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覆靜靜地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窗臺上的綠蘿郁郁蔥蔥，藤蔓順著窗邊垂到下面，他站在那里，挺直得像一棵樹。

        “嚇死我了……”云皖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在注視著她。

        “你怎么在這里……”話剛說出口云皖意識到不對，他是年級第一，老師的得意學生，在辦公室出現并不奇怪。

        反倒是她，鬼鬼祟祟，還因為心虛被嚇得半死。

        周覆沒有說話，黑漆漆的眸子在她身上轉了兩圈，便移開了。

        她視線在他手上停住，他手里正拿著數學試卷，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看不懂的公式，難度更他們現在學的應該不是一個等級。

        跟云皖想得一樣。

        辦公室里重新陷入安靜，氣氛沉重得有些過頭，云皖抬起頭，發現周覆還在盯著她，她忽然有一瞬間的慌亂，急忙心虛地解釋：“我，我有一點事。”

        說完的瞬間云皖又開始懊悔，人家都沒問她她倒是心虛不打自招了，反而惹人懷疑。

        她覺得自己的五感都被放大，緊張手腳無處安放，渾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膽顫。

        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在，像是個經常出入辦公室的老手，一邊在辦公室踱步：“老師讓我找點東西。”

        說著，云皖的目光在班主任的桌面上搜尋，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她要找的申請表。

        外面逐漸嘈雜了起來，教師的會議快結束了，想到此，云皖心里不免著急，手上也加快了找的動作。

        一個不小心，她的手卡在了桌子與墻面的縫隙中，動彈不得。

        越掙扎，卡得越緊，云皖急得滿頭大汗。

        周覆走了過來，冷冷盯著她卡住的手腕，神色有些不耐，似乎是被她的動靜吵到了，云皖抬頭看著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姿勢稍微有點尷尬。

        周覆俯下身，欺身靠近，云皖有些慌張，往后躲了躲：“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話還沒說完，他攥住了她的肩膀，蠻橫地把她抵在墻上，動作粗魯，云皖的肩膀重重撞到墻上，肩胛骨硌得很痛。

        力道一點都不輕。

        云皖一聲驚呼，他已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觸碰到的一瞬間，云皖忍不住縮了一下。

        “別動。”他聲音冷冰冰的，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云皖不敢動了，他的手很涼，像是從冰窖里出來的一樣，明明是盛夏，他們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季節。

        她覺得她的手有些腫脹的感覺了，周覆趁她注意力渙散的時候摁住她的手腕用力壓向墻面，然后猛地往外抽。

        沒有任何技巧，純屬靠蠻力。

        云皖只覺得手腕一痛，手已經抽出來了。

        “謝謝……”

        此時兩人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周覆一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撐在墻上，看起來像是整個人將她框在身下，他周身的氣息完全籠罩住她。

        兩人靠得極近，他的呼吸灑在她的眼皮上，有些癢，云皖開始不自覺地緊張，她的心臟狂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口水吞咽的聲音。

        周遭安靜極了，云皖只覺得有一道視線明晃晃地停在她的臉上，她不敢對上他的眼睛。

        “我……我還有事，先走了！”云皖一把推開他，站起身推門沖了出去。

        周覆靠在桌腳，盯著被摔得震動的門眼神有些發沉。

        云皖慌不擇路地沖出門，還沒來得及看路，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嘭”的一聲，云皖的腦門結結實實地撞到那人的胸口，與那人撞個滿懷。

        那人痛得悶哼一聲，“操！走路不看路啊？”

        云皖捂住頭連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一時著急……”

        “說句對不起就完了嗎？”男生語氣有些不屑，手里的籃球有一下沒一下地砸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碰擊聲。

        云皖抬起頭，男生單手托著籃球，頭發挑染成張揚的紅色，校服流里流氣地扎在腰間，晲著眸子居高臨下地看她。

        云皖看他的面相越看越覺得眼熟，卻記不起他是誰。

        動靜鬧得不小，周圍已經有了看熱鬧的人。

        “天哪，她怎么惹到楚煬了？”

        男生也跟著湊熱鬧：“她完了，楚煬都敢惹。”

        楚煬……云皖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深處的記憶鉆了出來。

        楚煬是這條街區遠近聞名的惡棍，學校里別人不敢輕易得罪的校霸，囂張狂妄，頑劣無比，看不順眼直接就動手揍，別人見了他都得低頭。

        他家庭背景硬，連學校老師都拿他沒辦法，只要他不影響課堂頂撞老師，學校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順利畢業。

