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實驗室這個話題很快就過去了,  第一場比賽結束，其他人還留在包廂里,  半個小時以后就輪到他們上場,  姜昱則抓緊時間，跑去和艾略特見了一面。

        兩人分開的時間也不長，只有幾天而已,  而且每天他們都會視頻通訊,  但做得再好的全息技術也不如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畢竟在已知是假的情況下,  人們很難靠欺騙自己獲得真實感。

        姜昱跑過去的時候很興奮,  他也沒有敲門再進這個習慣,  誰讓艾略特進他房間也不敲門,  禮尚往來的,  他也學會推門就進了。

        他以為這里只有艾略特一人,  再不濟就是多一個耿文彥或者格蘭特，誰知道一推開門，這個明顯比他們那邊高級了不少的包廂里足足坐了十來個人。

        一句興高采烈的“爸爸”都冒到嗓子眼了,  結果被姜昱猛地咽了回去,  他還噎著了。

        ……

        姜昱僵住,  順便悄悄掃了一眼這群人,  很好，有一半他都不認識。

        艾略特坐在這群人的中心位置，因為今天場合比較放松、也沒那么莊重,  再加上他今天不止是以皇帝的身份前來觀賽,  還是以參賽學生家長的身份,  所以他換了一身略休閑的衣服,  白色襯衫、黑色硬料馬甲,  以及一條人工剪裁的紅色西褲，腳上的皮鞋不知道是用什么動物的皮做的，光滑錚亮，艾略特閑適地靠著椅背，兩手隨意搭在扶手上。今天的他風格隨和了許多，但很可惜，長成他這個樣子，他就是穿條皮褲出來，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好接近的。

        ……

        艾略特一早就知道姜昱跑來找自己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裝出一副自己不知道的模樣，掀起眼皮，他看向身后的姜昱，然后對他揮了揮手：“奧拉維爾，過來。”

        姜昱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順從地走了過去。

        等到姜昱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艾略特才問他：“你怎么過來了？我記得下一場你也要去比賽了。”

        姜昱茫然地看著他：“我過來……找你啊。”

        多么顯而易見的事情，這還需要問嗎？

        艾略特沒說話，表情上也沒多少變化，但包廂里的其他人就是有種微妙的感覺，他們好像看到陛下在無言地說：真拿你這孩子沒辦法。

        其余人：“……”

        艾略特隨手拿起旁邊的一個白晶盒子，里面裝著一管還在冒冰霧的營養液，這是皇室專供的營養液，用來快速補充體力，由于不好保存、造價昂貴，皇族也不能隨時隨地喝，只有真正需要的時候才拿出來。

        其他人就這么看著艾略特把盒子塞給姜昱，跟塞一張衛生紙這么簡單，在座的都是人精，他們當然不會認為這就是單純的父慈子孝，他們只覺得艾略特這是故意在他們面前提醒姜昱的身份。

        艾略特說話的時候沒人敢插嘴，姜昱也習慣了被艾略特主導對話，他問什么姜昱答什么，至于周圍的這群人，自動就被姜昱的小腦瓜忽略了。

        艾略特仿若無人地詢問了姜昱一些事，又說好了下午一起去酒店，艾略特不想去跟一堆小孩擠，所以他要求姜昱住在自己那里。兩個地方離得不遠，反正都是荊棘星最繁華的地段，姜昱隨時都能去找他的小伙伴們。

        姜昱點點頭，一點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旁觀的人卻挑了挑眉，正常二十歲的孩子哪有這么聽話的，而且陛下的某些要求在他們這些外人聽來也有點過分了。是他們的這位殿下格外懦弱，還是真的像傳言那樣，這位殿下沒發育好，本質上還是一個沒邁入青春期的孩子？

