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厚重的深紅衾被里露出一張慘白面容,楊弋雙眸緊閉,氣息微弱至極。
楊元璬涕淚縱橫,連孫氏也頻頻掩面。
綽綽坐在床邊悄悄往他身上施法,但她的妖力也已弱了,僅能幫他止住腹部的血,并沒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黃昏時候,咸宜領了宮中御醫來瞧,那御醫一邊搭脈一邊搖頭,最后連藥也不曾開,只說讓楊家早些張羅后事。
綽綽嘆氣,不僅楊玉綽短命,連楊弋也要提前咽氣,這一切與她記憶里的天差地別,而且還都是遂了李嶼的心意。
咸宜一聽說楊弋命不久矣,砰地一下伏在床邊,凄凄愴愴地哭了起來。
綽綽猛地被她嚇著了,往旁邊退開兩步,心里暗暗納罕,咸宜向來薄情,府里的面首說打死就打死了,從不見她皺一下眉。與楊弋不過才相處幾日,竟為他哭成了這般,仿佛楊弋的未亡人似的。
咸宜放聲哭著,屋子里的悲戚之氣忽然重了起來。
孫氏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了眼角,借著送御醫出府的功夫去找了喬大娘和孟大娘,吩咐她們趁著街鋪還開著,分頭把該準備的東西采辦了。
她列了張長長的單子,讓喬大娘她們挑上好的買,不拘多少銀子。畢竟楊弋是楊元璬唯一的兒子,沒享過幾日福就沒了,只得將身后事辦得風光些,希望他到了下面能過得暢意。
喬大娘兩個領了單子和銀子出門去了,孫氏嘆了嘆氣,剛準備回楊弋那兒就見門房慌里慌張跑過來,稟說宮里來了人,有旨意要宣。
孫氏想著大約是圣人要嘉賞楊弋,心里并沒起什么波瀾。命都沒了,便是封侯拜相又有什么用。
她讓門房去請楊元璬他們,自己先去前廳招呼傳旨內監。
綽綽聽了門房傳話,扶著楊元璬出去接旨,臨出門的時候見咸宜還趴在那里,想著她并不是楊家人,便沒搭理,由著她繼續嗚嗚咽咽地哭著。
她走出小院的時候,院里忽然傳出了硌耳的琵琶聲。綽綽心里咯噔一下,今個被李峪打了岔,竟忘了琵琶小妖還在楊弋這里。聽這聲音,是咸宜用那琵琶彈曲送別楊弋。
可真難為小琵琶了,上好的琵琶落在咸宜手里,彈得鋸木頭一般,簡直是妖生恥辱。
她一邊想著一邊扶楊元璬去前廳接旨,楊元璬步履蹣跚,仿佛一日間蒼老許多。她聽見楊元璬在心里念了無數句“為父對不住你”,反反復復念得她腦袋發昏,好容易走到前廳,趕緊把楊元璬的胳膊還給孫氏。
綽綽如釋重負,抬頭掃了眼廳里坐著的人。本以為這種賞賜追封的小事,賢宗皇帝頂多遣個小黃門來傳旨,沒想到竟是中書令李霖親自來了。
孫氏見綽綽還傻愣愣站著,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跪下接旨,綽綽這才彎了膝蓋,低著頭跪聽旨意。
那圣旨寫得文縐縐的,一聽就知道是賢宗皇帝親自擬的。綽綽越聽越覺耳熟,仿佛楊玉綽曾經也是聽過的。
她仔細回想著,可楊玉綽曾聽過的旨意太多了,一時記不起來。直至聽得最后那句“持節冊爾為忠王妃,爾其敬宣婦道,無忘姆訓1”,綽綽猛然抬起頭,這是賢宗皇帝封她為壽王妃的冊文。
怎么會變成忠王妃了?
那她豈不是,要嫁給李嶼?
“楊妃,請接旨吧。”李霖笑得慈藹和善,楊家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最好拿捏,稍稍示好便能拉攏。
如今太子之位懸空,諸皇子中李嶼年紀最長,李峧圣寵最深,他們兩人是最有可能的太子人選。不過李霖心里更偏向李嶼,畢竟李峧身后有整個武氏家族在,用得著他的地方不多。而李嶼孤家寡人,想要坐穩太子之位便離不開他的幫扶。
如今給楊玉綽留個好印象,將來也更好借這個美嬌娘給李嶼吹吹枕邊風,讓李嶼成為自己的棋。
綽綽并沒留意李霖是什么面色,顫著手接過明黃冊文。
她暗暗希望是李霖老眼昏花看錯了字,自己反反復復仔細看了,不論她看多少遍,上頭的的確確寫的是忠王妃。
孫氏早已喜形于色,楊弋的事情已成定局,但好歹圣人念了他的忠勇,他們楊家沒白折個兒子。她客客氣氣問李霖說:“不知這婚期……”
李霖看了眼楊元璬,聲音低了些許:“圣人的意思是怕紅白沖撞,婚事先定下,至于吉日,待過了這陣再讓太常寺擇一個。”
孫氏點點頭,心道圣人不愧是圣人,日理萬機還能想著百姓家里的細事。
孫氏客套著留李霖與幾個黃門在府中用膳,李霖推說公務繁忙,小黃門亦說要回紫微宮復命。
“今個宮里事兒多,先是武慧妃那兒出了亂子,又是右藏庫走水,可真忙得昏天黑地。”一小黃門說道。
“右藏庫走水了?”綽綽一聽右藏庫,眸中倏忽閃過一道微光,右藏庫不正是儲藏宮廷樂器的地方,必定是李嶼趁亂所為。
“是呀,禁衛軍正查著,可白天那會兒亂糟糟的,怕也是查不明白了。”
一邊攔著李峪逼宮,一邊還不忘把琵琶燒了,李嶼可真是好算計。
莫非這份賜婚旨意也是他計劃之中的?