        只不過前世她一直是透明人，跟他沒什么交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這個人。

        “你想怎樣？”云皖皺了皺眉，她只想快點離開，不受到這么多關注。

        楚煬愣了一下，轉而笑開，像是在質疑他的耳朵：“你說什么？”

        “我跟你道歉了，你到底還想怎樣？”云皖又重復了一遍。

        跟在楚煬身邊的男生嘻嘻哈哈地哄笑，笑聲吵得人腦袋疼。

        “煬哥，她是不是快挨揍了？”余飛說。

        “胡說，我們煬哥那么憐香惜玉，才不會揍女生呢。”林凜看熱鬧不閑事大。

        在云皖眼里，只覺得他們在挑釁。

        “憐香惜玉？”楚煬冷笑一聲，“在老子眼里，她頂多算個女的。”

        男生們跟著哈哈大笑，楚煬俯下身低頭盯著她的眼睛，視線與她齊平，笑容有些玩味：“你知道嗎？要不是看你是個女的，老子早就用籃球砸你了。”

        圍觀群眾抖了一抖。

        云皖抬起眼，面無表情：“哦，謝謝你啊。”

        楚煬：“……”

        怎么感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呢，她怎么一點都不害怕？

        云皖不想跟他多糾纏，只想快點離開：“那我可以走了嗎？”

        說著毫不客氣地上手撥開他的肩膀，眾人都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是真勇啊！

        還沒誰敢這么干。

        “誰讓你走了？”楚煬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氣氛突然變得凝固，空氣中仿佛能聞到火藥味，大家都不敢出手相勸。

        陳佩佩一出教室，就看到這一幕。

        見云皖被欺負，她雖然心里高興，但面子上她還是云皖的好閨蜜，這么多人在場，作為好閨蜜，為了維持自己人美心善的女神形象，她自然不能不管。

        再加上那可是學校的風云人物啊，要是能讓他注意到自己，說不定以后就可以在學校里橫著走。

        于是，陳佩佩走了過去，大著膽子對上他的眼睛：“楚煬，云皖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可不可以不跟她計較？”

        “喲，這不是陳佩佩女神嗎？”余飛吹了個口哨。

        陳佩佩羞澀地低下頭，挽了一下耳邊的頭發，來之前她刻意整理了自己的形象，確保自己完美無瑕。

        云皖撇過頭暗暗翻了個白眼，用腳指頭想都能知道陳佩佩打的什么主意。

        “陳佩佩來給云皖解圍了誒，不愧是好閨蜜，她人好好哦。”

        “是啊，不愧是女神！”

        陳佩佩暗暗享受著別人對她的夸贊，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其他人都不敢出手阻止楚煬，只有她一個人站了出來，陳佩佩很自信，她不信楚煬會注意不到她。

        楚煬置若罔聞，低頭看著那一截嫩如細藕的手臂，兩根指頭就能輕松握住。

        “你可以放開我了嗎？”云皖好脾氣地問。

        都快勒死了。

        楚煬歪頭一笑，學著她的腔調：“不可以呢。”

        陳佩佩就這么被忽視了，站在原地有些尷尬。

        “在老子面前別這么橫，四眼妹。”楚煬手伸到她面前，摘掉了她的眼鏡。

        云皖眼鏡突然被摘掉，一時有些不適應，楚煬便更加肆意大膽地湊到她的面前，像觀察盲人一樣瞧她。

        “喂你還看得見嗎？”楚煬把玩著她的眼鏡，語氣有些戲謔。

        “……我又不是瞎了，你還給我！”云皖忍無可忍，瞪著他。

        她的眼睛又大又圓，眼睛水靈靈的像顆大葡萄，雙眼皮褶皺很深，睫毛又長又翹。

        楚煬怔了一下，快速地直起身，眼睛看向別處。

        “楚煬，你太過分了，把眼鏡還給云皖！”陳佩佩大聲說道。

        楚煬眼神冷了下來，轉頭看向陳佩佩，像是看什么臟物一般厭惡：“什么傻逼玩意兒，滾遠點。”

        陳佩佩被楚煬這樣當眾辱罵，很是丟臉，她原本以為她可以迷倒楚煬，顏面卻當眾掃地，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終于忍不住哭了。

