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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匿(我這里隨時歡迎你)


閣樓鴉雀無聲,  周遭堆疊著的各種雜物或者畫框,呈現出比幽暗更深色的棱角。

        外面過廊也沒開燈,光源只有孟宴禮和黃櫨的手機。

        孟宴禮說完,  感覺來自黃櫨手里的光晃動了一下。

        過了大概十幾秒,他才聽見她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語氣,問他:“你說,你是grau?”

        “嗯,是。”

        孟宴禮用手機燈光大概掃了一圈閣樓,他不怎么確定自己當年搬到青漓后,  到底把以前的畫都放在哪個方位,  邊思索著,  也和黃櫨略解釋一二,  “不知道你喜歡那幾幅畫,  有一些個人原因,  我不再畫畫了,也不怎么愛提起以前的事。”

        觸景生情確實會。

        有時候想起那些畫畫的日子,孟宴禮會想起孟政一笑嘻嘻地湊在他身邊,  哥長哥短地叫個不停。

        如果他不理,  孟政一就會換個語氣,  “grau大畫家,  什么時候給你帥氣無邊的弟弟畫一幅肖像?到時候掛出去,有人采訪你,問你畫中謫仙一樣的美男子是誰,你就告訴他,  我叫孟政一,  正在全球范圍內廣征女友。”

        失去至親太殘酷,死別的痛讓人刻骨銘心。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提,  孟宴禮只不過是覺得麻煩,不喜歡被問東問西,更不喜歡被人踩在自己的傷口上反復蹦迪。

        黃櫨不太一樣。

        她一向是個懂分寸的姑娘,如果她說了什么讓他感到難過,她會比他更難過。

        她是個善良可愛的好姑娘。

        孟宴禮手里的光落在一大堆框狀棱角上,他懷疑那就是他以前的畫:“如果知道你喜歡那些畫,會早些帶你來看”

        話都沒說完,身邊傳來“吧唧”一聲脆響,黃櫨的手機拍在了地上。

        “我、我我我沒拿住。”

        黃櫨慌忙蹲下,撿起手機,看都沒看一眼,緊緊握在手里。

        能明顯看出,她在強裝鎮靜。

        孟宴禮一時好笑,沒想到自己是grau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也沒準兒黃櫨也聽了些傳聞,以為他早死了,現在看見活的grau,覺得驚悚?

        閣樓確實太暗了,孟宴禮怕嚇著黃櫨,開口建議:“我一時想不起,那些畫被我放在哪兒了,明天帶你來找?”

        “好!”

        黃櫨鄭重點頭,然后邁著僵硬的、宛如軍訓檢閱一般的步伐,先孟宴禮一步,走在前面,出了閣樓。

        她就那么一聲不吭、走姿板正地走到二樓,回臥室前還面色凝重地和孟宴禮道了一聲晚安。

        孟宴禮站在門外,輕輕頷首:“晚安,好夢。”

        關上門,黃櫨照常換好睡衣,洗漱,然后抖開被子,上床。

        被子蒙在腦袋上,思維里仍然卡頓了一大堆沒處理完的信息,如果這些信息具象化,可能比高中所有做過的試卷壘得更高——

        她看過孟宴禮的相冊,他小時候確實是在國外長大的,徐子漾也說過,grau是在國外長大的。

        孟宴禮書架上很多德文書籍,而“grau”是德文。

        孟宴禮喜歡灰色,他連微信頭像都是灰色,“grau”是德文里灰色的意思。

        孟宴禮家里陳設品位不俗,確實像是從事過藝術行業的。

        楊姨說過以前孟宴禮喜歡畫,她還為了這件事背過不少畫家。

        徐子漾認識grau,徐子漾和孟宴禮是朋友。

        談到grau時徐子漾說過,不能當著孟宴禮的面說。

        夏涼被不厚,黃櫨悶得太久,還是有些喘不過氣。

        她探出頭,狠狠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然后,卡頓的信息變得順滑,好像宕機的大腦終于開始處理工作。

        所有信息,最后歸于一句話:

        孟宴禮是grau。

        黃櫨猛地把頭埋回被子里,她真的太想尖叫了。

        孟宴禮是grau啊!!!!!

        到天亮時,黃櫨已經愁眉苦臉地想到,自己有好感的異性,是個什么不可接近的人物了。

        她見到孟宴禮,可以一起打打牌、聊聊天,可以拉著他發發牢騷、講講喪氣話,甚至可以有一點自己的小私心去喜歡他。

        但那可是grau啊,是她上小學時就已經在國際上嶄露頭角的大神。

        她見到grau怎么可以說喜歡?