綽綽胸中倏然騰了火,險將手里的冊文捏成粉末。
不理李霖等人,綽綽從人群里借了個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去哪呀?”孫氏在后頭喊她,急得冷汗直冒。傳旨的中書令都還沒走,她這未來王妃不說送送人家,反倒自個走了,豈不教人議論他們下吏人家的女兒不動禮數。
“去找李嶼!”這筆賬可得好好與他算一算。
孫氏扯著嗓子喊她回來,未成婚這般登門于理不合。綽綽正在氣頭上,并沒把孫氏的話聽進耳朵里,自顧出了府。孫氏只得紅著臉賠笑,請李霖莫要見怪。
李霖笑著搖頭,忠王與忠王妃恩恩愛愛才好。
忠王府那邊,李嶼也剛接著賜婚的圣旨,向來堅定的目光中添了些許茫然。
李峪三人仍如前世般落了謀反之罪,但楊玉綽卻成了他的王妃,這到底是變了還是沒變?
李嶼正想去找綽綽,管家劉伯便來稟說綽娘子來了,手里還拿著圣人的冊文。
李嶼讓劉伯將人領到書房來,又將旁人全部遣了,單獨與綽綽說話。
綽綽怒沖沖進來,李嶼還未說話,便見一份冊文往自己臉上砸過來。李嶼伸手接住,和自己那份疊放在一起。
“你這算什么意思!”綽綽叉著腰,眉心打了結。
“賜婚冊文豈可輕易損毀。”李嶼已然接納了這個事實,他本就不打算娶妻,與楊玉綽作一對假鳳虛凰倒也無妨,至少楊玉綽不會再是壽王妃。
綽綽覺得自己心頭的火比楊家灶臺里的還旺,怒道:“什么冊文!你拆散我與李峧也便罷了,竟還讓賢宗給你我賜婚,如此羞辱我!欺人,不是,欺妖太甚!”
羞辱?李嶼仔細想了想,一個千年花妖被他砸得只能當凡人,當了凡人又處處被他鉗制,的確有些羞恥。
“你既不服氣,自去尋父皇取消賜婚便是。”李嶼心里莫名有些暢快,扯了張熟宣鋪開,沾飽墨水繪起了牡丹。
見他這般云淡風輕,綽綽愈發氣惱,惱得渾身發熱,隨手抽了把扇子,呼哧呼哧扇風。鬢邊細發翻飛,李嶼在畫上添了幾片歪斜的牡丹葉。
“你又何必這般生氣。”李嶼道,“又不是真的對李峧一往情深,何必非要嫁他,當我的忠王妃照樣衣食無憂。”
綽綽橫了他一眼,至少她握住李峧的手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似他,心思難猜,喜怒無常。若真要在他眼皮底下過十幾二十年,還不如灰飛煙滅算了。
“你不是說要順應天命,你我的婚事已昭告天下,天下皆知楊玉綽將成為忠王妃,這便是如今的天命,何必去改。”
繪牡丹蕊時,李嶼忽靈光一閃,毫筆停在空中:“喜帖上不如繪牡丹,倒是別致。”
綽綽搶過他的筆,在牡丹旁畫了兩道弧線,連出魚的形狀,如孩童作畫般胡亂畫了魚鱗,又在下面畫了一口鍋:“燴鯉魚才好,剁成魚泥先下油鍋再燉成湯!”
綽綽將筆扔了,氣呼呼走出了書房。
李嶼看著紙上的魚鍋,不禁笑了。
綽綽一路回家,靠在車板上想著該如何解除與李嶼的婚事。
原先楊玉綽當了壽王妃后,賢宗皇帝讓她出家做女道士,以此斬斷與李峧的夫妻關系,可見出家這條路是行得通的。可她剛得賢宗賜婚,哪有道觀敢收她,除非,和原先一樣是奉了賢宗的敕令。
但賢宗皇帝哪是她想見就能見著的。
綽綽拍了拍腦門,只覺頭疼得厲害。幸而如今楊家有白事要操辦,能為她拖延些時日,慢慢再作打算。
忠王府與楊家離得不遠,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綽綽掀開車簾時,正見孟大娘抱著一匹白布往外走,臉上愁云慘霧。她急忙跳下馬車,上去問她:“是不是弋哥哥已經不行了?”
孟大娘擦了擦額上的汗,咽了咽唾沫,道:“人沒事兒了,都能下地了。夫人讓把買來的東西都退回去,嫌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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