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垣有種預感，此時的自己已經脫離了由夢境系統架構的夢境，轉而進入了另一個夢境之中。
  就在馮垣沉思的時候，床上躺著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轉頭看向了馮垣。
  兩個人對視的一瞬間，似乎有千萬種情緒在視線中交錯，最后又歸于平靜。
  馮垣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問候。
  “好久不見。”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可是這句話卻仿佛在馮垣的耳邊響過了千萬次一樣。
  “好久不見。”
  馮垣帶著些許茫然的回應。
  “咳咳。”莊南柯輕咳著從床上坐起來，期間并沒有松開馮垣的手，反而十分感慨的看著面前的人。
  “我本來以為，這次你也不會來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惑，很多的不解，沒關系，現在我們可以慢慢交流。”
  莊南柯柔和的眼眸中帶著讓人沉靜的氣質，語氣虛弱，神奇的舒緩了馮垣一直以來都有些疏離嚴肅的心情。
  “好。”
  馮垣愿意耐心的聽眼前的人繼續講下去。
  這種本能一般的情緒和之前在那個萬花筒一樣的夢境中很是相似。
  看到馮垣的這個樣子，莊南柯的面上帶著絲絲笑意。
  她伸出另外一只空著的手輕輕點上了馮垣的眉心，隨后一點點向下。
  就在馮垣以為她要做什么的時候。
  向下的手指一把掐住了馮垣的臉頰，用力一扯。
  ？
  “怎么還是板著個臉啊，笑一笑，見到我都不高興的么？”
  這種沒什么邊界感的打趣并沒有讓馮垣覺得冒犯，反而是覺得本該如此，眼前的人和自己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相處。
  “抱歉，從記憶上來說，我根本不認識你。“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和你相處的時候應該是什么樣子。
  馮垣任由面前的人在自己的臉上作怪，周身原本有些疏離的氣質卻在這樣的相處中破碎開來，變得溫馨了很多。
  “我知道，我都知道。”莊南柯的語氣包容。
  莫名的愧疚像是一簇新生的泉眼一樣，從馮垣的心尖上流了出來。
  但是如同之前在夢里拒絕了本能的追逐白紙的想法時一樣，馮垣此時同樣壓下了想要和眼前的人互訴衷腸的情緒，開口詢問道。
  “所以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又為什么會不記得你。“
  莊南柯收起了在馮垣臉上作怪的手，閉了閉眼睛，似乎是有些傷感，又似乎是在回憶什么。
  “你能來到這里，就說明你已經最起碼遭遇過一個異常的源頭，并且成功處理了。“
  馮垣沉默的點點頭。
  “挺好的，你還活著。“莊南柯小聲說了一句，隨后繼續盡量撇開情感陳述著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既然能走到這里，那么對于現實世界你應該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
  外面的現實世界已經是末日，并且在現實中，已經沒有人類還活著了。“
  ！
  馮垣震驚的睜大了眼睛。
  在他的猜測里面，現實世界頂多就是遭遇了末日，但是仍舊會有人在掙扎著努力活下去。畢竟在大海的記憶中，到了那樣的情況下，依舊還有屬于人類的堡壘在保護著殘余的人類。
  “那你和我又算是什么？”
  “算是一段記憶，一段情感，又或是一串數據？”莊南柯平靜的說著，伸手在什么都沒有的空氣中點了點。
  一本書就這么出現在了莊南柯的手里，書的名字馮垣很是熟悉，是那本由柯夢裳寫的《迷霧》。
  “在一切的最開始，先是科學家發現了一個常規實驗的實驗數據發生了變化，一開始的時候他們以為這只是個偶然，但是隨后的無數次試驗，數據都還是變化后的數字。所以他們確定，是客觀的東西發生了變化。”
  “再后來，是植物開始了異化，大批大批的植物開始拒絕大地，轉而生長在空氣中或是水中。”
