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獄
驚堂木重重拍下,老婦人哀嚎的聲音才低了些。
坐堂之人年約五十,須發(fā)花白,窄眼吊起,看起來不甚好相與。
待堂下二人陳述完,坐堂之人瞇起雙眼,瞧著老婦人中氣十足不依不饒的樣子,他捋捋胡子,問林生生:“不私了么?”
他見過許多案子,這情況很明白,老婦人沒大傷,又攀咬著不放,大多是要錢。若不能證明老婦人是碰瓷,年輕小姑娘就得心甘情愿掏錢,他是沒空給她找證據(jù)的,他繃著的身體松垮下來。
衙門門口處,顧淵一只腳踩在門檻上,嘴角銜著一根草,勢在必得地看著堂上的女子。
只要她掏了銀子,就證明她確實不把人命當命,無故把人往死路上推,上都城這么大地兒,要挾一個人很容易的。
林生生抬手向坐堂之人行了個禮,不卑不亢說道:“民女白日青天好好走路飛來橫禍,試問有何事需要私了?如今民女被扣了一盆子臟水,還請大人審查還個清白。想必大人也不愿縱容惡民,民女愿等大人查清,清清這不正之風(fēng)。”
坐堂之人瞇著眼睛看林生生,林生生跪得挺直,毫無懼色。
“本官查證也需要些時日,那就……先把兩人同時收押吧。”
坐堂之人沒什么留戀之心,剛一站起,手就抹上腰帶,旁邊的師爺忙上前為他奉官帽。
趙無衣看這架勢,便知是不會盡力審查的了。
收押之后,可以是一日,也可以是十日,林生生要在牢里呆著了。他側(cè)臉看到顧淵,一臉得意之色。
趙無衣再次仔細看向老婦人,老婦人明顯就是碰瓷,說是林生生推的她,要死要活嚷著殺人,可那袖子上劃痕都沒有,看上去像是舊日磕傷,關(guān)林生生什么事。
他一瞥看向林生生,林生生也正看著他,悄悄搖了搖頭。
趙無衣把手放下,站回人群里。
林生生被衙役押了進去,安排了間不甚潮濕的牢房。
雖說為官之人沒什么心勁兒為她證明清白,可上都城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也不是隨便都那么好得罪。必要時留留手,還可以賣個人情。
林生生坐在牢房的草席子上,將腳縮起和上半身靠在一起,牢房里鼠蟲很多,她還是會怕的。
當月色漸滿,寒光灑在每個牢房時,她要等的人,到了。
來人狐裘加身,束發(fā)高冠,唇紅齒白,一步一行皆是少年人的恣意灑脫,確實配得上滿上都城少女的春心。
林生生淺笑看著來人,輕輕道一聲“來了”。
前世她得知入了小侯爺青眼時,欣喜之色難抑,歡天喜地入了侯府的門,遠遠瞧一眼人之俊杰的夫君,都能暗自甜蜜許久。
她是受了一輩子冷遇的,如今瞧著顧淵,倒是無一點愛慕之心了。從重生的那一刻,林生生便知道,她上輩子、這輩子,都繞不開顧淵這個人了。
倒是顧淵露出訝異之色:“嗯?有趣。”
顧淵下巴一斜,掌鑰匙的衙役從善如流開了門。
顧淵隨手拖過一張椅子,拽進牢房,木腿兒和地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回蕩在幽暗空靜的牢房里,臨近牢房的鎖鏈悄悄地動了幾下。
顧淵隨手放下椅子,不修邊幅地坐下,翹起二郎腿。
“既然那么聰明,猜到小爺要來,那你知不知道,小爺為什么來?”
林生生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便也不懼怕顧淵。
“小侯爺真是有趣,第一次見,便問民女知不知道你是誰,第二次見,問知不知道為什么來看民女。”
“小侯爺,品品你自個兒的話?”
顧淵沒細想過,這么摘出來想,倒真是有一點他纏著林生生不放的意思。顧淵雙指攀上下巴,來回摩挲。
此刻,牢房外,衙役拿水壺的手不自覺一抖,心漏了一拍。
趙無衣的臉在官帽的遮蓋下,很好地隱藏了起來。由于身行過高,他彎著身子。
趙無衣在陰影里,看不見臉,他低著頭,手指微動,他想起與林生生在茶樓的第一次正式見面,林生生就是用茶水寫著顧淵的名字。
前世,她嫁與顧淵……她心悅他。
趙無衣艱難地看過去,此刻二人皆坐,月光灑在林生生身上,微塵蕩起,仿佛二人之間流動的是什么隱晦的情愫。
若不是他蓄謀已久,只怕是她夫婿的仍舊會是顧淵。
趙無衣煩躁地扯扯胸口,舊日疤痕外現(xiàn),他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顧淵饒有意味地站起身靠近林生生,林生生一雙杏眸,扯起兩個梨渦。見他走近,不躲不閃。
顧淵突然一把掐住林生生的脖子,細白嫩滑的長頸瞬間被扼住,林生生仰頭看著她,還是那副神情。
“還請侯爺自重。”
顧淵扯起嘴角,眼里似有滔天的波濤:“小爺沒功夫陪你跟這兒兜圈子,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牢外一道目光緊盯著二人。
“侯爺指什么?”
