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渴。”池煙低著頭答。
“喝一口。”煜辰莫名有些固執。
池煙心思在棋盤上，順手拿過茶杯抿了一口。
他沒再吭聲。
五分鐘后，他又道：“你喝一口。”
池煙有些不樂意了，眼神從棋盤上移開，“雖然你剛給我五百萬，但是不至于我渴不渴也要你說了算吧？”
他的眼神在她唇上掃了一眼，似乎又不堅持了，不慌不忙開始落子。
后半盤棋局，黑子忽沒了開局的變化多端，從步步緊逼到緩和拉扯，最后，煜辰將手子的黑子扔進棋罐，“我輸了，鐲子是你的了。”
他輸得理所當然，毫無慚色，就像他剛剛說的是“我贏了”。
池煙擰著眉，絲毫沒有感受到勝利的喜悅，剛到手五百萬，還贏了他家傳的鐲子，她有些懵，總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切是在做夢，愣愣地指著茶杯，“我還喝嗎？”
煜辰撇過臉去，“你喝不喝問我做什么？”
池煙：“？？？”
這個男人變臉這么快？
剛才是誰一會一句讓自己喝茶？
要不是茶是自己泡的，杯子是自己洗的，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茶里下了毒。
所以，究竟是為什么呢……
.
周一池煙請了假。
早上睜眼的剎那，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身價五百萬的人了，后知后覺的喜悅和平和自內心深處蔓延開來。
整整一天，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陽臺上，計劃著未來一年要做的事情。
原來，不再為細小瑣碎
煩惱，從此沒有后顧之憂，對未來確定、坦然、知道自己可以把控，隨之而來的，竟然是內心的平和和安定。
離煜辰說的出國日期還有兩周，周二早上，池煙帶著離別和不舍的心走進方圓。
她還沒坐定，文雯大喇叭對著她的耳朵，大聲播報她錯過的新聞。
“周五你沒來，部門聚餐發生大事件，秦太太在餐廳現場跟人打起來了！”
池煙正慢悠悠喝咖啡，頓時噴了出來，抽紙巾一邊擦鍵盤一邊問，“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了？”
原來，公司季度績效下發有部門聚餐的慣例，那來也巧，他們的聚餐地點竟然和平日最不對付的風控部撞在了一起。
風控部老大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和秦太太以前因為工作翻過臉，當天多喝了幾杯，就開始陰陽怪氣大聲諷刺，什么“女人四十豆腐渣”、“老房子著火摧枯拉朽”、“沒人要倒貼也沒人要！”
秦太太默不作聲吃了幾口，忽然起身走過去，抓住風控部老大的頭發就開始扯，對方反應也快，反手也抓住了秦太太的頭發，兩人當場廝打起來。
“結果呢？”池煙瞪著眼睛問。
“勝負五五分，雙方都掛了彩。”
“就她們倆自己打？你們看著？”
“當然，兩個老大誰都惹不起，兩邊部門的人哪個敢上去幫忙，還要不要活了！”
到了下班點，池煙敲響了秦太太的房門。
秦太太額頭貼了白紗布，臉上
斜斜兩道指甲印一直延伸到下頜，腦袋上有塊頭皮頭發稀疏，隱約一片白。
“你也來觀摩的？”秦太太口氣不善。
池煙笑盈盈，“我來請你吃飯，這次總不能拒絕我了。”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出去不給人笑話？”秦太太語氣更差了。
池煙眨了眨眼，“你在乎這個？”
秦太太沉默了一下，起身拿包，干脆利落地道，“走！”
池煙在大眾點評上選了一家人均500的西餐廳，秦太太有些意外，“你中彩票了？”
池煙忍不住掩嘴笑，“差不多……”
剛翻身農奴把歌唱，造一下不過分吧？
秦太太開車載著她一路導航到了餐廳地址，這座餐廳位于一座大廈的頂層，光乘電梯就用了好幾分鐘。
餐廳環境優雅奢華，整體燈光昏暗，每張白色桌臺上擺著一盞水晶臺燈，影影綽綽，餐廳被光暈分隔成數個獨立空間。
在鋼琴背景樂營造的雅靜中，池煙給秦太太講了自己母親離婚的經過，最后說道：
“我媽為了我，忍受了繼父一家九年，她覺得為了我的成長，為了我爸的臨終囑托，必須給我一個完整的家。我為了我媽，一步步退讓，讓到我整個人生退無可退，我覺得我媽高興就好，她愿意就是頭等大事，我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說繼父半句不好，怕她難過……我和我媽都陷在自以為是的執念里，以至于從來沒想過敞開心扉，談一談，坦誠自己內
心的真實想法，告訴對方什么事自己想要的，什么是自己不想要的。”
秦太太偏頭靜靜聽著，好一會兒，“你上次說的無性戀者，我查過了。”
“什么感受？”
“有些震驚。第一次知道日常生活中還有這樣的群體，原來就算不和大家一樣，也能心安理得活得很好。”
“你那天為什么那么崩潰？平常不是控制很好嗎？”
“嗯，我那天撕了，實在是沒忍住，她也沒結婚，她也待嫁相親，就因為比我年輕幾歲，就覺得能把我踩在腳底下……女人之間迸發出的惡意，有時真讓人不寒而栗，不過鬧開了也好，我因為這事連架的打了，反而不在乎別人的指點評論了，我倒自由了。”
池煙打量了下秦太太的神色，沉默幾秒，坐直身子，表情認真了起來。
“秦姐，你現在的心結困境無非來自三點，第一，自己的不認可。第二，他人的不認可，第三，家人的不認可。我說的對嗎？”
秦太太偏頭想了想，“對。”
池煙點頭，接著道：“你認同無性戀這個身份，第一點我想已經解決了。從你剛才的話來看，第二點你也想開了。現在只剩下第三點，你犯了我和我媽犯過的同樣錯誤。”
秦太太默然。
“為人父母，最希望自己孩子的是什么？是快樂。他們以為你結了婚才能得到快樂，卻不知婚姻現在成了套在你身上的無形枷鎖。秦姐，他們只是不知
道，你要理解他們那一代人的想法，坦誠溝通吧，試一試，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就像當年他們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教會你吃飯走路，你也耐心一些。不要放棄，只要彼此的愛在，有什么不能真正解決的呢……”
池煙一口氣把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這些道理并不難懂，可有時就是這樣，當事人深陷其中看不清，需要一個旁觀者幫她剖析，理解她，給出建議和方向。
秦太太定定看著水晶燈的水滴墜子，良久沒說話。
池煙靜靜看著她。
有時一個問題，有時一句話，有時甚至僅僅是一個提醒，想通了，心結就解了。
人生就是開闊大道。
就算自己離開，秦太太的人生，至少因為她的出現，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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