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七月十五日,道家謂之中元節。
大檀以道家治國,極重中元之祭。白天要在上清觀設壇迎仙,夜間由賢宗領道士道姑出宮巡游,將裊裊仙樂灑遍洛陽。
那日,綽綽從午后便開始梳妝。
妝鋪里買來的云母粉綽綽覺得不夠細膩,讓小蕎摻了白玉和珍珠重新研細過篩再用。細□□末泛著瑩瑩微光,傅在臉上如月華傾照。
又拿簪子挑起一點口脂點在唇上,以指腹勻成半邊嬌,再用銅黛描了兩彎細長的連娟眉。
小蕎直夸好看,綽綽仍覺不夠奪目出眾,靈光一閃,要小蕎幫她在頰邊繪上飛鳥斜紅。
小蕎手巧,繪出來的彩鳥精巧別致,更顯出楊玉綽的嬌饒意態。
綽綽對鏡自照,甚為滿意。這般嬌艷的臉蛋,只要賢宗看她一眼,必定念念不忘。
只要賢宗對她動心,她便不用嫁給李嶼了。
妝扮停當時,洛陽城初上華燈。
綽綽打算去賢宗巡游的必經之路上等他,賢宗皇帝一年里出不了幾回宮門,錯過這次便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
她剛走出小院,迎面見枇兒神色慌張地走過來,手上拿了個圓食盒。
“拿的是什么?”
枇兒扭扭捏捏,過了有一會兒才咬著唇走過來,一語不發掀開食盒,還未等綽綽看清盒中物,便將盒子往她臉上揚去。
乍然一陣灰白的顏色朝她撲來,綽綽只來得及閉上雙眼。再睜眼時,已被面粉灑了她滿頭滿臉。
辛苦描畫的妝容只剩一片慘白,吐氣時鼻孔還能呼出兩道白煙。
綽綽剛要發作,枇兒已跪地求饒:“娘子饒命,是忠王爺吩咐的奴婢做的。”
“他,吩咐你什么?”綽綽強忍怒意,字字咬牙。
跪在地上的枇兒渾身發顫,她也不知忠王為何要讓自己這般戲弄綽娘子,只是王爺的命令她不得不聽。
“王……王爺說,若是今日綽娘子盛裝打扮了出門,便拿面粉……潑你。”
好你個李嶼,又來壞我好事!
綽綽晃了晃腦袋,抖落陣陣白煙。如今這般模樣,就算重新梳洗也趕不上賢宗巡游的時辰了。
李霖府邸,偃月堂內。
三根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在碧色錦盒上,李霖捋著胡須,微垂眼簾。
“勞動李相為楊妃送去冊文,實在是三郎與楊妃的榮幸。三郎特備薄禮,以表謝意。”李嶼恭敬說道。李霖向來喜歡收藏玉器,錦盒里是他隨手從庫房里拿的和田玉璧。
今次拜訪李霖,禮物輕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主動向李霖表露合盟之意。
前世李嶼不屑與李霖為伍,但如今為了大檀江山,他可以放下尊嚴討好這個千古罪臣,待將來大權在握,何愁不能將他碎尸萬段。
李霖笑著請李嶼入座,李嶼為人圓滑多謀,并不如李峧好掌控。但如今李嶼剛剛立下大功,賢宗已透露過想立李嶼為太子的意思,即使自己再提其他人選賢宗也未必會采納,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李霖道:“王爺實在客氣了,冊立王妃是喜事,當是老夫沾了王爺的光。”
“李相為中書令,天子之下,百官之首,而楊家不過下吏人家,自然是李相紆尊了。”
“為圣人奔走罷了,豈敢妄稱百官之首。”李霖嘴上說著自謙的話,臉上的笑褶卻更深了,顯然這些恭維的話還是受用得很。
李嶼趁勢繼續道:“如今大檀太平安穩,李相厥功至偉,父皇倚重李相也是應當的。莫說王妃人選,便是將來的儲君人選,李相的話也是舉足輕重的。”
李嶼將話挑明,李霖也不遮掩了,道:“圣人英明,自然看得出忠王智謀過人,是儲君之選。”
“多謝李相謬贊。”
離開李霖府邸后,李嶼坐上自家馬車,本打算回府休息,肚子忽打了聲鼓,便讓車夫改道去了修文坊。
馬車到楊府時,正遇上楊弋從一嫣紅馬車里出來,看得出是剛從咸宜那兒回來的。
楊弋春風滿面,拱手向李嶼見了禮。
李嶼淡淡道了聲免,上下掃視他。
他在軍中見過不少重傷后靠著意志撐過來的人,卻頭一回見傷勢剛好就能行動自如的。楊弋這等狡詐貪功之人,只怕當時傷得并不重,故意裝出命不久矣的模樣好騙取賢宗重賞。
“王爺來找綽綽?”楊弋態度親近,賢宗已準了他與咸宜成婚,論起來他與李嶼互為妹婿,比兄弟還要親上一層。
李嶼卻連正眼也沒給過,眸中滿是不屑。一想到將來要稱楊弋作兄長便覺心煩,忿然摔袖,半句也未言語,徑自往綽綽的小院去。
綽綽剛將滿身面粉洗去,披著半濕的烏發坐在臺階上納涼。
遙遙看見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綽綽氣不打一處來,老遠就開始惡狠狠瞪著他了。
李嶼早習慣了她這不痛不癢的眼刀,淡然走過去,微俯著身看她,耳垂處還沾著一點結了塊的面粉。只可惜來遲一步,未能親眼看見她滿身面粉的模樣,大約是像一團未下鍋的糯米丸子吧。
“忠王爺專程來看我笑話?”