顧淵眼里似升起猩紅,惜字如金般擠出兩個字:然娘。
林生生冷笑,原來是這個。
林生生將顧淵鉗制的手推開,顧淵直起身,等著她回答。
林生生慢條斯理地說:“知道。”
顧淵點點頭:“果然。”他就說嘛,當日的話,怎么聽怎么都像是知道的。
“都知道些什么?”顧淵退后坐回椅子上,右手把玩著左手的奶白玉扳指。
“什么都知道。”
林生生和顧淵打起了太極。
她不著急,趙無衣今日在場,她信他會千方百計地救她。
“嗯?”
“比如,曲風(fēng)樓。再比如,端王爺也很是惦記。”
林生生輕巧兩句話,就讓顧淵變了臉色。當日鬧婚他志在必得,他怎么也想不出,林府怎么會端端冒出個端王爺。
顧淵眼里的狠戾乍現(xiàn):“你到底是誰?”
是誰呢?是你上輩子的妻?是怎么都不會看一眼的正室。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侯爺坐得端行得正,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顧淵反而大笑起來。
“你以為,你今日進了這牢房,還能出得去?”顧淵將奶白玉扳指帶正,“你死了,世人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會與我的秘密一起藏身在此地。”
顧淵此刻的眼神,林生生很熟悉。
那種殘忍,是顧淵獨有的,用著一張英俊無雙的臉,做著殘忍的事,說著殘忍的話。
熟悉的驚懼感又卷土重來,林生生強壓下去,深呼一口氣。
他殺她一次,不能讓她殺第二次。
“侯爺既然知我今日料到你會來,你覺著我會不會料到今時今日今夜的,這一個場面?”
顧淵頓住了。
“既能料到,那現(xiàn)在換小侯爺來猜猜,民女會做些什么呢?”
顧淵再沒耐心,怒氣沖沖地站起來:“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生生愈加鎮(zhèn)定。
“保命。”
顧淵焦躁地踱了兩圈,指著林生生咬牙切齒,隨后踹翻椅子,暴躁地走出牢房。
直到顧淵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林生生才松開那口氣,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控制不住在抖。
借著月光,林生生伸起手,雙手掩面嗚咽起來。
這隔了生死的一口氣,此時此刻,姍姍來遲。
月色下,林生生毛發(fā)被照的毛茸茸的,在月下一抖一抖的。半晌,一雙手覆上林生生圓圓的腦袋,輕聲安慰:“他走了。”
林生生抬起頭,就對上趙無衣深邃的眸子,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慢慢收回,慢慢蹲在了林生生面前。
林生生驚得說不出話。
“你……”
趙無衣點頭。
“嗯。”
趙無衣買通了獄卒,將消息傳給林齋,趁著獄卒換班之際,到了這里。
林生生在這里呆了多久,他差不離也呆了多久。
林生生反應(yīng)過來,站起身將趙無衣拉起來推出牢房外,將牢門合上,鏈子拴好,鎖頭放下。
做完這一切,林生生才好好地站在趙無衣面前,只看著他。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林生生很是感動。
方才趙無衣已將眼里的波瀾收起,此時已然很克制。
他裝作毫不在意地說道:“你拿走了我的衣服,我總得跟著你。”
林生生這才想起,她給趙無衣補的衣裳補了一半。
“出去就給你。”
趙無衣點點頭。
他踱回木桌旁,徑自坐下,背對著林生生,右手不自覺攀上耳朵。
林生生站在牢房門口不走,盯著趙無衣漸漸浮起一個真心的笑來,梨渦淺淺。
是夜,林生生不再害怕。
她躺在草席子上,想著眼前這個人。
她的小郎君,非富非貴,上都城的人甚至都沒聽過他的姓名,沒留意過這個人。這個人寡言少語,不愛往人前走,還什么都不會。
可是他愿意為自己擋棍棒,為自己頂撞權(quán)貴,無聲吞下惡名流言。
世俗眼里,他是不夠好,甚至有些提不上臺面。可是在她心里,已經(jīng)悄然不一樣了。
難得的,林生生的夢里不再是前世種種。
她做了一個十分平和的夢。夢里,她蕩在一尾小船上,河流旁重巒疊嶂,她就那么悠悠地在河上飄著。無風(fēng)亦無浪。
趙無衣看著酣睡的林生生,燭光閃動,人影模糊。
他想起前世的事來。
林生生還在閨閣沒嫁人時,也是那樣的姻緣際會,她救了他。后來自是再沒見過,可他傷好之后,只要得空,日日都見她。
如今日一般,他總是在暗處的。
林生生去買綢子,夜路幽幽,他遠遠地跟在身后,聽她爽朗的笑聲。
林生在府里繡女紅繡的煩躁,和嬤嬤耍賴,他坐在屋頂,觸目是人間煙火氣。
林生生做飯燒了廚房,閡府的人東奔西跑,她鼻尖點墨,煞是好看。
林生生女扮男裝,去學(xué)堂偷看顧淵……
顧淵。
自林生生嫁作他人婦,他便止于禮,沒再偷偷見過。只是偶爾在受傷舐血之時,會不受控住想起這個小姑娘。
后來朝事繁忙,他連想的力氣都沒了。然后在偶然的一天,聽街上的人說侯府換了新夫人,舊夫人好像死了。
趙無衣手指觸碰臉頰,濡濕一片。
燭火影動,他拭去淚,起身蹲在牢房門前隔著柵欄看她,看她長長的睫毛,看她圓潤的臉頰,他伸出手,呢喃:“林生生,一起睡好不好。”
就在這時,林生生睜開眼來,睡眼惺忪。
“無衣,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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