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他說
晏新安以前思考過自己是一個什么人,想做一個什么人,能做一個什么人,做一個對社會有什么用的人。
大概是到了二十三歲還在時不時在想。
二十三歲之后就不怎么想了了,那年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
在過了兩年,徹底不想了。
.......
“守正說不對,都不對,哪里都不對!蓖跽\一拿出三副碗筷,沒有盛飯,因為沒有煮。
晏新安切菜不快,但也不慢,切好魚肉后切起了配菜,不過這里沒有魚腥草檸檬之這些東西,好在生態(tài)不錯,魚肉不錯,一點醋幾片姜就夠了。
“那年他是二十八歲,還沒成親,他家里挺急的。”王誠一看著桌上的空碗筷,回憶著,“這小子雖然脾氣暴躁,但是我夫人挺喜歡他,忙著幫他張羅了好幾場相親,哈哈,你肯定不信,三省學宮的學子居然要相親?墒遣幌嘤H不行啊,這小子是個呆木頭,要是放在之前他修武道時肯定不會催,活得久嘛!但是轉(zhuǎn)文道,那他爹娘可不就急了嘛!”
像是想到什么開心的事,王誠一哈哈笑起來。
晏新安聽著,可能是王誠一扯的有點遠了,他聽著也不自覺的笑起來。他沒想到到這個世界也能聽到“相親”這個莫名親切的詞。
“性子又執(zhí)拗,一般的姑娘他還看不上,哈哈,我夫人也看不上,她說這么好的一個小伙子,肯定要找個名門閨秀!
“哈哈哈,扯遠了扯遠了,沒幾個月,什么名門閨秀他都沒看上,原來這小子原先和一個布衣坊的繡娘有了感情,可惜了可惜了!
“那繡娘走后,守正出去游歷了幾個月回來就轉(zhuǎn)修了文道!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為了什么勞什子的男女之情,后來那次喝醉了才知道,他還真是因為那個繡娘起的意!
“后面倒是我夫人問出來的,守正出去游歷的第一個月,就碰到了一個滅村的慘案!蓖跽\一語氣沒有什么變化,但晏新安卻準確的察覺到他那一絲的落寞。
“出手的是一個七品的世家子弟.......”王誠一回憶著當年。
那個世家子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招將一個村子八百多口人盡數(shù)屠滅,最后那個世家子弟只是被罰面壁三十年。
這一刻,晏新安嗅到一絲殘忍的血腥味,那時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嗅到的這幾乎濃郁到散不開的味道。
“他說這不對,他說他就在前幾天還在這個村子歇腳,村子里的人不算富裕,但是吃得飽穿的暖,沒有什么太多的煩心事,村長還說再過一年,村子里就要來教書先生了,到時候那些整天在村子里攆雞逗狗的小兔崽子都要攆到私塾去。他說他還記得村長是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很開心,九十多的人笑得像個小孩子。村子里的老人閑不住,做不了體力活但是還有好多東西可以幫忙。”
“他說他在村子住了兩天,村子里的人很純樸,沒有收他的錢,他就幫村子里的人干活,六品的武者,那干起活來快得很啊,村子里都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輩子沒見過什么大世面,有些老人守著那一畝三分地過了一輩子!
“他說村子里的小孩子很好玩,屁大點的孩子,也沒什么事,放牛的的時候把牛一栓,跑到河里跟下餃子似的。他說他記得,村東頭的狗剩說長大了要娶王地主家的小重孫女,結(jié)果把鄰居家的二丫頭惹得大哭。那是村子的傍晚,斜陽漫卷,微風拂面,水面畫染,樹葉沙沙作響,在述說著一天的故事。”
村子里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想法,需要多大的想法!
王誠一夾了一筷子切的細細的魚生,裹了兩根姜絲蘸了點醋,“小子手藝不錯,老夫倒是有口福了!”
夸了一句后又接著說,“他說村子里的小媳婦和那些大家閨秀不一樣,又害羞又膽子大的,連守正都受不了,但卻一點都不感覺到什么傷風敗俗之類的。那些小媳婦勤快的很,精神頭卻足得很,性格各式各樣,不像是被書本教出來的。”
王誠一又頓了頓,嗓子似乎是有點啞,可是他是大儒,身負“微言大義”這等儒家神通,嗓子怎么會啞呢。
晏新安趕忙遞過一杯茶,不算太燙,溫度剛好。
晏新安也喝了一口,很普通的茶,和田間農(nóng)作休息時喝的消暑的茶水無二致。
“我夫人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書本,那為什么還要棄武從文呢,他沒有回答,又繼續(xù)說!蓖跽\一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嘆息的什么,“他說,村子里有的男人們會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出發(fā),挎著鋤頭、背著籃筐,走向田間,有的會趁著天還沒亮扛著自己的貨物徒步二十多里趕去鎮(zhèn)子上的集市,他們很普通,效率不高,但是一天過的非常的充實。他明明只在那里呆了兩天,卻感覺過了很多年!
