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男老師數次出來維持紀律，遲俞被自責的心情壓抑的無地自容，而且她總覺得，這些孩子一挨罵，就好像是連帶著自己一起罵，最不平衡的是，孩子們根本就是記吃不記打，上一秒罵完他們，下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凈。
　　可遲俞不是，她會反復在大腦里回放，使得自己來來回回地受到無窮無盡的鞭笞。
　　等到孩子們都快走了，莊老師才會回來，下班時，她又語重心長地把遲俞叫過來說道：“你啊，就不能給他們好臉，他們就像小狗似的，你板著個臉夸他們，他們都覺得你生氣了在罵他們，可你要是笑著罵他們，他們永遠覺得你在跟他們玩，沒皮沒臉的要死，不能慣著。”
　　她還說了很多，言語越來越不中聽，遲俞只是下意識地低著頭，適時的點點頭。
　　可她覺得莊老師說的也不全對，孩子們是不怕她，可她根本也沒想讓他們怕。
　　他們會在中午發橘子的時候，遇到難剝的橘子幫遲俞剝開，雖然長得都沒有遲俞高，卻搶著幫她搬黑板，替她擦黑板，即使他們覺得熱，也會為了遲俞一直開著空調，還會在莊老師面前盡力維護遲俞。
　　他們年紀小，所以自控力差，知道自己不應該說話，可卻抑制不住自己幾分鐘，這不是他們的錯。
　　他們...沒有那么不堪。
　　可遲俞又有什么辦法呢，她只是人家雇來的，連帶他們出去玩都做不到...
　　在這樣的矛盾之下，遲俞甚至被折磨得無法入眠。
　　深夜里，她總是對著月亮感嘆：“或許我真的不適合當一個老師。”
　　顧遇笙仍然不肯搬回去和年以因一起住，便還是住在這邊的老房子。
　　“哥哥！”一聲稚嫩得讓人頃刻融化的聲音滯住了他的腳步。
　　迎面便撲過來了一個又香又白的奶團子，顧遇笙伸手抱住她：“蕭兒，你怎么在這？誰帶你來的？”
　　“媽媽！”
　　話音剛落，年以因便從車里走了出來：“她吵著要見你，我就帶她過來了，你也是，回來多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趙逢蕭攤開軟乎乎的小手，上面躺著一顆糖：“給哥哥！”
　　顧遇笙一怔，是一顆大白兔奶糖，他揉了揉妹妹柔軟的小腦袋：“這是誰給你的？”
　　這個問題有點難，趙逢蕭想了半天也沒答上來，還是年以因說：“住隔壁的一個小男生，好像是二年級，那小男生還挺開朗的，跟我說了好些話，說是他托管班老師給的糖，他特意攢了好幾顆帶給蕭兒的。”
　　年以因上前牽起趙逢蕭的小手：“你看你妹妹多惦記你，還知道給你留糖吃。”
　　顧遇笙頓了頓，還是問道：“那個小男孩在哪個教育機構？”
　　遲俞所在的教育機構在一個小學旁邊的胡同里。
　　緊挨著它的還有一家店，門面的風格有些特別，讓遲俞不清楚它里面到底是買衣服的還是做美甲什么的，總之樣子很是復古，檐上還掛著幾只銅鈴。
　　冷風吹過時，它們便一齊歌唱。
　　遲俞出奇地喜愛這種聲音，每個早上她總會早到機構半小時來準備這一天的工作，四周靜謐的時候，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總是在不經意間輕叩著她的鼓膜。
　　第四天，一如往常。
　　只是遲俞從早上便敏銳的覺得有些諸事不順，好像蝴蝶效應似的，她到機構的時間比平時晚了十幾分鐘，不過也不礙事。
　　當天下午孩子們的作業完成的不錯，莊老師便拿出投影儀給他們放電影看，其間，遲俞看見一個四年級的小男生穿了一件好奇怪的衣服，像一個小外星人，她覺得很有意思，想拍張照片留下，畢竟再過一天她就要走了。
　　可小外星人不配合，遲俞控制不住他，其他人便來幫忙，演變成了一場人類對峙外星人的大戰，大家玩得不亦樂乎。
　　顧遇笙來到這個胡同的時候，也是那風鈴引進來的。
　　他說服了自己許久，但還是沒有用，一個念頭便把他所有的猶豫打得潰不成軍。
　　他想起讓遲俞有心理障礙的童年正是她的小學時期，而如今她又來這里面對著一張張稚嫩的臉，怎么可能不想起自己的從前...
　　顧遇笙感覺這個時間她可能也要下班了，便沒有直接進去，只是站在教育機構的玻璃門前觀望著。
　　他很快發現里面的孩子不是同一年級，而且目前的樣子還很吵鬧，一直追著遲俞問著什么。
　　驀然間，顧遇笙心頭一顫，他看見遲俞轉過來的臉上，那雙上挑的鳳眸沾上了格外鮮明的胭脂紅，那顏色不偏不倚地撞向他的雙眼，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什么也顧不得了，推門就闖了進去。
　　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遲俞從座上站了起來，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顧遇笙便吼道：“你們鬧什么？！回自己位子上坐好！”
　　一陣寂靜，幾乎都可以聽到悠悠的風鈴聲再次傳來。
　　半晌，那個小外星人才小聲小氣地說：“你...你是誰？”
　　遲俞多少知道他與別的學生不同，之前還看見他管莊老師叫舅媽還是什么的，她正要開口解釋。
　　顧遇笙還是厲聲道：“我是來接你們老師的，就許你們都有家長接了？”
　　遲俞一愣，一時間竟也忘了反駁。
　　顧遇笙的身高實在占優勢，嗓門又大，他往那一站簡直比隔壁屋的男老師還要有威懾力，簡直就是定海神針，平時嗷嗷叫的比誰都歡的幾個小崽子也好像沒插電的洗衣機一下也轉不起來了。
　　遲俞看著他，忽然就莫名地委屈起來，本來已經憋回去的眼淚又開始泛濫成災。
　　她其實并不是一個堅強到一滴眼淚都不會掉的人，反而是一個經常眼淚泛濫的人。
　　只不過她的眼淚很珍貴，幾乎從不示人，回首她這二十來年，失控的場面也沒幾回，用一只手數都綽綽有余。
　　可惜沒過多久，下面又熙熙攘攘了起來，遲俞便終于控制不住她奪眶而出的眼淚，只能緊咬嘴唇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顧遇笙頃刻間便真的怒不可遏起來，他猛地踹了一腳凳子，讓下面重新鴉雀無聲，然后拉起遲俞轉身往后面走。
　　在教室和后門之間的一個轉角，遲俞才掙開他，帶著厚重的鼻音，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冷靜地說：“你帶我去哪？”
　　好像那眼淚流不流跟她的情緒關系不太大一樣。
　　顧遇笙一時也沒想好，只說：“總之帶你走。”
　　“不行，今天還沒下班。”
　　“......”
　　顧遇笙看著她那原本又白又嫩的小臉被紙巾擦的通紅一片，頓時心疼地說不出話，許久，他才道：“今天怎么了？為什么哭了？”
　　遲俞沒辦法了，只能把事情說了一遍，那聲音越說越顫抖，竟是越說越委屈，雖然有些磕磕巴巴，但最后終于算是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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