李嶼沒否認,只道:“順便來告訴你一聲,婚期定好了,定在十月初十。”
綽綽毫無波瀾,早上楊弋已經歡天喜地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了。
太常寺依著咸宜的意思在今年之內擇選了三個吉日,分別在八月、十月和臘月。八月太緊,來不及籌備婚儀所需,臘月咸宜又嫌太遠,最后定了十月十日,兩對新人一起在廣達樓行禮。
再有三個月就到婚期了,綽綽心里著急。本以為今日能與賢宗見上面,繞開當王妃的幾年,提前當上賢宗皇帝最寵愛的貴妃,結果卻被李嶼攪黃。
李嶼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你也不必再動什么旁的念頭,徒勞無功罷了,安心等著當忠王妃便是。”不管她做什么,他一定會設法攔住。只要順利過了這三個月,一切便成定局。
綽綽不服氣,還有三個月時間,未必最后就是李嶼如了愿。
“對了。”李嶼又道,“李峧那邊你也不必肖想了,武慧妃已經給他和韋家娘子合過八字了,李峧并沒反對,婚事算是定下了,只等圣人撥空再寫一紙冊文。”
她冊為忠王妃,李峧傷心了一陣,但也確確實實對她死心了。武慧妃勸他早些成家,他也點頭了。
綽綽微微泄氣,凡人的意志未免太容易動搖。
廊亭那邊,喬大娘依李嶼的吩咐備了夜宵,布好菜后便來請他們入席用膳。
綽綽的頭發干得差不多了,拿簪子簡單挽了個松垮的發髻方便用膳。
李嶼沒等她,自拿起筷子夾了塊炸得酥脆的箸頭春,心里念著待成婚之時得讓這些廚子再陪嫁回王府去。
綽綽端起一碗魚湯,吹散湯面上浮著的白霧,吹得累了便先放下,剝了兩只炙蝦吃。待她想去喝魚湯時,卻發現湯碗已到了李嶼手里,喝空了。
李嶼本無意拿她的湯,只是平日慣了有下人幫他將熱湯扇涼,一時忘了這是在楊府。
綽綽氣不過,拿筷子戳走他碗里的獅子頭。還要伸手去拿夾餅,李嶼故意搶先拿走了最后一件。兩人你來我往,一頓飯吃得打仗似的。
遙遙看見喬大娘走過來,李嶼立時收了手,端正坐好仿若無事發生。綽綽譏了句“虛偽”,仍舊大快朵頤。
喬大娘拿了兩封信過來,分別遞給綽綽和李嶼:“有個老道時常來府上化緣,聽說娘子與王爺要成婚便送了這個作賀禮,說是開過光的,能保夫妻和合,還說須得王爺與娘子親手打開。”
綽綽一聽“夫妻和合”四字,胳膊往后一甩,嫌惡地將信丟開老遠。
廊亭忽起了陣風,那封信還未落地,又被風吹回了桌上。
綽綽面色驟變,這信必有古怪。
李嶼亦覺蹊蹺,撕開自己手上那封。
信里頭只有一張薄薄的紅紙,以黑墨寫了四個字:置換生死。
李嶼面色驟變,整個人僵如石筑。之前綽綽在秋鶴齡的書里看到的重生之法,正是置換生死。
當時他便猜測自己死后重生是有人動了這置換生死之術,還曾懷疑過秋鶴齡。這段時日他命手下四處搜尋秋鶴齡,翻遍長安一直未能尋到他的蹤跡。
莫非喬大娘口中的老道就是秋鶴齡?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化緣,他卻未曾發覺?如今給他和綽綽傳信又是什么意思?
見李嶼神色古怪,綽綽也拆了自己那封。同樣是一張紅紙四個黑字——借尸還魂。
綽綽屏了呼吸,一個素未謀面的道士如何知道她的底細?他是否還知道其他的事情?
喬大娘左右窺探,一頭霧水。那兩張紅紙上分明什么也沒寫,為何王爺與綽娘子對著張空白紅紙,面色會變得如此凝重,仿佛遇了什么翻天的事情。
莫非那道士真有什么高明道法在?世間果真有夫妻和合之術?
“那老道在哪?”李嶼急切問道。
“還在后院吃飯呢。”
“讓他過來。”李嶼與綽綽同時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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