奮道：“我要吃火鍋！”

        原本50幾歲的嬌玲搖身一變，成了20出頭的美女，她提著小皮包從臥室走出來，穿著短款的羊絨外套和呢子裙，白生生的腿下配了雙短靴，嫌棄的說道：“吃什么火鍋！滿身都是味兒，而且晚上吃火鍋的人太多了，得排多久隊啊！”

        茍翠見她現(xiàn)在的模樣，先是愣了幾秒，然后問道：“這就是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嬌玲小嘴一噘，“人家一直這么年輕好不好？只不過生活久了，左右鄰居都變大媽了，我總不能還這么年輕吧！”

        “所以你就干脆‘死’了，換個地方繼續(xù)當小年輕唄，那你咋不活到七老八十再‘死’啊？”

        嬌玲不滿，“七老八十那得多老啊，人家才不想滿臉都是皺紋~”

        茍翠服氣了，站起身來，將一張單子拍到她身上，道：“你的死亡證明，收好了，早點去火化銷戶！”

        她這一拍剛好拍到對方胸上，那柔軟的觸感一下子給她彈回來了，茍翠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呵呵道：“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那啥，你有的我也有，你別介意，證明你收好，咱快點出去吃飯吧！”

        嬌玲揉了揉胸口，盯了她一眼，意味聲長的笑道：“我有的，你真的有么？”

        “”

        茍翠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恨恨地翻了個白眼，算了，不和她這只狐貍精一般見識！

        雖說才過下午5點，但天色已經(jīng)昏暗，周邊的霓虹彩燈早早亮起，新年的氣氛很是濃烈。茍翠裹了裹身上的羽絨服，哈出一口白霧，再看看身邊的嬌玲，皺緊了眉頭，“大姐！你不冷啊？還光腿？”

        嬌玲一臉驕傲，“你不曉得，我們狐貍皮毛厚實么？”

        茍翠覺得自己餓昏了頭，還擔心她冷不冷，她摸了摸干癟的肚子，問她吃什么，嬌玲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家招牌，“吶！那家黃燜雞可好吃了！”

        好吧，狐貍果然都是愛吃雞的

        等兩人吃完飯從店里出來，身體終于緩和的茍翠暗示性的搓了搓手指，笑呵呵說道：“多謝你請客，你看這個嘿嘿，我該回家了，要不，你把錢”

        嬌玲仰著頭撩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抱住她胳膊，往前拖著走，“急什么啊？你不知道，我今天被氣死了！”

        茍翠被她硬拖著向前，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滿臉的問號。

        “今天情人節(jié)嘛！街上到處都是一對一對的，我就去吃個早飯都能碰到那種膩膩歪歪的情侶，然后，然后我就被氣到了，去商場腳下一滑就摔地上了，然后人家就不想起來了！我本來還打算過段時間再‘死’的，都被這些‘臭情侶’氣死了！”

        她說得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茍翠拿出手機一看日期，果然是214，再一看周圍，多的是手挽手的小情侶，再看看自己被抱著的手臂，膈應道：“人家情侶招你惹你啦？就算是，那你也別挽著我啊！大姐！”

        茍翠身高有170，而嬌玲剛到160的個頭，依偎在她身上，頗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嬌玲名字有個嬌字，人也嬌，此刻她一跺腳，嬌哼一聲后威脅道：“我就挽著你怎么了？你還要不要工資了！”

        “當然要！”茍翠深吸一口氣，“那可是我的血淚錢啊，我為什么不要！”

        嬌玲樂了，“還血淚錢？你今天就在那兒干嚎，嚎得我耳朵都快聾了，而且，你一滴眼淚都沒為我流！”

        茍翠干笑，心想著，你又不是真的死了，還朝著這邊拋媚眼，我沒笑出來就不錯了！

        而小狐貍有什么壞心思呢？她不過是想有個人陪自己過情人節(jié)而已。

        嬌玲拉著茍翠來到人滿為患的電影院，自己去排隊買票，讓茍翠在一旁等著，等了十來分鐘，她舉著兩張票沖茍翠喊道：“茍翠！快過來，票買好了！”

        要說這世界上有什么讓茍翠尷尬的，那一定是她的名字，雖然長大后她已經(jīng)不會太在意這個，但在大庭廣眾下被這么大聲的叫出來，她還是會感到莫名的尷尬。

        她盡量無視周圍陌生的目光，磨蹭到嬌玲身邊，低下頭小聲道：“大姐！請你別直接叫我名字啊！”