        她應該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一夜無眠,黃櫨頂著兩個黑眼圈從臥室飄出來,正好遇見徐子漾晃悠著從她面前走過,仰著脖子似乎準備高歌點什么。

        她伸手,一把把人抓住,拽進了自己臥室。

        “哎哎哎哎,別別別。”

        徐子漾唱腔剛要出口,被黃櫨嚇了一跳,隨后站在黃櫨的臥室門口玩笑著,“這可使不得,你這屋我可不能進,被孟哥看見我會死得很慘的。”

        “徐子漾。”黃櫨森森地叫了他一聲。

        徐子漾不瞎鬧了,還以為黃櫨是因為昨晚他出賣她,才揪著他不放的,“哈哈”干笑兩聲:“昨晚那是個意外,我不和你說過么,我上次來時用彈弓不小心把閣樓的燈給打壞了,之后孟哥就不讓我去。你進去是沒事兒的,他又不會說你,所以我才”

        “孟宴禮說,他是grau。”

        徐子漾一臉笑意突然僵住,半晌才問:“孟哥告訴你了?”

        他覺得,孟宴禮肯提這些是好事,頓時笑得燦爛起來,“快快,和我說說,你們都怎么聊的!是你看出來他是,還是你主動和你說的?”

        黃櫨是不太看得懂徐子漾這個人,他有時候突然沮喪、有時候突然興奮,也不知道戳中他的喜憂的點到底是什么。

        客廳滿是陽光。

        雨過天晴,那些小肥鳥又回來了,站在無花果樹上啾啾叫著。

        楊姨在晨光里哼著歌準備早餐,烤面包的味道彌漫在一樓。

        兩人下樓時,孟宴禮已經坐在早餐桌邊,正在翻看一本新收到的國家地理雜志。

        聽見兩人的動靜,從書中抬眼,對黃櫨他們說了聲“早”。

        黃櫨昨晚是沒反應過來,懵是懵著,還能正常和孟宴禮說晚安。

        現在她看見孟宴禮,腦海里只有grau四個字母,差點想鞠躬說上一句,“早,您昨晚休息得好嗎”。

        孟宴禮可能是看出了什么,笑著把雜志收起來,伸長胳膊幫黃櫨拉開椅子:“正常點,我都已經退休這么多年了,沒必要這樣吧?”

        孟宴禮的車鑰匙和手機一起放在桌上,徐子漾也就很隨意地問了一句:“孟哥,你要出去啊?”

        “嗯,帶黃櫨去修手機。”

        被點到名字的黃櫨一怔:“修什么手機?”

        “謝謝。”

        她昨晚沒睡,想了很多。如果孟宴禮是grau,也許他真的經歷過什么不開心的事情,才放棄了畫畫。

        好像那些畫是什么稀世珍寶似的,邊擦還邊嘟囔:“委屈你們了,我這就把你們擦干凈。”

        “等我畫完。”

        但也知道貔貅是活在傳說中的,真要是哪天忙完回家,一開門看見家里蹲了個貔貅,不把人直接嚇厥過去才怪。

        閣樓沒有陽光,有些陰涼。

        而有些心事,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孟宴禮的衣服布料有淡淡的清新味道,隨動作散在車內不算寬敞的空間里。

        車子剛好停在紅燈前,說完,她自己都為自己魯莽的失言而愣住了,

        挺多年不看到這些熟悉的色彩,孟宴禮靠在一旁,看著那些畫,有些恍惚。

        孟宴禮聽黃櫨說完,大笑著提取了一個關鍵詞:“小學。被你說的,我好像很老啊?”

        “啊,太久不上來閣樓落了些灰,擦擦就好了。”

        “哥!我的親哥哥,你弟弟快餓死了,你聽聽我肚子叫得像是公雞報鳴似的,快走吧!”

        可還是喜歡他。

        “老當益壯!”黃櫨脫口而出。

        上車之后,黃櫨還在想著這些事。

        黃茂康將會在青漓待一天,然后隔天早晨的航班,他和黃櫨回帝都。

        明知道自己藝術造詣上和grau的天壤之別,她仍為孟宴禮這個人動心。

        黃櫨被眼前一閃而過的手臂嚇了一跳,回過神,已經聽見安全帶被“咔噠”扣好。

        孟宴禮很懷念他們一家四口的好時光。

        “沒什么,我爸爸剛剛發了信息來,說明早九點到青漓,然后”

