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破碎
遲俞匆忙地趕到醫(yī)院時,只見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看上去單薄極了。
遲俞覺得那人有幾分熟悉,她走進輕喚道:“祁柒?”
祁柒身體一顫,微微抬頭,再清秀的眉目此刻也顯得有些暗淡,那原本盛滿浩瀚星辰的眸子竟也憔悴了起來,他伸手抱住了遲俞,低沉的聲音縈繞在兩人周圍。
“她...出好多血,止都止不住...身上那么冷...”
遲俞剎那間好像被什么凍在了原地,第一次任由他抱著,沒有掙開。
祁柒說,他是在長白山的滑雪場看見段璃的。
他們之前就認識,但是并不熟悉。
“她說她是第一次滑雪,但我仍然覺得她過于謹(jǐn)慎,穿得防護服比誰都全。”
四月份的天氣,很多地方都已經(jīng)冰雪消融,但長白山的雪終年不化。
“可現(xiàn)在我才知道,她怎么謹(jǐn)慎都是不夠的。”
遲俞不敢相信,段璃在滑雪場沒有摔倒,那樣大幅度的飛躍冰雪,她竟然安然無恙。
“她特別勇敢,有種不服輸?shù)臎_勁,那么高的坡我都有點露怯,她卻眼都不眨的就滑下去了,教練說,滑雪這種事,越怕越容易摔。”
人生又何嘗不是,有些東西越害怕越容易支離破碎。
“我們圖省錢,或者是嫌玩得不夠,便沿途坐火車回來,沒有乘飛機,在鐵軌的一邊,她看見一朵野薔薇,就開在石縫里...”
“野...薔薇?”
“是,它開的位置雖然不對,但向著陽,她當(dāng)時就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說要給誰發(fā)過去,我沒聽清,就在我要再問一遍的時候,她忽然沖到下面。”
遲俞屏住了呼吸,甚至想即刻就逃離這個地方,不愿再聽,但她還是靜靜地坐著,面上毫無波瀾。
“她看見一個小孩,大概五六歲,沒有大人帶著,在軌道旁邊撿什么東西,她就趕在火車過來的前一刻抱著那個小孩一步跨了上來。”
由于沖擊力很大,段璃的上半身各處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但她仍然把孩子護在懷里。
“我以為她跟那個孩子認識,才會這樣舍命去救,我當(dāng)時覺得沒事,所以簡單幫她把手臂上出血的地方包扎了一下,然后帶她上了火車,卻沒想到她撞到了柱子,顱內(nèi)竟然出了血...”
祁柒記得段璃當(dāng)時眼神執(zhí)拗地拿著那朵野薔薇,是那個小孩給她的,她一直握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祁柒神情復(fù)雜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我沒想到,我沒想到...她竟然是血友病,我應(yīng)該...我應(yīng)該馬上帶她去醫(yī)院的!”
遲俞深吸一口氣:“你先別說這些,她現(xiàn)在人呢...”
或許她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醫(yī)院冰冷的床上,段璃瘦弱的好像枯敗了的花朵,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里,被一張和她皮膚一樣蒼白的布由頭到腳蓋著。
“去看看她吧,再過一會兒會有人帶走她,她身上所有還能用的器官都已經(jīng)捐獻出去了,但身體并沒有捐為醫(yī)學(xué)研究,所以最后還是會被送去火化。”
祁柒平靜地說著這一切,不帶一絲感情,仿佛就是一個復(fù)述話語的機器。
“之所以打電話給你,是因為她要把她的骨灰留給你。”
霎時,遲俞清楚地聽到一聲破碎的聲音,好像杯子落到地上,她不想追究。
遲俞不愿再打擾她,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一直到眼見著她被人拉走。
祁柒也在一旁靜默地陪著,看神色仿佛還沉浸在與死神驚鴻一瞥的震驚萬分和手足無措之中。
他到底還是要小上幾歲,可對于遲俞來說,這樣的事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多次了。
她已經(jīng)足夠鎮(zhèn)靜,在旁人看來甚至足夠冷漠,她一早便清楚地認識到,無論做什么,那被蓋上白布的人都沒辦法醒過來...
沉寂許久,遲俞問起來:“那朵野薔薇呢?”
沒有人知道,或許是隨風(fēng)而逝了。
遲俞在想,段璃為什么要把骨灰留給她,為什么不給她的父母。
關(guān)于她的家人,遲俞幾乎一無所知,他們都已經(jīng)不在了嘛...
遲俞關(guān)于血友病的了解很少,她只知道女性血友病在醫(yī)學(xué)上是很少見的,基本上都是攜帶者,真正發(fā)病的寥寥無幾。
很快,遲俞就收到了段璃的骨灰,她拿著那個四方盒子,并未覺得沉重,神情依舊很是淡然。
她忽然想到那個畫室,想到段璃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有空,去我的畫室看看。
段璃的畫室是整個美術(shù)長廊里最大的畫室,比隔壁的教室整整大出一圈,光是放顏料的地方就有兩個拔地而起直到天花板的柜子,更別提跟人一邊高的畫板了。
確實如宣穎所說,能讓她自己獨享這樣的畫室,估計段璃家里的確在學(xué)校有點勢力。
一進門,遲俞的目光就被眼前一副最大的油畫吸引了。
它幾乎擋住了兩扇窗戶,擋住了這個房間一般的光照,使得整個屋子都和它的背景一樣透露著陰森的感覺。
這幅油畫的整個布景是漆黑一片,中間是枝花,花瓣和花蕊均像玻璃一樣透明,好像一碰就碎,是那么脆弱,卻又那樣孤傲,就那樣單獨立在那。
本應(yīng)被身后的黑暗吞噬,可畫里有光照進來,玻璃花竟反射著彩色的光芒,奪目耀眼得好像寶石鑄成的一般。
遲俞注意到那玻璃枝干上,沒有荊棘,只有一片藍色的葉子,卻與花兒格外相稱。
在看到那片葉子的一瞬間,遲俞的心忽地被鈍物撞擊了一下,眼眶里頃刻間便盛滿了淚水,片刻不停地落了下來。
她的情感總是宣泄的遲一步,不知道和她的名字有沒有關(guān)系。
俞云歸走的時候,遲俞也是如此,最開始的幾天,她都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其他人都是從最開始的勸她,到后來暗戳戳地說她冷血。
直到第三天,她在一家春餅店內(nèi)潸然淚下,毫無征兆,卻哭得撕心裂肺。
那姍姍來遲的眼淚幾乎讓她難受得直不起腰來,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最后,她只能緩緩地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
她這才意識到,那天她在醫(yī)院里聽到的破碎聲,是玻璃花的聲音...
遲俞就坐在畫室的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在桌子上找到一封信,大概是段璃留給她的。
上面清晰地寫著,阿俞親啟。
她看見這幾個字,眼淚差點又沒收住,忽然,門口闖進來一個人讓她洪水般翻涌的情感戛然而止,她粗略地抹了一把眼淚,眼鏡已經(jīng)模糊不清,不過她倒還可以看清楚闖進來的是個女人。
好像和她寢室樓下的宿管阿姨穿的差不多。
“快出去!這畫室要封了!”
遲俞被吼的震耳欲聾,來不及多想,她就被阿姨連人帶信一起趕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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