        嬌玲疑問的啊了一聲，“那叫你什么？小翠么？”

        茍翠深吸一口氣，不打算理她了，獨自一人走向檢票口。

        身后的嬌玲自言自語道：“平時不都是叫茍翠的嘛？現(xiàn)在茍翠不能叫，小翠也不能叫，那要叫什么啊？”

        恰好身后有陌生人見到了自己的熟人，打招呼，“喲！老王！好久不見啊，新年快樂啊！”

        “老李！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新年快樂！”

        嬌玲聽在耳里，靈機一動，也沖著茍翠熱情道：“老茍！老茍！等等我，票還在我手里呢！”

        她聲音嬌脆又大聲，一下子吸引了眾多目光，茍翠用雙手捂住臉，簡直哭笑不得，她想和這只狐貍精絕交行不行啊？！！！

        因為是情人節(jié)，兩人看的又是一部愛情電影，以至于影廳里幾乎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情侶。而電影的劇情大概就是一對戀人要死要活哭來哭去的，茍翠實在提不起興致，而且因為太累，直接在椅子上睡著了。

        隨著人潮出了電影院，嬌玲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抱怨她，“人家請你看電影，你居然睡著了！電影那么好看，男女主人公的愛情真的好感人啊，沒看到是你的損失！”

        茍翠打著哈哈道，“好好好，都是我的損失，你看，我的工資”

        “哎！都是為了你們人類的這些情誼，我們才辛辛苦苦融入你們這個社會，可你們都不曉得珍惜”

        茍翠知道她估計又想到自己多少年前的前男友了，識趣的閉上了嘴，不然又要叨個不停。

        但等對方很快又被街邊的時裝店吸引住了，非要拉著她一起逛街。

        茍翠當了一路苦力，終于快到嬌玲小區(qū)的時候，她才從錢包掏出二百大洋遞給她，茍翠將手中的衣服袋子放到地上，將嶄新的工資放到胸口，簡直感動的熱淚盈眶。

        這多不容易啊！如果白天在醫(yī)院的時候，那位警察小哥沒有在她兩討價還價的時候打斷自己，讓她多摳出嬌玲一根手指，那現(xiàn)在起碼能有三張啊！

        在她捏著票子感慨的同時，嬌玲心疼的提起她放在地上的衣服袋子，抱怨她放地上弄臟了。

        忽然從旁邊店鋪走出一位黃毛小弟，對著兩人殷勤道：“兩位美女，新年不做個新發(fā)型嗎？我們店里搞活動，總監(jiān)親自設計發(fā)型，價格優(yōu)惠！”

        雖然被叫美女很爽，但茍翠還是提高了警惕，捏緊了剛到手的票子。而嬌玲顯然很感興趣，忙問道：“你們總監(jiān)能做葉菲菲的發(fā)型嗎？”

        黃毛小弟見有戲，積極道：“葉菲菲啊，那位女團成員，最近很出圈的，她的發(fā)型我們肯定能做！”

        嬌玲更興奮了，“多少錢多少錢？”

        黃毛小弟比出兩個手指，“不貴不貴，只要1998，,像您這樣的大美女，一看就不缺錢！”

        嬌玲還沒回答，一旁的茍翠咂舌道：“2000塊！”

        “2000塊不多啊，我要做我要做！不過你們得快點，我還要回去睡美容覺。”

        茍翠簡直瞠目結舌，她伸出兩根手指在嬌玲眼前晃了晃，“2000塊還不多啊？大姐！”然后又展示了一下剛得的200塊，“我這一天忙下來，你才我給200！”

        嬌玲微笑著將她的手指壓下去，說道：“200一天不少了吧？群主每月給你開多少工資？”

        “4000。”

        “那你算算，你一天工資多少？有我給的200多嗎？”

        茍翠：“算你狠！”

        嬌玲滿意的點點頭，又對著黃毛小弟道：“帥哥，幫我提下東西，我就要做葉菲菲的造型！”

        黃毛小弟忙將袋子提過去：“包您滿意！”

        茍翠對著嬌玲的背影賭氣似的一哼，又默默將2百大洋小心翼翼的裝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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