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挨打了
這頭院里的動靜驚動了聞雨齋的老太太,老人家拄著拐杖過了這邊院子,聚在門口的丫頭小廝一時間皆退到門邊。
老太太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都杵在這兒做什么?還不快備醒酒湯?”門口一堆人聞言作鳥獸散。老太太健步如飛,走到月洞窗旁,予柔才發現她手里的拐杖另有妙用,晏清結結實實挨了幾棍子,老太太邊打邊罵道:
“才成親第一天,就鬧出這樣的事,你早上是如何答應你老子的?混賬東西,成了親的人了,家里嬌花般的娘子不好好守著,惦記著外頭那些臟的臭的。人家好好的女孩兒嫁到我們家,也不能給你這么作踐!”
予柔被老太太的巾幗氣概震懾住,坐在箱子上看呆了,也不知道晏清那身子骨禁不禁得住打。老太太罵完晏清,又朝她走過來,予柔唯恐挨打,見狀要躲,被一把拉住。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這孽障在外頭灌了迷魂湯,你且同祖母去那邊院里,待他醒了,祖母叫他自來跟你賠罪,好不好?”
予柔長長吁了口氣,她看了看一旁癱坐在椅子上的晏清,點點頭。老太太牽了她的手要往聞雨齋去。
可憐白常勸了半日架,連一口茶水都沒討到,他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撓撓頭,也作個揖,道:“老太太,弟妹,哎,這事兒鬧的,實在對不住,既是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侯府鬧得雞飛狗跳,老太太此刻一腦門子的官司,略點點頭便攜著予柔的手往聞雨齋去了。
聞雨齋的格局同聽風院很相似,也是五間上房,只是前頭加出三間抱廈,屋內皆用雕空玲瓏的木板做成各色花罩、槅扇一間間分隔開來,不似晏清的屋子闊朗。因老太太念佛,房里常年四季飄著微微的檀香味。
門口的婆子打起簾籠,女使安設好桌椅,捧飯安著。老太太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予柔本就同她不熟悉,更不會主動搭話,晚飯清淡的很,予柔又開始想念家鄉的麻辣小龍蝦,一時之間寂然飯畢。
有女使端著漱盂,捧來巾帕,老太太漱過口,凈了手之后,方開口吩咐道:“請個郎中來,給少夫人看看頸子上的傷。”
說完執起予柔的手,溫聲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說是去院子里走,其實不過是在廊下散步消食而已。天尚未黑透,游廊里已點起了燈,光從紅綃里透出來,照在人身上,添了幾分柔和。
老太太拍著她的手,邊走邊道:“予柔啊,今日的事,縱然是維楨不懂事,你也不該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瞧瞧,這頸子勒成這樣,教你爹娘看了,豈不心疼得緊?”
老太太進門的時候,那披帛還懸在梁上呢,不怪她以為那傷是今天弄出來的。說起父母,予柔心中忽然一陣發酸,對眼前這位老太太生出幾分依賴來,順著她的話道:“祖母,我知道錯了,以后不會了。”
她頓了頓,又道:“祖母,我不想住在侯府了,您放我走吧。”
老太太先時聽她乖乖認錯,松了口氣,不想她思維跳躍的很,話里話外竟透著要和離的意思,成婚一日便要和離,這話傳出去他們文遠候府豈不成了汴京城的笑柄?
“予柔啊,你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等維楨醒了,我讓他帶你出門逛逛,你才來京城,還沒好好逛過瓦子吧?以后天長日久的,潘樓街東宋門外瓦子、州西梁門外瓦子還有朱雀門外街,都去逛個遍。那里頭賣磨喝樂的也有,賣笑靨兒的也有,賣水上浮的也有,還有相撲和傀儡戲,都是你們這些小娘子喜歡的玩意兒。”
予柔聽出來了,這是以利誘之。她不為所動,再次曉之以理,“祖母,小侯爺他同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您硬把我們往一處湊,恐怕會湊出一對怨偶。倒不如趁現在讓我走了,再給小侯爺挑個更好的媳婦。”
這姑娘主意大得很,老太太有些頭疼,卻還是不慌不忙拍著她的手勸道:“你這孩子,父母之命的婚姻,是不是一路人哪能一兩日就看出來的?先頭總不免有些磕磕絆絆,吵個兩句嘴也是尋常,若人都同你一樣拌個嘴就要和離,那世上豈不是沒有夫妻了?”
