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大雨，河堤水位跟著上漲，夜風混雜著江河的水汽有些寒涼，空氣里混雜著新的泥土氣息，清新好聞。

        關于周覆上輩子的事情，云皖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家境不好，不了解他的家庭，不清楚他的交際圈，也不知道他的喜好，關于他的只字片語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高中的時候，他就是因為跟別人打架左耳落下了終身殘疾。

        從現在看來，經常有不同的人找他的麻煩，這些似乎也得到了印證。

        經過幾次的接觸，云皖覺得他不該落得那樣凄涼的下場。

        無論命運將會怎樣變動，云皖都想拼盡全力改變他和自己的結局。

        “我要回家了。”云皖把藥袋塞到他手里，抓著書包肩帶抬頭看著他。

        周覆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還是沒張口，只是抬手摸了把頭發，手又重新揣回衣兜，點了點頭。

        打過招呼，云皖就背著書包返回。

        走了兩步，她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她扭過頭，周覆就站在離她半米的距離。

        周覆摸了下鼻子：“順路。”

        云皖臉上的笑意散開：“好呀，那我們一起走吧。”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上行人匆匆，連車流也變得擁堵。

        路燈下他們并肩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對了，上次在辦公室還沒謝你。”云皖說。

        “不客氣。”

        “你……怎么會分到五班？是發揮失誤了嗎？”他成績一向很好，在記憶中周覆也是高二才跟她分到一個班的，這點云皖怎么也沒想明白。

        “嗯。”

        “那挺可惜的，我以為你會一直在一班。”

        “你希望我在一班嗎？”周覆忽然轉過頭，黑漆漆的眸子看著她。

        “不是，我是覺得以你的實力應該在一班。”云皖解釋道。

        周覆不說話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別誤會。”

        “我知道。”周覆道。

        “周覆。”

        “嗯。”

        “你的話一向都是這么少嗎？”云皖問。

        “少嗎？”

        “少。”云皖肯定地點點頭。

        “我……習慣了。”周覆說。

        一想也是，他平時確實不愛說話。

        “其實……話少也是個優點，話少的人呢，更擅長傾聽，心也更細呢，不像我，我的話就比較多，有時候一件事能講半個多小時，我們的性格挺互補的。”話說完云皖就有些懊悔了。

        她都說了什么亂七八糟的啊！

        “嗯。”周覆聲音很淡，裹挾著微涼的夜風，嗓音莫名的溫柔。

        云皖愣了一下，扭過頭看他。

        他長得很高，身影挺拔清瘦，路燈的光斜斜撒在他的肩頭，連發絲都在發光，側臉的輪廓被光暈得柔和，有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他嘴角勾了起來。

        要是他多笑些，喜歡他的人一定更多，云皖想。

        很快就到了云皖住的小區。

        “我到了，再見。”云皖朝他揮揮手。

        周覆站在路旁的樹蔭下，繁密的樹蔭遮蔽燈光，他半個身子隱沒在陰影里，他像一棵樹，背脊挺得筆直，看著她進入小區。

        忽然，云皖似乎想起什么，回過頭叫他：“周覆。”

        周覆注視著她的臉。

        “我叫云皖。”這么多天，她還沒正式向他介紹自己。

        說完，云皖向他揮了揮手，轉身進了小區。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光亮里，周覆的目光才暗了下來，輕聲喃呢：“我知道。”

        早就知道。

        周覆沿著剛才來時的路返回，還沒走兩步，等候許久的身影就急不可耐地撲了上來。

        “周覆你不厚道呀！辦事兒怎么不叫上我？”林晏像個猴子一樣跳上來掛在他肩膀上。

        周覆淡淡撇開他的手，放下書包把校服套在了身上：“他們先找過來了。”

        “沒受傷吧？”林晏上下打量他兩眼，上手扒拉他的衣服，看到他身上大片的血漬，“這？”

        “不是我的。”周覆低頭拉上拉鏈，眸光有些暗。

        “解決了嗎？過不過癮？我說你就該叫上我……”林晏問題一大堆，說完了又自顧自的激情暢想。

        “沒來得及。”周覆說。

        林晏頓住，眨巴了下眼睛看著他：“什么叫沒來得及？別人把你拖走了？”

        周覆不說話，當是默認。

        “也是，你這長相確實人畜無害，扮可憐騙小姑娘是一套一套的，”林晏打趣道，“就那女孩兒？”

        “剛剛那女孩兒誰啊？你說呀，”林晏繞著圈地跟在他后面追問，“我還是第一次見你跟女孩兒走一起呢。”

        “我老早就想問你了，跟你們一路了。”林晏像蚊子一樣圍在他身邊。

        周覆突然停住，林晏沒反應過來，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什么時候？”周覆看向他，目光陰惻惻的。

        林晏舉起手表示無辜：“下了橋那會兒。”

        周覆轉回身，拽著書包繼續走。

        “你倒是說啊，”林晏覺得頭疼，他就像個撬不開嘴巴的死鴨子，嘴巴像黏了502，“你就裝耳聾吧。”

        “那這事兒就這么翻篇了？”林晏斜了他一眼，試探地問。

        “沒完。”周覆抬起頭，眼底一片陰鶩。

        云皖回到家，白慕已經回來了，此時正將湯端到餐桌上，徐振松正坐在桌前處理工作。

        云皖坐在玄關處換鞋，見她回來，徐振松放下了手機：“云皖回來了？快洗手吃飯。”

        白慕轉頭看了她一眼：“今天怎么回這么晚？”