        那些時光,真的很美好。

        黃茂康發來信息,通知黃櫨,他已經訂好了機票,明早九點到達青漓。

        遙不可及。

        馬上就能摸到grau的畫了。

        黃櫨跑去樓下,找楊姨要了一塊“最吸水最不留毛毛”的干凈抹布,親手把畫框擦拭干凈。

        察覺到黃櫨語氣中的失落,孟宴禮以為她是因為不舍得青漓的景色,或者,舍不得閣樓這幾幅畫。

        孟宴禮從回憶里分神出來,捏捏眉心,在抬眼,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但當孟宴禮把他之前那些裱裝好的畫作,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來,拎到黃櫨眼前時,她簡直想要揪著孟宴禮的領口咆哮。

        她壓下自己想要嘆息的情緒,拿出碎了屏幕的手機,“等手機修好我給你看,我的壁紙都是你的畫。所以你說你是grau,我有點難以適應,感覺自己在和遠古大神對話。”

        想想也知道,可能是她一直忘記關掉手電,電量耗光,自動關機了。

        孟宴禮坐在駕駛位上等了一會兒,見黃櫨沒動靜,他才無奈地笑了一聲,把自己的安全帶解開,俯身過去,幫黃櫨拉出了安全帶。

        就像她爸爸那些生意人很多都會戴著貔貅,整天放在手里盤來盤去,說貔貅招財進寶,寓意好。

        黃櫨捂住胸口,字字泣血:“你居然這樣對待它們。”

        她當然不能冒然提起會讓孟宴禮不開心的話題。

        他沒說之前,黃櫨完全沒有留意到自己的手機屏碎了。

        黃櫨無意識抬手扇了扇臉側,降溫。

        當初心無旁騖地坐在畫室里,一畫就是幾個小時,孟政一經常推門進來:“哥,走啦,回家吃飯,媽催你啦。”

        她想著,回家就拉著孟宴禮去閣樓。

        黃櫨很是珍視那些畫,看了很久,又是找角度又是拍照,忙得不亦樂乎。

        聽說是修手機,徐子漾懶得同行,說是昨晚喝多了,要在家睡個回籠覺。

        你居然就這樣隨意地對待它們,居然讓它們的畫框上落了那么多灰塵!

        車子發動,他開啟了話題:“想什么呢,我是grau也不至于讓你驚訝成這樣吧?都熬出黑眼圈了,有什么想問的,可以說說,我挑想說的回答你,行不行?”

        黃櫨拎著潮濕的抹布,手臂上起了一點雞皮疙瘩,但還是彎著腰,認認真真去擦拭。

        確實,黃櫨也收到了航班訂購成功的通知。

        好激動!

        檢查照片時,黃櫨的手機震動。

        他揉了揉黃櫨的頭發:“確實快要開學了。有機會再來,我這里隨時歡迎你。”

        黃櫨直覺這樣不妥。

        “客氣了。”

        這是grau的畫!grau的畫啊!

        兩人對視,都沒忍住,一同笑起來。

        黃櫨藏匿心事,深深吸氣,強打起精神,“我們后天早晨回帝都。估計他忙完會給你打電話的吧。”

        黃櫨發現,在她所有心事重重里,有著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修好手機屏幕,黃櫨借了孟宴禮的充電線,在車子里給手機沖好了電。

        孟宴禮余光留意到,關上車窗,開了空調:“不了解女孩能不能多吹冷風,剛才沒開。溫度調高一點,沒關系吧?”

        黃櫨什么都沒問,她以前想知道自己喜歡的畫作的作者過得好不好,那天徐子漾回答過了,現在她也親眼看過了。

        扭頭去看孟宴禮,孟宴禮也正好挑著眉梢看向她,沒有責備,只有調侃。

        孟宴禮沖著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揚了揚下頜:“不是把屏幕摔碎了么?帶你去換塊屏幕。”

        “也沒什么,就是太驚訝了,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畫,是在小學時候。”

        后天早晨離開。

        “應該就這些了。”

        不可否認,孟宴禮身份的轉變,讓她一時心事重重。

        孟宴禮拎出最后一幅,扭頭,對上黃櫨怨念的目光,怔了一下,“怎么了?”

        見黃櫨蹲在畫作前,久久未動,孟宴禮走過來:“怎么了?”

        畢竟是盛夏,哪怕陰雨連綿幾天,天一放晴,溫度立刻回升,窗外吹進來的風都是熱的。

        但出發前,他把黃櫨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叮囑:“你多和孟哥聊聊畫畫的事兒!說不準他想通了會繼續畫畫的!”

        她昨晚回房間后,就沒再看過手機,早晨起來也沒看。沒發現自己的屏幕碎得像蜘蛛網似的,而且也沒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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