見她還是不松動,老太太話鋒一轉,“予柔,老身我呢也不跟你打啞謎了,我們侯府在人看來絕不是什么好去處,娶你過門也是因著那樁舊年的婚約,你父母既能狠得下心將你嫁過來,要么是畏侯府之威,要么是想借侯府之勢,若你和離之后回了家,他們的算盤落了空,想必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還不如留在侯府,維楨雖說不懂事了些,也不是那等胡來的性子,你說是不是?”
利誘不成就改威逼了,予柔卻還是搖頭道:“祖母,您誤會了,我不是要回家,我想在京城找點事做,自己養活自己。”
“嗬!”老太太被她這話嚇到了,“你出去了能做些什么?京城居,大不易,只一點,汴京城寸土寸金,你出去了住哪兒?”
出去了再說唄。予柔想著便道:“我還沒想過呢,但京城這么大,總會有我的容身之所。”
予柔的意思很明白,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找個酒樓做跑堂伙計,賬房先生她也做的來呀,她輔修了會計學,復式記賬法拿到古代來應當也是適用的。總而言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她這番愿景落到老太太眼里就活脫脫是小姑娘生悶氣了,同夫家吵了嘴,娘家又靠不住,所以什么都沒想好就說要自己出去討生活,老太太在心里嘆了嘆,不由生出幾分心疼。
予柔還在等著她的答復,見她不說話,心里有點發慌,試探的喚了聲“祖母”。
老太太對上那雙澄澈的眼,笑著拍拍她的手,道:“回去吧,先看病,看病要緊。”
回到聞雨齋,郎中隔著簾子診了脈,只說頸上的於痕無甚大礙,嗓子卻需好好養養,開了兩副清熱的藥就預備走了。予柔忽而想到晏清坍倒在圈椅里,面色慘白的模樣,生恐弄出人命,況且郎中來都來了,不如一道診了病,便道:“祖母,我方才看官人臉色不好,是不是也請郎中給他看看?”
老太太身邊的蔡媽媽笑著答道:“難為少夫人惦記,公子的病尋常郎中瞧不好,方才老太太過聞雨齋來,那邊立時就有人請了韓大人來診,少夫人若放心不下,不妨過去瞧瞧。”
予柔想她過去難免又要生一場氣,正要拒絕,老太太卻替她做主道:“也好,夫妻哪來的隔夜仇呢?你們把少夫人的藥煎起來,一會兒送到聽風院去。”這是要送予柔回去的意思了。
她只得挽著老太太的手出了門。老太太在心里掂量一番,這孫媳婦雖然性子別致了些,內心卻是實實在在的柔軟良善,小孩子脾氣么,以后好好教養也就是了,她越想越覺得好,語調也溫和了十分,“予柔啊,你眼下就安心在侯府住下,若是維楨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來同祖母說,祖母替你撐腰,萬萬不可再做傻事。”
老太太一直回避同予柔談及和離的問題,予柔知道再說下去恐怕要惹惱了她,于是想著各退一步,“我聽祖母的。”
她忽然乖順起來,倒教老太太吃了一驚,隨即又聽她說道:“祖母,我可不可以要一張您房里的那種小床呀?”
“小床?”老太太思索片刻,明白過來,“你是說臥榻?你們新婚燕爾的,要臥榻做什么?”