        大家的視線全部集中在楚煬和陳佩佩身上。

        云皖趁楚煬沒注意，抬腿狠狠地踩在他的腳上，劈手奪過他手里的眼鏡：“神經病，拿來吧你！”

        云皖搶完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楚煬疼得罵娘，“媽的，給我追！老子今天不讓她服我，我楚煬倆字兒倒著寫……”

        “吱呀”一聲，辦公室的門毫無征兆地開了。

        在一片安靜中，詭異得像幽靈似的，周覆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外面的一切，楚煬撇頭正好對上周覆的視線。

        楚煬暗罵一聲，咬了咬牙對余飛說：“把何凜叫回來，算了。”

        “不是，哥，這哪能這么輕易算了？那小蹄子敢踩你必須給點教訓啊！”

        楚煬不耐地閉了閉眼：“老子說算了就算了！聽不懂是嗎？！”

        “聽得懂！聽得懂！我這就去叫他回來……”余飛嚇得轉頭就跑。

        楚煬再次轉頭，辦公室的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關上了，“操……”

        辦公室里一班班主任老楊唉聲嘆氣，滿面愁容，捧起大茶缸猛灌了一口，提了一口氣想說點什么，又嘆了口氣。

        周覆靜靜站在他桌前，面色平靜。

        “你……哎！”老楊又喝了一口茶，順了順氣，“你說說你，到底怎么搞的？”

        “你成績一向很穩定，從來沒讓老師操半點心，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數落了這么多，我看了你的卷子，文綜的卷子你有一大半都沒寫！到底怎么回事？！”老楊一臉恨鐵不成鋼。

        見他依舊沉默，老楊氣得敲桌：“為什么卷子空著不寫？”

        “我那天身體不舒服。”周覆冷靜地解釋。

        “你知不知道這次你考了多少分？你知不知道你這次落下了多少分？”

        周覆垂下眼，眼里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601！你平時都是考710+的，整整落了109分！109吶！一分就可以壓死一操場的人，這要是在高考，你發揮失利，你尸體都撈不回來！”老楊氣急敗壞地說道。

        “對不起。”周覆說。

        簡單的三個字，就讓老楊啞了火，老楊沉默了許久，問：“真的是身體不舒服？”

        “是。”周覆點頭。

        “真是身體不舒服那便罷了，如果讓我發現是你騙我的話，我饒不了你！”

        辦公室又陷入安靜。

        老楊還是舍不得周覆離開他帶的班，想起周覆要去別的班，別人估計都要笑開花了，在夢里都會笑醒，他就痛心疾首。

        沉思許久，老楊抱住了他的胳膊，“周覆，要不你別走，我去跟學校領導申請讓你重考，你還是留在一班，行嗎？”

        “不用了。”沒有一絲猶豫的拒絕了。

        “周覆！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早戀了！”老楊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成績怎么會在一夕之間下降得這么快。

        “沒有，”周覆回答，“楊老師，沒事我先走了。”

        “周覆你回來！你再也不會回一班了是嗎？就不能為我留下來啊……真是個壞孩子……”

        課間，教室哄鬧成一片，男生在狹窄的過道追逐打鬧，女生們圍坐在一起聊天八卦。

        五班這次變動不大，只有十來個同學的調整變動，還是熟悉的那批人，所以班里的氣氛還是融洽。

        “這次我們班的第一名是誰，你們猜猜。”

        “茂偉？”

        “不是，再大膽點猜。”

        “總不能是周覆吧。”

        “對！就是周覆！”

        裴斯年一口水噴了出來：“他不是年級第一嗎？再怎么也不會掉出前五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以第一分進來的，你們說巧不巧，他的分數剛好卡進五班的分界線，不多不少，剛好進。”

        “神了。”

        周覆抱著一摞厚厚的書，在他腳剛踏進教室的那一刻，哄鬧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像是被定了格。

        所有人的視線全部齊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看他像是在看一個入侵者。

        周覆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抱著書走向教室的最后一個座位，在教室后門的最后一排坐下。

        幾秒后，教室重新恢復生氣。

        他將所有的書碼放到桌面上，慢條斯理地整理。

        在上課鈴響的前一刻，云皖踩著預備鈴跑進教室，卻在自己的位置前生生停住了。

        云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喊出了那兩個字：“周……覆？”

        聞言，周覆抬起頭，死水般幽深漆黑的眼瞳盯著她，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唇齒碾磨出極短的兩個字：“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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