  “又隔了一段時間，植物的異化全部完成，生物開始了異化，體型、飲食習慣等等等等。”
  “不過這些異化的狀態都還處在人類可以觀測應付的程度，人類一邊習慣新的規則，一邊習慣新的生態圈。”
  “這種程度的異變，并沒有對日常生活產生太多的影響。充其量就是，要學的東西又變多了。”
  “不過到了后來，異化的東西開始不局限于生物，空間和時間的異化同樣開始了。
  可能是由于某種規則的限制，時間和空間上的異化大多數只局限于某一個地點，沒有擴大到整個世界。
  所以到這個時候，一切的一切依舊在人類可以控制的范圍內。
  動植物的異化可以用新的工具來解決，時間和空間的異化可以研究新的裝置，甚至給了人類研究時空的便利。“
  “但是這一切可控的基礎是，我們生活的星球本身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大地依舊是大地，海洋依舊是海洋，太陽依舊是太陽，而我們看到的星空依舊是星空。”
  馮垣默默聽著莊南柯描述著末日的進程，在心底串聯著之前在電腦中看到的那一頁頁的文檔。

  既然是環境發生了異變，那么作為隱藏身份進入大學但是還要處理一些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情的馮隊長，就應該是官方人員。
  聯想一下官方的行事風格，甚至很有可能是軍方？
  所以馮隊長，也就是自己應該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真相的人，并且在處理各個可能威脅到日常生活的異化。
  “所以最后這些也變了？”
  “對。”
  莊南柯的手下意識的敲擊著手中的書本，馮垣這才看到，那本書的封面和名字處在不斷地變換當中。
  此時的書名已經又換了一個，《寂靜長廊》，作者千音。
  這是昨天在論壇中看到的疑似作者為柯夢裳的作品之一。
  但是沒等馮垣發文，莊南柯就又繼續說了下去。
  “先是星空消失，人類再也無法觀測到星空的軌跡，再然后太陽和月亮也相繼開始了對人類的異化，這種異化直接作用在了精神層面上，同時反饋在了肉體。”
  想到經歷的那幾個有這兩種異常的夢境，馮垣認同的點了點頭。
  “人類的異化在這兩個東西失序之后就開始了，只不過和那些動植物不同的是，沒有人能夠精神正常的挺過這些異化表現。
  無論是無辜遭受異化  的人，還是自愿為了研究而選擇異化的人，都沒有人能堅持下來。”
  “為此，官方只能在不停的收縮著人類的活動范圍，同時盡力從那些已經失序的地方救人。
  但是這個時候，一切其實已經無法挽回了，原本可以被觀測利用的規律再次陷入了混亂。
  之前上億年所總結出來的規律和法則變得混亂無序，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種無法理清的bug當中。而適應不了異化還在盡力對抗異常的人類，就是解決這個bug要清除的數據。“
  “因為從種種的研究中表明，除了人類以外，所有的生物都可以很好的在這種世界生活，他們身上的異化只是給他們換了一個新的姿態，可是我們人類不一樣，走入異化的人類失去了作為人類最基本的思想。”
  “所以當時有一個人提出了這樣一個理論，既然和異常不能相容，那么我們不如直接將思想脫離肉體，這樣肉體毀滅，可是人類的思想永存。”
  “那載體呢？思想的載體是什么？”
  馮垣聽到自己問。
  “不知道。”莊南柯干脆的搖頭，隨后側頭看著馮垣的眼睛。
  病房內并沒有開燈，隨著外面的天隨著陰雨一同暗下來，整個病房只能借著走廊傳進來的燈光勉強看清點什么東西。
  莊南柯的眼神在此刻模糊不清，馮垣只能感受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那個設想被采納了，同時也被實施了，殘存的人類交出了自己的思想，進入了一個叫夢鄉的地方。”
  莊南柯的聲線變得飄渺了起來，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一樣。
  “所有人都進入夢鄉了么？“
  “沒有，有一部分人不贊同這個計劃，認為這個計劃并不能保證人類的延續，反而會斷送人類最后的退路。
  所以他們用了另外一種技術，去尋找可以戰勝這些異化的方法。
  兩種計劃，互不干涉。“
