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山中。

　　梁天孤身一人，在林間飛速掠過。

　　林嬛果如其言，留在了摩云山脈之中，距離妖山尚有數千里，半年時間，摩云山脈之中大抵已經恢復如初了，些許零散的妖族，修為也都不高，不足為懼。

　　梁天走的舊路，便是上次他誤打誤撞進入雪翅云獅一族領地的路線，若真如他所料，不久前的妖禍應該與之脫不了干系。

　　寒鴉一族有著那位不知名的神獸存在，不好冒進，先在云獅一族打探點消息再做打算，也比較穩妥。

　　路上所見風物，與當初多有不同。

　　那時候，云獅領地的四周種族繁多，卻涇渭分明，雖有摩擦，也還稱得上和睦，而且不乏一些極弱小的種族，在其中茍且著生存。

　　可現下，已是一番凋敝模樣，山林雪川的破壞自不必多說，剩下的妖獸族群，至少也有一頭妖靈境坐鎮，或混雜而居，或驚慌遷徙，為了幾株花草果子，隨時隨地都爆發著你死我活的爭斗。

　　妖族的修行，一靠血脈天賦吸納天地源氣，其次便是仰仗這些山野之間的靈草花果，各有奇異效用。

　　當然，也不乏一些秉性兇殘的，喜好捕食低等妖族，吞噬妖核來提升。

　　相較而言，人族體內源池和識海的兩處芥子空間，縱然身亡，也會消散于無形，沒有一些特殊手段，是極難被掠奪修為的。

　　大抵這便是世界的偏愛吧，不然何以妖族會化形，高貴的血脈魔族也是人族樣貌？眾所周知，往往本體才是妖的最強姿態。

　　盡管妖禽的目力大多敏銳，但在《雪相無形》和比肩天人境的心神預判之下，梁天依然十分輕松，便再度踏入了云獅領地。

　　漫山遍野的冰雪，帶來輕薄的寒意，武者氣血旺盛，這種程度反倒讓他覺得清爽。

　　浩瀚的心神籠罩而下，雪峰冰谷中的一切輕易便被盡收眼底。

　　群山之間，最高的雪峰頂，一襲白袍的云獅女皇赫然盤坐，雍容英氣的眉眼越發威嚴，身上的氣息卻有些虛浮，看起來是受了傷的，正在調息將養。

　　四周散布著好幾只巔峰妖靈，來回安靜地巡視，忠誠護衛。

　　能夠傷及云獅女皇的，只憑暗夜寒鴉王，恐怕還力有未逮吧，梁天暗自揣摩，兩者他都曾接觸過的，寒鴉王的天賦并不在戰力，這妖山里的變故，似乎比自己預估的要復雜不少。

　　周圍的雪峰之中，不少雪翅云獅正在休養生息，多少都帶著點傷勢，看著雖然平靜，卻頗有些戰后意味。

　　盡管云獅女皇差點便了結了他的性命，梁天卻也沒想著此時報復回來，如果能夠確認與之相爭的，正是寒鴉一族，那么這將是一股極好的助力，完全可以利用它們的互相制衡，尋到可趁之機。

　　梁天的心神悄無聲息地搜尋著正在交談的云獅們，希望能夠進一步了解內情，可是，沒過多久，便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

　　這到處的“吼吼吼”，了解個鬼啊！

　　哪里能學妖族語言？挺急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陷入這般窘迫了，卻還是一樣的郁悶和抓狂，不過很快，情況開始峰回路轉。

　　不遠處的一座雪峰上，梁天突然捕捉到幾道熟悉的氣息，凝神探查，發現原來是女皇手下，那個叫做雪伯的老云獅，還有幾只維持著本體樣貌，應該也是上次的與會之妖。

　　畢竟生靈氣息，大多都獨一無二，熟悉感，絕非無緣無故。

　　女皇不在，他們也隨意了許多，并未口吐人言，但身為與蛻凡境平級的妖靈，妖識傳音自然是拿手好戲，還有什么比在自家地盤上傳音入密更穩妥的手段嗎？

　　梁天喜聞樂見，誰又能想到，有一道堪比天人境的心神，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此呢。

　　“雪伯，我已經查清楚了，那個小家伙原是我雪脈族人，出生時云氣匯聚而不降雪，此乃云脈天賦，故而被驅逐，其母不忍，也隨它一道離開了小妖山。未曾想，竟是覺醒了云皇血脈，還被那群烏鴉發現捉了去。”這是一頭頗為雄壯的云獅，妖靈巔峰境的修為，在族群里地位恐怕不低。

　　雪伯微微一愣，傳音感慨道：“我雪翅云獅一族，血脈兩分，云脈近風，雪脈近水，雖說雪脈的后代九成也會是雪脈，異變出云脈天賦卻也不算太罕見。只是不料，這一代云脈的至尊血脈，竟然覺醒在小妖山中。”

