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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裙擺


黃櫨住的這間臥室是孟宴禮家的客房,有客人來時,都住在這間。

        孟宴禮的女性朋友寥寥,會到青漓找他的都是些大老爺們兒,住在這屋里時基本都是一個鬼樣子:地上散開著行李箱,換洗的衣服堆在沙發上,亂七八糟,可能還有空煙盒空酒瓶。

        不像黃櫨,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凈。

        平時孟宴禮不往這邊來,印象里這屋子有人住時就沒利索過,抱著黃櫨進門,冷不防看見眼下整潔的景象,還略略怔了一下。

        只有桌面上東西多些,有一堆撿回來的貝殼海螺小石子,攤開的畫紙上面用鉛筆打了幾筆草稿,看上去應該是不太滿意,暫且擱筆了。

        孟宴禮彎腰,把黃櫨放在床上。

        這姑娘一沾床,馬上擰著眉心蜷成一團蝦米,這么一折騰,裙擺只堪堪蓋住大腿。

        孟宴禮皺眉挪開視線,這要是孟政一,他就一腳把人踹醒了讓他自己脫鞋了。

        他叉著腰站在原地,想了想,沒轍,蹲下去幫黃櫨脫掉鞋,然后起身,始終偏著頭沒往床上看。最后憑感覺抖散一襲涼被,把黃櫨蓋了進去。

        孟宴禮準備離開,走了幾步孟宴禮又折回來,把遮光窗簾替黃櫨拉上,才關門出去。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能有人喝一杯度數那么低的甜口香檳,就把自己撂倒的。

        嗯,開眼了。

        黃櫨自己也沒想到,只是喝一喝香檳,那么甜那么香,像飲料一樣,她就能體會到傳說中的“斷片”。

        她是被仲皓凱的電話吵醒的,睜眼時大腦仍在宕機沉睡,什么都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是在一個和平時并沒有任何不同的早晨。

        只覺得仲皓凱這人,真不愧是她的損友,每次都能趕在她睡覺時給她打電話,對此頗為不耐煩。

        黃櫨腦袋昏昏漲漲,勉強在一片黑暗里睜開惺忪的睡眼,瞥了眼手機上的名字,把電話接起來。

        整張臉還埋在枕頭和被子里,半夢半醒地聽仲皓凱吐槽她:“我說黃櫨,我在網上可瞧見了,青漓海邊出現熒光海灘,那么好看,結果你一張照片都沒給我發?你別告訴我熒光海你沒看見。”

        “看見了。”黃櫨閉著眼睛囈語。

        “嘿,看見了不給我發發?黃櫨,咱倆還是不是朋友?怎么有什么美好事物你都不和我分享的?”

        她想問仲皓凱,櫻花橡皮的分享還不夠嗎?那已經是她最慷慨的分享了好嗎?

        但又實在是懶得說長句子,只敷衍著嘟囔:“發,一會兒發。”

        “你別告訴我你這個時間了還沒起床?我都已經畫了一個多小時了。”

        “畫什么,交流賽?”

        “畫屁交流賽!”

        也是怪黃櫨睡糊涂了,仲皓凱怎么可能那么勤勞。

        他在電話里笑了半天,說自己在畫“來錢快”的,準備畫幾幅拿去藝術集市買。原話是“賣個好價錢,好拿著錢去喝酒吃小龍蝦”。

        在仲皓凱的滔滔不絕下,黃櫨意識逐漸蘇醒,漸漸開始思索他那句“你別告訴我你這個時間了還沒起床”。

        這個時間是什么時間?

        黃櫨睡覺沒有拉遮光窗簾的習慣,一般只拉窗紗,現在看著屋子里一片漆黑,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天都沒亮,能是什么時間?

        直到她看了眼手機,驚得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

        9點40分???

        快10點了?!

        “仲皓凱,我掛了,我起晚了!”

        “啊,行,掛了吧,別忘了給我發照片啊”

        黃櫨哪還顧得上仲皓凱說了什么,不過腦子地“嗯嗯嗯”答應著,然后匆忙掛斷通話。

        也沒去想一想,青漓這種不出名的小城鎮,仲皓凱是怎么在第一時間就知道這邊有了“熒光海灘”的。

        她蹦下床,沖到窗邊拉開窗簾。

        外面陽光明媚、碧海藍天,海鳥展翅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完了,真的是10點了。

        黃櫨揉著自己的頭發沖進浴室,腦子里一片混亂。

        最先想到的是:

        她這可是借住在別人家,睡到這個時間還不起床也太不像話了。

        緊接著,黃櫨發現了新問題,也是最嚴重的問題:

        她沒穿睡裙,穿著的是昨天穿的連衣裙。

        被她遺忘掉記憶,終于由此展開,重回腦海——

        她在看到“熒光海灘”后極度興奮,得意忘形地嘗試了香檳,然后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黃櫨站在浴室里,一邊洗澡,一邊反復構想出自己被一杯香檳撂倒后,人家孟宴禮是怎么無可奈何地把她扛到房間里,還出于人道幫她蓋了個被

        這真的太丟臉了。

        而且人家今天過生日呢,可是壽星啊!