  互不干涉？這應該也不見得吧。馮垣想到了那些被異常侵蝕的夢境，和盤踞在了夢境的異常核心。
  兩個計劃雖然明面上說著互不干涉，但是實際上運用的技術應該十分相似。
  那么遭遇應該也是相似的。
  既然夢境會被異常侵蝕，夢鄉應該同樣也會。
  “夢鄉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那里是剩余的人類最后的避難所，有著還沒有步入末日之前的所有文化與思想。
  生活在那里的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創造自己的生活。
  當然，除了迎接新生。“
  只有思想確實不能生孩子。
  也就是說，一群在末日中活下來的思想，在一個幾乎一成不變的世界內活了不知道多久。
  想到在醒世界和夢境中的生活，馮垣忽然覺得，生活在夢鄉當中的人可能活得還不如自己。
  “和你想的一樣，一開始的時候，人們歡呼雀躍的在夢鄉中迎接自己的新生。
  可是思想所能夠承載的時間太漫長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著能扛過時間的思想。
  所以已經有了相當一部分人選擇在夢鄉中陷入永恒的沉睡，只留下了他們思維的存檔。“
  “相當一部分”估計已經是保守的說法了，應該是絕大部分人才對。
  “你也在夢鄉。“馮垣篤定的說。
  莊南柯微微點頭。
  “那我們現在在的是什么地方？”
  “現在這里是我為了找到你建立的一個夢境。”
  “找到我？”
  “是的，找到你。”
  莊南柯的手指又覆上了馮垣的眉心，冰涼的指尖讓馮垣幻視是什么冰冷的利刃正抵著自己的眉心。
  他一把抓住了莊南柯的手，掌心的觸感柔軟，和真人并沒有什么區別。
  “為什么？”馮垣并不覺得自己有多重要。

  “你已經徹底的忘了那段記憶，所以需要一個人來告訴你，你要干什么。
  而我是你的潛意識里最信任的人，我說的話，你一定會相信。”
  “為什么？”
  為什么我會忘了那段記憶，又為什么會信任你。
  “這些問題我現在還沒有辦法告訴你，因為細究一下，我也只不過是一段意識，我并不能解答你的所有疑問。”
  馮垣握著莊南柯的手腕，一時之間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終于輪到了莊南柯疑惑的問。
  “沒怎么，我只是在想，還能再見到你么？”
  “在想這個？”莊南柯明顯有些驚訝，隨后帶著些許笑意的開口。
  “夢境系統在建立這個休息夢境的時候，其實借鑒了一部分夢鄉的建設，雖然稱呼不同，但是原理上其實是相似的。
  所以我可以模糊這兩個夢境之間的界限，從而穿過夢境之間的縫隙，成功找到你。“
  “所以等到下次你再進入這里的時候，還可以再遇見我。”
  還能再見面么？
  馮垣垂眸沉思，所以一定是還有什么消息需要告訴自己，但是這個消息現在自己還不能聽。
  “我可以去夢鄉找你么？”
  “我不知道。”莊南柯在黑暗中凝望著馮垣的臉，“夢鄉對同類其實從來都沒有設定什么限制，但是從來都沒有人來到這里。“
  “所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來。”
  這句話不一定是對的，幾乎是直覺一般，馮垣就下了這樣的判斷。
  “你想要我去找你么？”
  這是馮垣的最后一個問題，也是馮垣最后想要確認的東西。
  這個問題本身其實很好回答，想或者不想。
  可是莊南柯卻遲疑了，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這里的一切都完全的貼合現實的話，那么手下感受到的脈搏應該可以很直觀的反映出莊南柯此時的心情。
  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什么核心，以至于她的心跳并不像她的表情上那么平靜。
  “你不該來找我。”
  許久，馮垣聽到了眼前人的回答。
  “為什么？”
  “因為現在的你有要去做的事情，就算進入了夢鄉也只是會讓一切又回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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