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紫微宮御道上人流如梭,掛著晶瑩水珠的桃子,砌成小山的蜜餞,一盤接一盤往含元殿里送,全都是為今夜的慶功宴準備的。
谷水、洛水年年泛濫,歷年治水所耗不菲。如今李適之順利修筑了上陽、積翠、月陂三大堤防,堵住的不只是水患,更是國庫如洪水一般的資耗。
除卻多年舊患,圣人十分歡喜,不僅設了今日的慶功宴,還賞賜了宮中上下。
宮人們得了賞自然也歡喜,籌備起宴會自然更賣力些,整座宮城都是一派祥和喜氣,比除夕還要熱鬧。
“那邊便是含元殿。”李峧指著遠處的恢宏宮殿,綽綽仰頭望去,那地方她再熟悉不過了。
賢宗皇帝喜歡在含元殿賞看歌舞,更喜歡楊玉綽陪著他在含元殿賞看歌舞。興起時他會自己去敲羯鼓,楊玉綽抱著琵琶與他合奏。
不論今夜宴上是李峧求賢宗皇帝為他們賜婚,還是賢宗對自己一見傾心,綽綽都能接受。
李峧領她從春暉門入,門口的宮人見是李峧領的人便沒多問來歷,但依例仍是要搜身的。畢竟今夜赴宴的都是李唐最尊貴的人,半點差錯也是容不得的。
綽綽張開胳膊,由著小宮女從頭到腳搜了一遍,連香囊也打開來細細驗過,確認身上沒有利刃一類的物件才肯放行。
她與李峧剛走出兩步,就聽身后傳來一聲痛呼。轉過頭,便見方才搜身的宮女掐著自己的喉嚨倒地掙扎,似是快要斷氣了一般。
“香囊有毒!”領頭的公公喊了一聲,兩側的禁衛軍立刻就將她圍了起來。
動作之迅速,綽綽只感覺到一股疾風從臉頰刮過,眨眼已見禁衛軍拔劍相向。
這個香囊是喬大娘準備的,說是夏日將至蟲蠅多,佩上香囊能驅蟲避穢,她見香囊上的牡丹繪得靈動便收下了。
又被李嶼算計了!
“這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李峧心慌意亂,攜毒入宮即便什么都沒有做也可以謀逆論處,他不信綽綽會做出這樣的事,也擔心她就此被問了罪。
“香囊是我府中下人準備的,公公自可將她擒來問個清楚。”
那公公并沒理會綽綽的解釋,只客客氣氣朝李峧道:“王爺容稟,這攜毒入宮是重罪,自是要查個清楚明白的。事關禁宮安危,未查清之前老奴是斷斷不敢放這位娘子入殿的,還請王爺體諒。”
“我可為她做擔保,此事斷然與她無關。”李峧握住了綽綽的手。
“老奴自是相信王爺的,但請王爺細想一想,陛下、慧妃娘娘他們又是否如王爺這般信得過這位娘子。若是不先證了她的清白,您這頭將人領進去,轉臉怕就該被送進禁衛軍押出來了,又是何必呢。”
那公公說的句句在理,李峧一時無法反駁,手上的力氣漸漸弱了,最后松開了綽綽的手。
綽綽看了一眼地上抽搐著的宮女,看樣子應當中毒不深,她稍一施法便能讓她痊愈。可若是她平白痊愈了,只怕會惹來李峧懷疑,反而印證了李嶼說她是妖的話。
“娘子,且隨老奴走一趟吧。”
綽綽望了一眼含元殿,都到門口了卻還是進不去。李嶼算你狠!
禁衛軍將綽綽押往掖廷,在右掖門大街上正撞上了悠哉悠哉的李嶼。
李嶼裝模作樣向領頭那公公問了原委,然后便要他將人交給自己。
公公面露難色,搓著手畢恭畢敬說:“王爺這不是為難老奴嗎?”
“不為難,若誰問公公要人直管讓他來找我便是。”
那公公是個欺軟怕硬的,知道壽王性子軟才敢在他手里要人,對上威風凜凜的忠王,半個字也不敢多說,客客氣氣就把人遞過去了。
綽綽狠狠刮了他一眼,暗暗記住了那張又白又糙的臉,待她當上貴妃定要好好懲治。
“走吧。”
“去哪?”綽綽扭過頭,見李嶼已經邁步朝前,便也跟了上去。
“送你出宮。”
綽綽快走兩步攔在他前面:“你不是說我的琵琶已經不值一提了,為何還要阻我見賢宗皇帝?”