        她干的這都是什么事兒啊,要命。

        蒸汽隨熱水涓涓而起,彌漫整個浴室,黃櫨一臉欲哭無淚。

        她屬于那種,做了什么丟臉的事情不會立刻忘掉,要時不時在腦海里閃現一下,反復鞭撻、反復折磨自己幼小心靈的人。

        洗完澡,她已經在思想上把自己折磨得心力憔悴。

        下樓時,楊姨和孟宴禮都在,黃櫨更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隱匿在半干散發里的耳垂,先開口:“上午好,抱歉,我睡過頭了。”

        “抱歉什么呀,暑假就該睡懶覺嘛。”

        楊姨放下手里的一盆綠植,笑瞇瞇地說,“宴禮和我說了,昨天你們看那個發光的海看到挺晚的,早餐我就沒叫你。餓不餓?給你留了牛奶和面包,我去給你拿過來。”

        “不用不用,楊姨我自己去吧”

        黃櫨被楊姨推了回來,說是廚房里放了些午飯晚飯的備菜,亂七八糟,讓她在客廳等著就好。

        等楊姨進了廚房,黃櫨才手足無措地湊到孟宴禮身邊。

        孟宴禮姿態閑適地靠在沙發里,看起來,他今天不太忙,正在翻看一本書。

        “孟宴禮。”

        黃櫨拘謹地小聲叫了他一聲,然后更加壓低聲音,心虛極了,“昨天晚上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我喝香檳也能醉。”

        孟宴禮面色輕松,調侃一笑:“我也沒想到。”

        “是你把我送回房間的吧?麻煩你了,還是在你生日時給你添麻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太客氣了,不用放在心上。”

        其實黃櫨一出現,孟宴禮就留意到了,本來想等她醒了,逗她一句半句的。但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估計不止是醉,還斷片了。

        她都忘了,有些事情就不怎么方便再提起來。

        目光短暫落在黃櫨糾結在一起的手指上,昨天晚上這只手可沒這么老實巴交。

        孟宴禮無意識抬手,捏了一下喉結:“頭疼嗎?要不要吃解酒藥?”

        黃櫨搖頭,很苦惱地承認:“頭不疼,就是昨晚的事情很過意不去,而且起得太晚了,該早些起幫楊姨準備早餐的。”

        “楊姨喜歡你睡懶覺。”

        “啊?”

        孟宴禮把書倒扣在腿上,和黃櫨聊天。

        他說他像黃櫨這么大時,到了假期都是睡到中午才起,他弟弟更是有樣學樣,比他起得還晚。

        那時候楊姨還挺擔心的,整天苦口婆心,和他們嘮叨說不吃早飯不好、熬夜睡懶覺不好之類的。

        兩人當然不改,照樣用生命熬夜,然后懶床。

        楊姨就在早餐時間去臥室里拉開他們的窗簾,站在床頭敲鐵盆。摸透了楊姨的套路,孟政一就會在耳朵里塞隔音耳塞。楊姨為此沒少和他們斗智斗勇。

        也許當年的嫌棄,現在變成了一種懷念。

        這句話孟宴禮沒說,只淡笑著:“年紀大了就沒那么多條條框框了,早晨還在和我說,年輕小孩懶床還挺可愛的,給你留早餐時,她還有種成就感。”

        “是這樣嗎?”

        “嗯,楊姨一直覺得我現在沒有以前可愛,正好你來彌補一下她的懷念。”

        黃櫨能想象得到,兩個青春年少的大男孩是怎么敷衍地答應,又怎么“知錯就改改了再犯”的。

        想到孟宴禮這么正經自律的人,也會有懶床的時候,黃櫨有點想笑,但還是憋住了。

        同孟宴禮聊天,總是能讓她感覺如沐春風,好像天大的事也不用急。他撫著那本外文原版書籍,像能不動聲色地撫平生活里所有不安。

        黃櫨想,《詩經·淇奧》里說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孟宴禮應該就是那樣的人吧。

        明媚陽光透過窗子撒入客廳,黃櫨小口地吞咽著牛奶,吃著面包。

        房子里很安靜,偶有窗外蟲鳴鳥啼,還有楊姨修剪花枝和孟宴禮反動書頁的聲音。

        很安寧的一個早晨。

        但說不上為什么,當黃櫨把這個家庭現有的安靜閑適,與相冊里那些“歡聲笑語”聯系到一起時,總敏感地察覺到這些改變里,隱藏著些許失落感。

        或許孟宴禮的弟弟病情很嚴重吧?

        可真的病情嚴重,為什么孟宴禮和楊姨不守護在他身邊呢?

        這其中有太多黃櫨猜不透的細枝末節,她沒辦法放任自己莽撞地去求證,只能把疑惑藏在心里。

        去廚房洗牛奶杯時,仲皓凱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又打電話來了。

        不知道這個人暑假怎么過得這么無聊,總給她打電話。

        黃櫨手上沾了水,慌忙找紙巾擦了擦才接起。

        孟宴禮走到廚房門邊時,正好聽見黃櫨接起電話,兇巴巴地說了聲“你好”,然后問“又打電話干什么,早晨不是剛打過嗎?”

        和剛才略顯拘束地說自己起晚了時,全然不是一種態度,聽上去和電話里的人應該十分熟稔。

        他微揚眉梢,駐足不前。

        本來是要打算找黃櫨說幾句話的,礙于她在通話,還是調轉了個方向,往廚房外的落地窗旁走去。

        不知道電話里說了什么,可能是電話里的人哄了她幾句吧。

        孟宴禮隱約聽見廚房里的姑娘又笑了,嘻嘻哈哈地承認“對對對,是我給忘了,我這就給你發”。

        孟宴禮今早接到黃茂康的電話,這位粗心的家長對女兒近況全然不知,還是孟宴禮告知他,黃櫨最近在準備一個國際間的美院交流賽。

        以及,委婉告知,黃櫨可能有些感情問題。

        黃茂康是心寬,但不傻。

        反應過來黃櫨可能失戀或者是有個喜歡的男孩,非讓孟宴禮幫忙探口風。黃茂康說:“宴禮啊,你知道我的,我哪會和女兒談心這些啊,你幫幫我。”

        窗外陽光正好,無花果樹翠綠的葉片隨微風浮動。

        孟宴禮為難地捏捏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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