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片瓜
大理寺的主簿望了望天, 天還是陰沉沉的。似乎要有下一場大雪。
大理寺一半的官吏都被抓了,氣氛慘淡,屋宇內(nèi)也陰沉。
點亮燈燭的小廝都膽戰(zhàn)心驚,拿著火棍的手不住得抖, 顯得屋內(nèi)的影子影影憧憧, 搖曳不定。
那位一見到蘇寶珠就紅臉的小主簿現(xiàn)在不是紅臉, 而是臉色蒼白,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坐在議事堂下首悠哉喝茶的御史大夫。
之前御史大夫來大理寺送人時,因著這些人大部分不上刑罰, 御史大夫總是要陰陽怪氣幾句,和大理寺卿玩幾句言語機鋒。
現(xiàn)在大理寺卿被關(guān)進久無人用的天牢了,沒了這拌嘴的聲音,堂下又捆著跪了二十多個人, 寒風透過窗欞縫隙吹動燈燭, 影子搖曳不定,更顯氣氛幽深。
或許是考慮到了這位小主簿的心情, 御史大夫冷哼著開口。
“本官進來的時候你們還在笑,笑什么?笑安勤宮的那些證物被燒了?有趣,你們以為蘇小大人是蠢蛋么?她那天拉著官員單子一個個比對的樣子你們忘了嗎?以為自己能逃得掉?天真!可笑!”
堂下的一群人瑟縮著擠成一團,不敢開口。
御史大夫哼笑一聲:“要本官說, 蘇小大人甚至可能是故意留的缺口, 看看有哪個愚蠢的家伙真的會想去毀掉證物——你們還真高興起來了!那點證物算什么, 你們以為自己比潼地那些手有府兵甚至有堡塢的大戶厲害?你們以為自己比李廢后厲害?你們甚至都不能把她請進大理寺坐坐!”
御史大夫的嘲諷意味太明顯,以至于一個官員受不住,聲音尖利地反駁:“她若真的那么厲害, 現(xiàn)在就不在蘇府里待著了!我就一顆項上人頭, 有本事她現(xiàn)在就來!”
主簿努力去辨認, 只能見得這位大理寺的同僚面龐被光影籠罩,只能見著一片昏黑暗影,有如惡鬼。
御史大夫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有些頹喪:“那是因為蘇家心有大燕,忠誠于司家,不會輕易抗旨。終究是想給陛下一個面子,讓陛下親查此案。不論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是,現(xiàn)在斷不能輕輕放過!
這一場大火,燒去了多少人對陛下的忠心與畏懼?
御史大夫自認自己在御史臺坐穩(wěn)了十年的位置,查出不少貪官污吏,努力維持了十年的京城太平。即使現(xiàn)在看,只是表面上的光鮮亮麗,但他已經(jīng)竭盡所能。
蘇小大人——他愿意這么稱呼她——或許也是心灰意冷,在蘇府閉門不出,之后又該如何呢?
安平公主未必有蘇小大人的赤膽忠心,雖然今天會親來大理寺。但下令自查的詔書他也已經(jīng)收到了,之后安平公主是不是打算殺雞儆猴,然后輕輕放過,借此收攏人心?
人心是利器,待下一任帝王上位時,她也能憑此做一個攝政公主……也是時勢造英雄,但攝政公主最后的結(jié)局,又會是如何呢?她畢竟沒有親弟弟。
“是誰想要蘇姑娘來取項上人頭?本宮來替她取!
門口傳來了近乎囂張的聲音,下一刻,內(nèi)侍高聲通傳:“安平公主駕到——”
跪著的人依舊跪著,還在站著的人都屈身行禮,待安平公主揮手命起,才敢余光去瞥。只見安平公主的裝束,越發(fā)不重妝容繁復,卻又更加矜貴,威儀漸生,不敢矚目。
早有內(nèi)侍把剛才尖聲反駁,說蘇寶珠只能在蘇府里待著的官員拎出來。
安平公主盯著他,眼眸里有濃重暗色,蘊藏洶涌情緒。那個官員鼓起勇氣直視安平公主,只是牙齒禁不住咯吱咯吱地抖。
那個官員就這般抖著聲音問:“公主……你,難道要,因言獲罪嗎?”
他深呼吸兩口氣,道:“不可能因為一句話,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只是因為說蘇姑娘沒那么厲害,就因此真要我死!”
說到后面,他因為情緒激動,有些破音:“某進士出身,兢兢業(yè)業(yè)輾轉(zhuǎn)國子監(jiān)、翰林院、御史臺和大理寺。今日若我因言獲罪,多少同僚側(cè)目,又多少人因此惶惶!”