“我不會冒任何的險。”李嶼眼含怒氣,綽綽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所執著的事情有多重要。
那是李唐的江山,是無數百姓的性命。
他的眼睛里漲滿了紅血絲,像極了林間捕食的白虎,綽綽本能地有些害怕。
“那……那你冤枉我投毒,我若不去分辯,豈不是要被抓進獄里去。”
“你放心,沒人會抓你。”李嶼收斂神色,“那個宮女自小碰不得花生,你的香囊里放了花生粉,她吸了花生粉才引發喘疾,與你無關。”
這一來既怪不著她,也怪不著喬大娘。
綽綽深深吸氣又深深吐氣,克制自己不在皇城里對李嶼動手。
右掖門外,李嶼早已備好了馬車。親眼看著綽綽坐上馬車,一路朝修文坊去,直至視線中只余了一個不斷縮小的黑點,才終于安了心。
綽綽坐在車里生悶氣,氣自己除了生氣什么也做不了。錯過這次機會,下回便不知幾時才能入宮,更不知李峧何時才肯向賢宗皇帝求旨娶她。
綽綽長長嘆氣,白折騰了半日,走得她腿都酸了。正想著回去要讓小蕎幫她燒水泡腳時,馬車忽急停下來。
“哪個不長眼的,不會走路就別上街!”車夫脾氣暴,一甩鞭子沖著擋了路的人喊道。
那路人猛地被馬驚著,摔坐在地上,狼狽爬起來拍打身上的灰塵,也不理會車夫的怒罵,徑自便要走了。
綽綽心生好奇,挑開簾子看熱鬧。人群之中,那個身穿灰衣的背影眼熟得緊。
“弋哥哥?”綽綽大喜,高聲喊他。這不正是她的堂兄,李嶼最討厭的一代奸臣楊弋。
楊弋聽見有個清甜的聲音在喚他,納悶地回過了頭。
馬車里的女子只露了一張臉,豐艷俏麗,可他并不記得自己認識她。
綽綽躍下馬車,提著裙擺朝楊弋跑去,圓柔的臉上甜甜笑著:“我是玉綽,楊玉綽。”想起楊弋離開洛陽時楊玉綽還在蜀州,她又補充道:“楊元璬是我三叔。”
楊弋滿面驚詫,楊玉綽這個名字他未曾聽過,但楊元璬三字自幼就縈在他耳邊。
他此番入洛陽,便是尋楊元璬來的。
“走,我帶你回家。”綽綽毫不避忌地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干枯粗糙,沾著灰,但綽綽并不介懷,親熱地拉著他一同坐上了馬車,仿佛是自幼熟絡的親兄妹。
楊弋心里騰起一絲暖,這些年他受盡厭棄,綽綽是第一個這樣牽他手的人。
“你為何會認得我?”楊弋仍舊不解,雖然他與楊家有親緣在,但多年不曾相見,即便是楊元璬也未必能認得出他。
“你與三叔生得相像,一眼就能認出來。”他們楊家人個個生得好看,楊玉綽自不必說,楊元璬年輕時也是洛陽有名的美男子。楊弋有楊元璬一半的血脈,即便穿著粗布灰衣,也掩不住那份豐神俊逸。
聽綽綽說他與生父相似,楊弋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他是外婦所出,這些年流落在外,除了亡母口述的種種過往,再無半點證據能證明自己的身世。來洛陽的這一路,他一直擔心楊元璬不肯認他。
“三叔定也是想見你的。”綽綽仍牽著楊弋的手,聽見他心中所言不自覺答了出來。
楊弋的前半生可算凄苦,生母沈氏本出身良家子,偏偏喜歡上了已有妻室的楊元璬。楊元璬也喜歡沈氏的柔婉嬌媚,但又懼怕孫氏蠻橫,于是便同僚借了銀子,在敦化坊置了外宅安置沈氏。
一置便是多年,向來相安無事。直到后來朝堂下令檢括官吏蓄養外宅婦之風,楊元璬才硬著頭皮把沈氏的存在告訴了孫氏,求她答應把沈氏納進門。
孫氏鬧了一場,但看在沈氏當時已懷了身孕的份上還是答應了。
沒成想,又輪到沈氏不肯了。
沈氏仗著自己懷了孩子,孫氏又一直無所出,便要楊元璬休妻娶她。楊元璬雖然貪色,但畢竟與孫氏多年夫妻,做不出休妻之舉,只苦勸沈氏看在孩子的份上入府做妾。
沈氏堅決不肯,一氣之下帶著身孕離開洛陽,之后便再沒出現過。
沈氏離開洛陽后四處賣唱維生,楊弋沒有父族憑證一直入不了戶籍,既考不了功名也從不了軍,只能到處做些散工,受盡了欺負。
直到前幾月沈氏病故,才終于松口讓楊弋到洛陽來投奔生父。
楊弋微微低頭,心中仍有顧慮:“只是……孫氏,她未必愿意見到我。”孫氏與他母親的舊怨他多少也是知道的。
“有我在,弋哥哥不必擔心。”打從見到楊弋起,綽綽唇邊的靨就沒有落下過。楊弋是李嶼最不樂意見的人了,她不僅要把楊弋留在楊家,還要讓他如前世一般登上宰輔之位,與李嶼處處為敵。
有了綽綽的寬慰,楊弋心里踏實了不少。他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心道,有妹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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