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Verse
在夏季的慶市拍電影,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兒的天氣像一張濕漉漉又曬烘烘的網,裹著潮悶的熱浪。劇組人多機器多,熱浪便在片場里蒸騰得更猖狂。
偏偏越熱的時候,風景越好采光越亮。所以剛過正午,《白晝陰影》劇組便在這條黃桷巷里忙里忙外,對講機都沒停下過。
“搖臂呢!”
“收音效果怎么樣?”
“柯導,b組有個前景演員中暑了!”
副導演柯雪拿著個小風扇,急急忙忙地往a組群演候場的地方走,皺著眉問旁邊人:
“哪一個?”
她這會兒很焦急,b組暈了個前景演員,只能緊急找a組的群演來頂。
但a組的群演都是這條黃桷巷居民的友情客串。相當于要在一堆素人里,找一個年輕、能hold住大熒屏、還能在影帝面前不露怯的人。
怕是難。
結果工作人員說,a組群演堆里有個大帥哥,別說前景演員了,重要男配都行。
這么熱的天,柯雪沒心思聽這么浮夸的話,只問:“到底哪一個啊?”
“就那兒!”工作人員指著一個坐在“《白晝陰影》開機大吉”橫幅下的人,得意道,“柯導,我沒說錯吧。”
柯雪的目光移過去。
皺著的眉毛漸漸平了。
那人正在和身旁另一人說話,橫幅的方面陰影投下罩住半張輪廓分明的臉,像油畫明暗處的切割描摹;另一邊,陽光沿著英挺的棱角勾勒,顯出了右眼尾一條不明顯的淡疤,從下眼瞼中間順著眼尾斜著往上展開。
像扇翅膀。
大概就是這疤和光影加持的原因,顯出一種特別獨特的氣質。見過無數俊男靚女的柯雪被瞬間驚艷了下,聯想到那種僅存于日出之下的、未經打磨的純凈礦石。
她笑了,認可:“確實沒說錯。”
江識野本在向聽呂歐吐槽群演原來這么辛苦,眼前突然來了兩個劇組人員,問他:
“哈羅,你愿意換場戲拍嗎?”
他疑惑地站起來:“怎么了?”
僅僅三個字,念出來的嗓音卻比臉更讓人驚艷。在慶市濕熱的夏季里,清冽得像冰川裹挾著極光融解的瞬間,沉冷,又凝固斑斕色調。
柯雪笑意更濃。湊近后她發現此人眼睛又黑又亮,有股少年氣。和眼尾的疤痕互相碰撞,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但又挺好說話的感覺。
她換了個更肯定的語氣邀請:“我們差個人,露臉的,想讓你補上怎么樣?”
江識野還沒說話,旁邊的呂歐連忙答應:“可以呀,我哥們這張臉,不上鏡可惜了!”
又小聲湊到他耳邊說:
“阿野,你現在既失憶又無業游民,就是要把握這種機會。”
江識野對所謂的“機會”不感興趣,但換戲拍不用等,天又熱,耐心快告罄的他點頭同意:“可以。”
“你多大了?”柯雪問他。
“二十一。”這個答案說的有些慢。
柯雪:“好,演十八歲也不違和。走吧。”
何止是不違和。
江識野和呂歐對視一眼,不禁無奈地輕笑一聲。
十八歲在他的印象里,簡直就是前幾天的事。
說來很離譜。21歲的江識野,記憶還停留在十八歲剛從楓城體校畢業那天。
那天發生了很多事,亂七八糟擠在腦子里。直到他看到舅舅易斌和另一個男人交纏赤|裸的身影,本來猶豫的心就落了實。
他決定離開。
不只是因為恐同,主要還是受夠了前十八年的人生。哪怕某種意義上易斌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也毫無留戀。
臨走時他最多把視線落在了被砸過的爛吉他一瞬,最終也沒拿,一鼓作氣坐上了楓城到京城的高鐵。
上車后便開始睡覺,感覺做了個漫長的夢。
醒來時卻躺在另一個城市——
慶市的醫院里。
然后,江識野迷迷瞪瞪地接受呂歐和醫生宣告一個聽起來無比狗血和鬼扯的事實——
他21歲,出了車禍。
人沒事,但喪失了近三年的記憶。
呂歐是江識野的發小,最好的兄弟,江識野還于他有恩。三年前,這人給他說了句去京城便徹底失聯。他則來慶市這條網紅黃桷巷里,開了家拍照休閑兩不誤的麻將館。
本還在遺憾斷聯,沒想到前幾天,江識野又詐尸般主動給他打電話,說要來找他。
只是才出慶市機場打車,就出事了。
直接撞回了18歲的腦子,不知道三年干了啥,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干啥。
失憶得很徹底。
所幸呂歐身為一家能被劇組納入勘景范圍的麻將館老板,以他們那階層來說,也算是“成功人士”。他知道江識野只有一個讓人絕望的舅舅,和孤苦伶仃沒啥區別。
于是比江識野大三歲的他,儼然端起了類似監護人的架子。等江識野出院后,他就把人接到麻將館的二樓——他家里住;劇組讓這兒的居民湊人頭當群演,他也拉著江識野來體驗。
而已經失憶一周的江識野,也無非想快點把新時間和新事件攢起來,攢成厚厚的過去,才能蓋住十八歲后的空白。
此時他跟著柯雪往不遠處b組的拍攝地走,指望那是個涼快地兒。
他的渴求得到了回應,b組拍攝地有幾棵深根固柢的粗壯黃桷樹,枝繁葉茂撐起一片寬闊的綠蔭。《白晝陰影》里,高三生葉消就是在這里又一次遭遇校園暴力,本就體弱怯懦的他,被揍得直接昏了過去。
“我們這部電影是部犯罪懸疑片你應該知道吧,葉消其實就是反派兇手,但他的主人格是那種很受欺負的軟弱性格,你扮演的就是校園暴力的施暴者之一,沒有臺詞,純揍。”柯雪告訴他。
她以為江識野至少要問一下葉消的扮演者是誰,結果江識野就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你演過戲嗎?”