安平公主看著他,微微俯身,香冽的氣息彌漫鼻翼,她與這個官員的距離拉近,能細細看到這個官員細長的眼尾,以及因長期通宵而憔悴的眼眶。
她拉近距離看著這個官員,眸中漸多思索。這位官員的情緒逐漸變成緊張,以至于期盼——公主殿下就在他眼前,似乎觸手可得。
“你說得有道理,本宮確實不能因為這一句話要你死!卑财焦鼽c了點頭。
這個大理寺官員的神情便成了抑制不住的驚喜。幾乎就要下拜叩謝了。
——“可惜啊,你做的,并不只是一句話。來人,殺了。”
安平公主淺淡的一聲令下,很快來了個提刀的宮女,還沒等這位大理寺官員的尖叫聲響起,宮女就已經(jīng)高高揚起刀,手起刀落——
“啊——”
“公主殿下三思!”
“萬萬不可!”
隨著后知后覺此起彼伏的伏地勸說聲,那名大理寺官員的頭顱也滴溜溜滾到他們面前。濃重的血腥氣迅速彌漫,和著這個官員臨死前驚恐而生的腥臭氣息,迅速占領整個議事堂。
安平公主帶來的宮人早有準備,迅速開窗通氣,拿草席滾上這個人的尸體,運出去。血液覆上細細的沙子,接著把迅速變?yōu)榘导t色的沙子一起掃掉。頭顱擦干凈,單獨放在裝滿石灰的盒子里,擺在桌子上。最后把剩下濺出來的血點子擦掉。
不消片刻功夫,議事堂就清理完畢。有的人原本吐了,吐的痕跡也被清掃干凈,于是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有一個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盒子昭示著發(fā)生過什么。
“剛才被本宮殺的人,正五品大理寺令丞,馬安德。收了潼西李家的千兩銀子,一對美妾,還有一場和吏部侍郎相見的酒局。于是他幫著把潼西李家所有人的罪都一筆勾銷!
在場的人原本有一些難以言明的不安定感,安平公主的話一出,頓時大家都噤聲下來,再不敢出聲。
安平公主想了一下,一下子還想不起來,索性拿出蘇寶珠寫的名單,念下去:“被他一筆勾銷的罪包括,強占農(nóng)田,逼良為奴,謀害當?shù)匦悴,侵吞修渠款項,賄賂當?shù)赝ㄅ械,罪同共犯,故以斬立決。另外,潼西李家涉事人員已全數(shù)由李六姑娘依律處罰。”
良久的沉默。
沉默里,垂首,忍耐,信服,擔憂,恐懼……無數(shù)情緒凝練在這沉默中。
終于,有人小心地問道:“但是,沒有罪證,罪證已經(jīng)被燒了。公主殿下真的可以直接把人殺掉嗎?”
“罪證? ”安平公主笑出聲,揚了揚手上的名單,“你們似乎有一點沒想明白。本宮沒和你們開玩笑,也不是來查案的!
門口似乎經(jīng)過不少侍從,不少人的心都漏跳了一下,但安平公主神色如常。
“本宮是來看看,你們?yōu)楣偃绾蔚。因著小蘇大人給了一份名單,所以姑且先按這個名單重點查找!
幾個內(nèi)侍搬來了塵封在倉庫的材料文書。接著進來了幾個吏員和舉人,一躬身后,也不多說,就開始翻閱這些材料。
主簿看著這些一瞬間面露痛苦,想起了之前加班的苦痛。而御史大夫在旁愣住。他確實不爽大理寺很久了,他和自己的朋友抓住的人,總是被大理寺用各種理由減免罪責,甚至除了免官無事發(fā)生。
但是,真的就這么把歷史的材料都翻出來找嗎?這么……認真?
不過想想也是,不管證據(jù)是否被燒,查經(jīng)手案件的判案是否有問題,還是要翻從前的檔案。
御史大夫還有些事不關(guān)己,只是圍觀監(jiān)督的閑暇之意,看著感慨也就罷了。而涉事的官員早就面如金紙,身子都忍不住顫抖了。
“臣愿以公主殿下馬首是瞻!
“臣家有老母,不堪此罪……”
“公主殿下不知法不責眾么!”
開始跪地懇求的,開始發(fā)癲怒罵的,開始躺平索性不理會一切外界的。什么樣的人都有。
安平公主靜靜看著這一切,忽然意識到為什么蘇寶珠要躲這件事,安心呆在蘇府了。
因為蘇寶珠不打算展示查抄大理寺,威脅六部自查的力量,更不打算展示一刀殺了臣子威懾大家的力量。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僭越。
而她自己有這種力量,并且她也有能力,有心思,且能名正言順地來使用這股力量。
安平公主甚至琢磨開了。蘇寶珠甚至可能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大理寺的官員會在極度恐懼中跪拜求饒,以此來看著,她會做出什么樣的抉擇。
她可以聲稱法不責眾,把這些人的財產(chǎn)收割入庫,也是一項政績,保住他們的命和官位,讓他們感激涕零,成為助力。
她會這么做嗎?
想著蘇寶珠詳細到每件禮物來源明晰的清單,安平公主搖了搖頭。
不僅是這些大理寺官員已經(jīng)爛到骨子里,非得把所有淤泥都挖干凈不可。還有一點。
安平公主心里有一把秤,這所有大理寺官員的價值,在她心中,都不如蘇寶珠一個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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