        “老師布置了留堂作業，有幾道題不會，就耽誤了一會兒。”云皖云淡風輕地扯謊。

        “最近在學校怎么樣？換了班學習進度趕得上嗎？”白慕舀了兩勺湯端給她。

        “還行，已經習慣了。”云皖回答。

        “徐叔叔說，你最近回家都比較晚，他有點不放心，最近學校是不是很忙？你徐叔叔下班早，要不要徐叔叔來接你放學？”白慕問。

        云皖喝湯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徐振松，他儼然一副慈父的形象。

        他在想什么云皖再清楚不過了，只是此時他用這種借口堂而皇之地“關心”她倒讓人挑不到什么毛病，云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連喝湯的胃口都沒了。

        “沒有，學校不忙，不用麻煩徐叔叔了，”云皖換上笑顏，“我是高中生了，哪還需要大人接送的？”

        “那好吧，”白慕笑著看向徐振松，“我就說嘛，你平時不要太嬌慣她了。”

        “哪里嬌慣了？女孩子嘛，總要注意安全。”徐振松抬了抬眼鏡，笑容溫和。

        要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興許云皖就被他這副樣子騙過去了。

        云皖低下頭心不在焉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飯，猶豫片刻，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對了媽，我有點想住校。”

        “好好的家里不住住校干嘛？”白慕放下碗筷，蹙起眉頭。

        原本只是想試試她的態度，沒想到她反應這么大，云皖的心瞬間一落千丈。

        “在學校方便一點。”云皖心里已經沒底了。

        “學校哪有家里方便？家里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去了學校那才叫不方便。”白慕態度很強硬。

        “是啊云皖，家里什么都有，還缺什么告訴我，徐叔叔幫你買。”徐振松說道。

        “你看你徐叔叔對你多好。”白慕眉頭一松，笑著給她夾菜。

        他倆一唱一和倒真是般配。

        云皖垂下眼低頭安靜地吃飯。

        她就知道她提出住校，徐振松一定會想辦法阻攔，不得不說他的表面功夫做得真的很好，找不到一絲破綻。

        他的偽裝過于完美，以至于到了后來他愈發地大膽，白慕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女兒，云皖也是從那時徹底對母親失望。

        徐振松想要侵犯她的那一晚被白慕撞破，她永遠也忘不了白慕看她的眼神。

        那個眼神有震驚，冷漠，和深深的厭惡，跟外人的眼神沒什么兩樣，正是這樣才讓云皖更加絕望。

        所以，云皖必須想辦法逃離這個家，離他越遠越好。

        學校里放學的時段不一樣，高一不用上晚自習，放得比高二高三的學生早，放了學大多都去逛街了。

        藝術樓安靜而空蕩，舞蹈室里隱約傳來人聲。

        經過大家的商議，一致決定跳古典舞，裴斯年看過視頻素材，犯了難。

        “這個舞蹈太難了，有好多動作我們都沒法做。”郭月看著視頻里的舞蹈動作犯了難。

        “把那幾個動作改掉就好了呀，換簡單一點的。”蔣芯說。

        “可是那個舞蹈動作才是高潮啊，跳出來的話絕對很好看。

        裴斯年：“這樣吧，我們大家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來。”

        郭月和蔣芯的韌帶挺軟的，但那兩個動作她們還是沒辦法完成。

        幾人頓時陷入了僵局，大家都一籌莫展。

        云皖猶豫了許久，輕聲開口：“我試試吧。”

        大家的視線瞬間聚集在她身上，裴斯年眼睛瞪得有些大，似乎有點驚訝。

        云皖解釋道：“我……學過幾年中國舞，應該還沒忘。”

        “你不早說，那太好了，趕緊試試吧！”如同看見了救星，裴斯年放了音樂。

        云皖站定，閉上眼睛隨著音樂起舞，她的肢體一點點舒展開，就像春天的枝條，舞姿輕盈靈動，柔軟優美，她的身體仿佛融進了音樂里，讓人沉醉。

        到了最關鍵的動作，云皖高高躍起，雙腿抬高在空中劃了個標準的一字馬，體態輕盈舞姿柔美，輕輕落地后轉圈結尾。

        大家都看呆了。

        連前橋，后橋，點步翻身她都能完成地很好。

        “太牛了，云皖，你深藏不露啊。”裴斯年眼睛都看直了，連連鼓掌。

        “云皖，你跳得太好看了！這個舞太適合你了！”

        最終幾人一致決定，這幾個最難的部分由云皖來完成。

        樓頂的天臺荒無人煙，俯瞰一切，周覆半截身子探出欄桿外，靠在圍欄邊吹風。

        樓頂的風大，手邊的書被吹得嘩嘩作響，紙張被風快速略過，偶爾能看清里面一張張被剖開的裸露的人體圖片和人體器官，冰冷而殘酷。

        臺沿上擺滿了各色的小刀，昏暗光線里泛著銀白的冷芒。

        天臺的欄桿早已生了銹，看起來不堪一折，一米四高的圍欄根本攔不住他，他大半個身子凌空，背往后仰去，像是不怕死。

        他帶著黑色的耳機，閉著眼睛，風吹起他的衣角，頭發被吹得散亂。

        耳機里播放著吵鬧的音樂，一閉上眼睛，他的腦海里克制不住地浮現女孩翩翩起舞的身影。他能清晰地記住有關于她的每一個畫面，能勾勒出她身體的輪廓，無論再怎么吵鬧，都消散不掉。

        落日染紅了整片天空，像被稀釋的血液，夏風夾雜著腐爛的落葉味道鉆進他的鼻腔。

        莫名的，他想起女孩身上的味道。

        帶了清新淺淡的花香，像是陰暗沼澤里，殘敗崖壁上唯一綻放的一朵迎春花，永遠明亮，皎潔，宛如他黑暗人生的最后一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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