江識野搖頭。
“關注娛樂圈嗎?”
又搖頭。
“打過架嗎?”
點頭。
“那就行了。”柯雪說,“你不用在意對方是什么身份,打他就行了。”
“真打?”
“這……如果對方不介意真打,那就真打咯。”柯雪笑了,又連忙改口,“開玩笑哈,肯定是假打。”
畢竟葉消這角色雖然只是男二,飾演者卻不是能惹得起的。
果然,到了b組,便有一個武指老師來教江識野等幾個前景演員如何“假打”。身體力行地展示怎樣以一個看著很拉風用力的姿勢輕輕掃過對方,出拳弧度、揮拳角度都得講究。
片場堆著大大小小的機器,燈光師在布光,攝影師定角度。江識野換上臟兮兮的校服白襯衫,和其他“打手”一起站在黃桷樹下,聽b組的執行導演孟導講戲。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就是沒葉消。
制片的原話是:
“咱葉消上午連拍好幾場,現在還在車里休息呢,天熱得很,不急著讓他下來。”
這劇組都愛叫演員角色名。江識野隱隱聽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閑聊,才知道扮演葉消的演員好像叫四哥。
四哥有點兒感冒。
四哥確實是好看。
四哥的保姆車全劇組最大。
四哥不愧是影帝。
四哥……總之是個很大腕兒的演員。江識野想。
到第一遍走戲,那架子大的四哥還沒出現。
孟導親自扮演葉消。
五個打手圍擁而上。
他又喊停,把江識野拉出來。
“你先不忙打。”
孟導扔給他一個道具打火機。
“先站一旁看他們打,玩打火機啥的,裝逼一點兒懂吧。等葉消跪在地上后,你最后給他肚子來一拳。”
接著葉消就昏倒,黑屏轉場前最后的鏡頭,就是他第一視角下校園混混俯視的半張臉。
孟導是臨時想加這個特寫分鏡的。沒辦法,樹影光影交錯中,江識野眼角的疤若隱若現,挺囂張,也挺讓人眼前一亮。
“你想象一下那種狀態,混混老大懂吧——他不是你的對手,就是一種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你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揣摩一下。”
“別因為人家紅就犯怵,你可以自己設計點兒動作……來,把我當葉消試試,別怕。”
孟導不講究身份地半跪在地上,由另外幾個打手撐著。
江識野曲膝蹲下來,沒怎么揣摩,順著感覺手垂在膝蓋上,一手花哨地翻轉了下打火機,一手微微抬了抬孟導的下巴,面無表情。
火苗近在咫尺地掃著孟導的臉,像是要毀容燙他的五官。
孟導本能地不停眨眼,往后退。
然后江識野收了打火機,揮拳輕輕點了下他肚子。
“啊呀我眼淚都快被這火搞出來了,你很懂啊!”孟導站起來,滿意江識野面無表情時凌厲的氣場,也滿意他的無師自通,
“就這樣啊,很好很好。我們重新過一遍——”
話音未落,片場突然陷入一小陣喧鬧。
不是聲音的喧鬧,而是目光。
所有工作人員的視線都從走戲里移開,像飛蛾們找到光源橫沖直撞地涌向另一個方向。
孟導也一頓,偏頭看見后方來的人,突然笑了,
他說:
“咱葉消來了,你和他過吧。”
這話宛如宣告男主角的登場,鏡頭變焦,磁場被無聲無息地收攏到后方一個點上。
江識野站起來,手指還下意識地撥著打火機的滾輪。
轉身抬頭之際,先聽到的是清冽也驚訝的嗓音。
“僵尸?”
手指一激靈。
火苗陡然躥了出來,和他的目光一起擁入一對桃花眼。
一對他絕對沒想到能在這遇上的、熟悉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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