予柔擰著眉頭不說話,老太太打量著她心里還有氣,轉念一想,晏清的身子不好,年輕人么,干柴烈火,一點就著,分開睡未必是件壞事,便點頭道:“罷了,一會兒我讓他們去庫房取一張好的送過來。”
她又輕嘆了口氣,“維楨他其實……哎,不說了。”
予柔不管她莫名其妙的那半截話,目標達成便展顏笑道:“謝謝祖母。”
聽風院的回廊曲曲折折,予柔才走到門口,就有女使打起竹簾沖內室道:“老太太同少夫人來了。”
晏清坐在床上,身后支了個軟囊,面色蒼白,離床不到三尺的地方支了張凳子,上頭坐著一個青年男子,著圓領襕衫,戴幞頭,溫潤的書生模樣,想必就是蔡媽媽口中的韓大人了。
予柔一進門,兩人就止了交談,那男子忙起身作揖,喚了聲“老太太”,又對予柔一揖,道聲“嫂夫人”。予柔知道他們兩人方才定在商量些什么,防著她呢,便隨意回了一禮。一抬眼,才發現這青年正是前日夜間在云來客棧遇上的,只是他并不認得自己,便沒有多說什么。
韓延見她來了,不好再留,寒暄兩句便告辭了,老太太親自去送,一屋子女使也乖覺的退了出去,碧桃唯恐自家娘子吃虧,不肯出門,卻被尋冬生拉硬拽拖走了,還貼心的帶上了門。
此刻房中便只剩了他們夫妻二人。晏清在煙花柳巷周旋這么些年,練就了厚如城墻的一張好臉皮,掀了被子,落拓不羈的趿了鞋,走到予柔面前作個揖:“娘子。”
予柔背過身去,“你以后別叫我娘子了,我不想做你的娘子。”
晏清笑了笑,復又繞到她面前,大言不慚道:“娘子還在吃醋?”
予柔覺得他已經無可救藥,一刻也不愿意多待,抬腳要走。晏清見她真惱了,忙伸手抵住門,笑著改口喚了聲“方小姐”。
予柔這才轉身,不料晏清此刻正是以手撐著門,她一轉身,發頂恰好抵住他的下巴,整個人都被他周身的氣息籠罩,頓時有些不自在。晏清亦覺察出不妥,忙松開手,后撤了兩步,退到桌前坐定,又以折扇敲了敲桌沿,道:
“方小姐,坐下談談?”
予柔想,談就談,還怕你不成?依言走到桌邊坐下。晏清又起身恭敬做了個揖,“今日之事,原都是我的不是,還望方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予柔看他這副認真的樣子,心里有些好笑,她在律所實習時,見慣了婚姻家庭案中一方犯了錯事后悔過的樣子,簡言之,我錯了,下次還敢。沒想到有生之年這一幕竟在自己的生活中上演,不,不對,自己和晏清不是夫妻呀,況且古代的婚姻法并沒有約定夫妻之間的忠誠義務,連勾欄這樣的地方都是合法的經營場所。
見她不答,晏清繼續道:“方小姐,今日我的那些話,并非出自真心,我也知道你家里人待你不好,你嫁過來并不愿意。所以我想了想,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予柔問:“什么交易?”
“日后你我各取所需,你既沒有去處,就安心做我名義上的娘子,侯府的少夫人,等你找到了更好的歸宿,我就給你一封和離書。我呢,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仍舊做個混賬小侯爺,互不干涉,你看好不好?”
予柔訝然,她想了想,自己終究是要回去的,在此之前,確實沒有比這兒更好的去處,便點點頭道:“成交!”
她答應的爽快,晏清滿意的點點頭,起身往臥房的方向走去,半道上又想起什么似的,轉身道:“還有一事,日后或是隔個三五日,我便要找方小姐吵一架,如今日這般,說出的話或許不中聽,還望方小姐多多擔待。”
專門吵架玩,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予柔覺得好玩的同時又有些奇怪,便問:“好好的,為什么要特意吵架呢?”
晏清卻沖她眨眨眼,笑道:“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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