王誠一又咳了兩聲,“他說,那天和他一起去村里的幾個漢子哭了,哭到最后沒聲了,村子里八百多個人,就剩他們幾個人了!
晏新安聽得瞳孔一縮,王誠一的話很平淡,晏新安知道他已經(jīng)是盡量將這慘烈淡化,隱匿了很多事。
“他說那些漢子眼睛流著血叫他武者大老爺,頭使勁的磕,也不管地上是什么,磕的頭破血流,磕的骨頭都漏出來了想讓他幫他們,他說他很想做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有六品,和那個七品的世家子弟的距離如同天塹。”
“他說他逃走了,他甚至不敢面對那些人,哪怕那幾個漢子和他無親無故。他說他聽到大老爺幾個字就惡心的想吐!
晏新安聽著,莫名其妙的來了一句,“那幾個漢子,怎么樣了?”
轉(zhuǎn)念又一想,可能多問了,活著又怎么樣,死了又怎么樣,活著的生不如死,死了的連個抬棺材的人都沒有。
“他說他后來又去了好多地方,碰到過其他的事,能出手的他都不敢出手了,他厭惡自己的武者身份。他每一次出手都回想起那個血淋淋的村子,老人孩子女人男人,八百多個人血將土地染成暗紅色,他一直記得那個氣味。”
后面的,王誠一也都有條有理的說了出來,鄧四方由于厭惡自己的武者身份,同時發(fā)現(xiàn)了石國普通人和修士之間那道沒有絲毫隱藏的鴻溝,石國的普通人就是修士可以隨時毀滅的螻蟻。
無論普通人的生活有多么平淡穩(wěn)定,只要修士不開心了,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而且鄧四方還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普通人和修士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那是因為普通人的吃穿住行完全影響不到修士,可是修士活得久啊,修士會增加啊,修士生的也會有普通人啊。
那些普通人和真正的普通人不是一樣的啊。
而且,萬一有一天修士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不夠吃了呢。
多少平民才能供得起一個修士?
鄧四方仿佛看到一只深淵巨口,無形的張開大口,鄧四方不知道這張大口什么時候顯現(xiàn),什么時候會吞咽。
他只知道,這么下去石國的百姓,會絕種。
就算會誕生新的百姓又如何,之前的就該死嗎?
他要棄武從文,以儒生的身份去制衡武者。
鄧四方紅著雙眼向王誠一低吼,眼里全是憤怒和不甘,當時只是誠意境的王誠一看著那個只有三十歲不到喝醉了的青年,他感覺文宮都在顫動!
鄧四方眼睛真的在流血。
王誠一感嘆鄧四方的年輕熱血,卻也只是將鄧四方收入門下,他并沒有告訴鄧四方即便他走了文道,也改變不了,他以為鄧四方以后會懂的,可是鄧四方用了幾十年,王誠一知道他懂了,可是鄧四方就是不懂。
“你知道為什么鄧四方改變不了嗎?”
晏新安抬起有些難受的眼睛,撥弄了一下碗里的魚生,驀然的說道,“大勢!”
王誠一不置可否。
晏新安還有兩個字沒說出口,“人心!”
人心不可測。
前世孔夫子在世時,儒門雖說也是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但是作為秦諸子百家學說之一,儒學具有開放包容的特性,儒學具有經(jīng)世致用的特性。
“子曰”二字歷時兩千年依舊燦爛。
可是到了董仲舒,“罷黜百家”直接讓儒家為皇權(quán)背書,到了宋明之時的儒生,大多不過是披著仁義道德的豺狼,少數(shù)的想要改變,卻只能被歷史的車輪碾過。
人心才是大勢!
這里不也是?儒生雖然不求長生,可是儒生也有經(jīng)天緯地的能力,他們?yōu)槭裁匆獮榱似矫癜傩杖ズ椭髁鞯奈湔咦鲗?
一起享受不好嗎!
就像前世的“水太涼”,圣人的初衷不過是蒙蔽普通人的遮羞布,實際的享樂才是他們追求的。
“守正說他想改變,可是拿什么改變呢?”人心會變的,沒有人會是永遠的圣人,就算有一時半會的圣人,后面還會有其他的人借著圣人的話為自身牟利。
王誠一就算是大儒,他也是感到深深的無力。
“有辦法嗎,有什么辦法呢!”王誠一問著晏新安,也是在拷問自己。
“有!”沙啞的聲音響起,晏新安赤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王誠一,肯定的說道,“有!”
“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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