　　“云皇血脈在身，這小家伙前途不可限量，我只擔心，會養虎為患，日后追究往事反而記恨我等。”

　　雪伯老眼突然一厲：“云雪兩脈之爭，由來已久，他若生活在雪脈的領地，不僅是他，包括生下他的親代，都會遭受諸多不公正的對待，驅逐這些血脈異變的孩子，是我們一向貫徹的仁慈。

　　女皇為了將他從寒鴉一族中救出，不惜以身犯險，硬接了那位留下的后手，受了重傷，至今還在恢復修養。

　　情與義如此，他何以記恨？

　　云皇血脈斷絕，卻覺醒在我雪脈領地，這是天意，云雪相爭，獅皇降世，這個小家伙，定能輔助女皇一統兩脈，踏上那傳說之位！”

　　雪伯的妖識十分亢奮，目光中充滿狂熱，那頭云獅見狀便不再多言，整個雪脈都知曉，雪伯對那虛無縹緲的傳說癲癡一般的信奉，只是絕大多數的族人，他們信奉的是女皇大人本身，并不關乎其他。

　　梁天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看著普通平凡的族群，還有這么些個神神叨叨、彎彎繞繞的名堂。

　　為一個傳言，內斗、分裂、驅逐幼獅，怎么看，都過于愚昧和殘酷了，用這些手段，就算能夠重新合并兩脈，又如何能擔負得起一族皇者的名頭。

　　上次的見聞，不論及恩仇，梁天對云獅女皇多少還有些敬佩，如今卻是瞧不上了，她未必盡信，但縱容，又何嘗不是一種過錯。

　　不過，他現在大致已經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妖禍確實是云獅和寒鴉兩族爭斗而引發，論及源頭，便是那只不太走運的幼獸了。

　　被親族驅逐、被抓捕圈禁，救回來充其量也就是個質子、號令云脈的工具獅，這么一看，嘖嘖，委實是有點慘啊。

　　“好了，雪峂，小家伙便交由你看顧，務必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與我雪脈生出親近之心。”雪伯向那只壯碩云獅叮囑道。

　　雪峂應聲而去，梁天的心神也悄悄地撤離，他對哄騙小孩子的過程可沒什么興趣，云獅一族元氣大傷，寒鴉一族本就勢弱，定然也不會完好，此時守備空乏，正是極好的探查時機。

　　兩族交戰方歇，小妖山中還留存著許多戰斗的痕跡，梁天都懶得辨別方位，或者胡亂摸索，循著氣息最混雜之處便直行而去。

　　又深入了萬里左右，暗夜寒鴉一族的蹤跡開始顯現，有了氣息的對照，搜尋起同族來也快捷許多，很快，梁天便在一片方圓千余里的黑霧前停下了腳步，心神輕易地洞穿遮掩，其中是一座通體黝黑卻又烏光锃亮的枯木樹林。

　　梁天曾在典籍中見過，這種植物，喚作暗夜鐵木，只有軀干，不生葉片，以黑暗為養料，堅固非常，它的樹枝是上佳的煉器材料，光憑硬度便可躋身六品。

　　暗夜鐵木的枝干上，棲停著數量非常之巨的暗夜寒鴉，恐怕此處便是它們的巢穴，每只寒鴉都吞吐著漆黑的霧氣，與魔霧不同，其中少了些暴虐和蠻橫，卻多出幾分陰冷和侵蝕之意。

　　回想起當初暗夜寒鴉王所施展的，也是一團漆黑的妖力，梁天忍不住聯想，這種力量，論及其蘊含的屬性，莫非是，黑暗？

　　五行級的符文，可以承載意境之力，而無論是冰雪源氣或者燃燒源氣，它們的衍化過程都是天地意境的逐漸浸染，源氣的屬性和意境之間似乎本就是一種密不可分的關系，如果說源氣還有黑暗屬性，是否也就意味著，陣法之道，也應該有著一條暗之符文的分支？

　　地、水、火、風、空間、黑暗……

　　那么與黑暗對應的光明，恐怕也沒跑了。

　　七種屬性嗎？

　　不，或許更多。

　　梁天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陣道的浩瀚與艱難，他現在還只站在其中一條路上的起步階段。

　　他從沒有忘記，陣道的終極追求是掌握所有的基礎符文反推為一，換句話說，這四千余萬道八卦符文，將凝結為若干條屬性分支，而后繼續推衍，直至最終成為那一枚包羅萬象的至高符文。

　　屬性的分支，或許是九？又或許是八十一？又或者未必均分所以數目不定，這些他都無從知曉。

　　光是隱約瞥見這一角陣道未來的荊棘，饒是他有天機術傍身，也忍不住要生出一種遙遙無期的怠慢之心。

　　這時候，他才多少有些明白，為何武道和陣道的修行，都是緩緩揭開修行境界的面紗，有時候，好高騖遠并不只是一種散漫態度，更是一種信心的打擊。

　　盯著腳下的人，往往才能達到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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