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助與失望充斥在遲俞的身體里，只聞一個聲音孤影沖了出來，將這些都震得粉碎，然后直直地擊中了她的靈魂。
　　“我要。”
　　遲俞聽到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打碎了。
　　原來是她一直以來禁錮在自己身上的枷鎖，那個抑制著自己不愿意全身心地相信任何人的枷鎖。
　　終于碎得徹底。
　　她毫無保留地信賴著，甚至依賴著眼前的這個人。
　　“你那么那么好，誰不要那就是腦子里進了太平洋的水。”
　　遲俞破涕而笑：“你幼稚死了。”
　　顧遇笙替她拭干眼淚，又吻了吻她的額頭：“不哭了，你不想做飯的話，我來。”
　　“得了吧，還是我做吧，你就會下面條。”
　　顧遇笙也不反駁，轉身去打雞蛋了。
　　沒有西紅柿，遲俞就該用洋蔥炒，沒一會兒，四菜一湯就做好了。
　　飯后，小暉被媽媽領著看了會兒電視，遲灃離開客廳，走到了遲俞面前。
　　明明有著最親血緣關系的兩人，如今卻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遲俞先道：“爸，有什么事？”
　　“小玉，爸想找你聊聊。”
　　遲俞輕笑：“其實...也沒什么可聊的，如果你是想說你們一家三口的事。”
　　“也沒什么的，你結婚生子都是你的自由，我有什么權利過問，更不會生氣或者不高興，而且這些年，雖然總是見不到面，但該給我的學費你一點都沒少。
　　爸，你真的不用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這樣太沒意思了。”
　　遲灃更覺得無地自容，他從雖然一直拿了遲俞上大學的學費，可生活費卻是一分都沒掏過。
　　并不是他沒有錢，而是真的忘了。
　　他忘了他女兒的姥姥去世了之后，這世上就沒有人會再管她了，他甚至沒有想到一個身在異鄉的小姑娘不止需要上學的錢，還需要生活下去的錢。
　　可是，他不記得，遲俞也從來沒有提醒過。
　　他好像被這冷冰冰的語氣蟄到了，下意識后退幾步：“小玉，這些年...確實是爸不對。”
　　遲俞眨了眨有些紅腫卻不乏神采的鳳眸：“爸，你也被這么叫我了，怪不習慣的，你沒有不對，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下午你如果想去公墓，我可以陪你一起，但是，吳姨和小暉就算了吧，當然了，如果你也不想去，那也很正常，我說過，于理的話，你們確實不該來。”
　　或許是因為被遲俞這一句句帶著針尖卻又無不在理的話連著風一起灌了個清醒，遲灃最終還是沒有去公墓。
　　臨別時，遲暉拽著遲俞的衣擺不肯松手。
　　遲俞想來很討小孩子喜歡，再加上血濃于水，遲暉更是喜歡這個姐姐喜歡得不得了。
　　“姐姐，什么時候你能去我家玩呢？”
　　遲俞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你家在鹿鳴嘛？”
　　遲暉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是，我家在芙蓉鎮。”
　　“哦哦，很美的地方。”
　　“小暉，走吧。”遲暉被媽媽拉起了小手，可鳳眸依然依依不舍地望著遲俞。
　　“姐姐，就算你不會來我家，我長大了會來找你的。”
　　遲俞清淺微笑：“好。”
　　不等他們再多說，顧遇笙便一把將門關了個徹底。
　　遲俞好像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第二天正好是周日，他們也想緩一緩再回學校，便又在鹿鳴呆了一天。
　　遲俞難得睡了個懶覺，顧遇笙都買早飯回來了，她還沒起來。
　　顧遇笙也不愿去擾她，給她留了飯，就想下樓轉轉。
　　艷陽高照，溫暖和煦。
　　樹蔭下圍了一群下棋的老頭兒，另一片樹蔭下是一群嘮嗑的老太太。
　　顧遇笙覺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忽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走上前去：“杭奶奶，你還記得我嗎？”
　　她依然是佝僂著的脊背，纖弱不堪的四肢，遠遠沒有前些年精神了，若說是有變化，那應該就是背好像更駝了，頭發也已經不是花白，幾乎是全白了。
　　杭奶奶扶了扶老花鏡，端詳了顧遇笙幾秒，顫顫巍巍道：“記得，你這么俊俏的小伙子，這些年也沒見著第二個，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很像我老伴年輕時候，他啊，過些日子就來看我了...”
　　顧遇笙莫名地一陣心酸，下意識地扶住杭奶奶，讓她在石凳上坐下。
　　“我想起來了，你認識二樓的小遲丫頭吧，我跟她姥姥最聊得來了，可惜了...”
　　顧遇笙坐到她旁邊，問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杭奶奶，你知不知道俞姥姥到底是怎么...”
　　“怎么沒的？”
　　顧遇笙點頭。
　　他根本不敢問出口，在遲俞面前更是連提都不敢提，這是她最堅硬的逆鱗。
　　杭奶奶好像認真思慮了許久，然后一笑，假牙跟著松動了一下：“這我哪清楚。”
　　顧遇笙長嘆了口氣。
　　“年輕人，別嘆氣啊。”
　　杭奶奶那被皺紋壓的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看向不遠處，幽幽道：“我只記得好像三年前，也是現在這樣的大熱天，那場雨下的叫一個大，地上都冒了煙，街上都沒有人啊，我就看見小遲丫頭跑出來，背上背著的好像就是她姥姥，打了把傘，可那身上還是潮的不行，衣服都透了...
　　人老了，誰還沒個病啊，我不知道老俞究竟是什么病啊，但就是那天之后，我再也沒見過她，真是可惜啊，都沒人陪我說話了。”
　　顧遇笙一瞬間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記得他們高考的最后一天，鹿鳴確實下了一場大雨。
　　那是五年之內，鹿鳴經歷過的最大的一場雨。
　　顧遇笙心頭一顫，隨之陣陣劇痛襲來，疼的他說不出話來。
　　許久，他才低聲問道：“杭奶奶，你還記得那是幾月幾號嗎？”
　　杭奶奶不出意外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記得那天小遲丫頭好像有什么考試來著，老俞上午還笑呵呵地還送她出門呢，沒想到晚上就...”
　　杭奶奶說完也長嘆了一聲：“好人命短吶。”
　　可沒多久她就又反應過來：“不過老俞歲數也不小了，還有小遲丫頭那么好的孫女，也夠本了。
　　那么大的雨，根本坐不上車啊，她那么瘦的身板還背著個人，怎么到的醫院啊...”
　　顧遇笙剎那間心如刀絞，他顧不上其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了二樓，打開房門。
　　遲俞已經起來了，正細嚼慢咽地吃著小籠包，看著門口呼吸有些急促的顧遇笙，笑道：“你怎么了？上個二樓都喘。”
　　顧遇笙沖過去，不由分說地抱住了她。
　　遲俞一愣，筷子都掉到了桌子上。
　　“我剛剛和杭奶奶聊天了，她跟我說了高考那天的事。”
　　遲俞仿佛預料到了什么，連忙打岔道：“對了，我去訂票吧，太晚了我怕訂不到回流華的票。”
　　顧遇笙直直地看著她，眼里有些波光瀲滟：“如果不是我今天偶然知道，你會一直不告訴我，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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