        凱珀爾里就沒有懦弱的人，所以應該是后者了。

        想到這，有人低下頭，唇角微微往上勾了勾。

        那邊艾略特該說的都說完了，他頓了頓，這才讓姜昱看向周圍的人們。

        依舊穩穩地坐著，艾略特向姜昱介紹：“奧拉維爾，這是杰西卡上將。”

        姜昱扭頭，看向坐在離艾略特有三個人遠的那位嚴肅臉女將軍，她臉上有淡淡的皺紋，嘴角下垂，一看就是作風非常嚴謹的那種人，艾略特第一個介紹她，那她的地位應該是這些人里最高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坐在離艾略特比較近的地方。

        杰西卡一直目視前方，都沒怎么看過這對父子，聽到陛下點名了，杰西卡抿了抿唇，還是慢慢站了起來，沒有拂艾略特的面子。

        她朝姜昱點頭：“日安，奧拉維爾殿下。”

        姜昱看看她，也回應道：“日安，杰西卡上將，很高興見到你。”

        杰西卡坐下去，艾略特又指向另一人：“這是陳伉直上將。”

        這人看著比杰西卡年紀大一點，但總的來說，這倆人應該是同齡人，他比杰西卡熱情點，對姜昱露出一個和善的笑之后，他還主動跟姜昱握手。

        接著是克里斯托弗上將，這人比前兩人年紀都大，而且身上有股書卷氣，看著都不像將軍，他既不冷淡也不熱情，對姜昱問了好就坐下了。

        之后艾略特對姜昱解釋：“艾德琳上將去看望她的兒子了，明天我再介紹你們兩個認識。”

        姜昱想起來了，艾德琳就是那個出身斐柔帕利耶的上將。

        他沒意見，只是他有點疑惑，別人都來了，那周伏生呢？

        聽到他的問題，艾略特說道：“周伏生去看望元帥了，晚飯時候你會看到他的。”

        軍部的大佬們就是這些，接著艾略特又給姜昱介紹別的大佬。

        派瑞他認識，他還叫過他舅舅；蘇臨溪蘇部長，她是代表司法部過來觀賽的，她應該是目前部長里面最年輕的一個，除了她本人很有能力之外，還因為司法部比較特殊，不像其他部門一樣，司法部的老大不是部長，而是更為德高望重的大法官，大法官本人不喜歡這種場合，所以留在帝都星繼續工作了。

        各部門要么是部長過來，要么就是副部長過來，反正總要出個人，姜昱算是認識到了聯賽在帝國人心中的重要性，他在伊利亞宮的時候都沒見過這么全的情況。

        除去那些不太重要的財政部、衛生部、移民部，姜昱比較驚訝的是連圖圖科事務部、哈波塔事務部都來了代表，圖圖科事務部的人雖然是圖圖科人，但是完全看不出來他的自然特征是什么，而哈波塔事務部的人就更讓人震驚了，因為她居然不是哈波塔人。

        她就是個純粹的斐柔爾維人。

        姜昱不太懂為什么斐柔爾維人居然能擔當哈波塔事務部的部長，還是后來他去問了納塞爾，才知道這位名叫莫娜的部長是從哈波塔聚居地長大的，血緣上雖然和哈波塔沒關系，但她對哈波塔的了解不比其他人差。

        在這種場合當中，這倆事務部的代表就是過來湊數的，真正的東道主還是教育部部長。

        教育部部長是個相當文雅的男人，他也站起來對姜昱握手，他的笑容更是比別人真誠了許多，但姜昱有些遲疑，因為他感覺這人有點眼熟。

        發現姜昱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這個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是覺得在哪里見過我嗎？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因為我和我弟弟長得確實很像。”

        姜昱眨了眨眼，突然反應過來：“你是柯林的哥哥？”

        教育部部長點了點頭：“我叫沃倫·奧代，比柯林大五歲。”

        哇哦。

        姜昱第一反應不是柯林和沃倫長得真像，他第一反應是，帝國大臣真的非常年輕。

        年紀最小的蘇臨溪只有四十歲，年紀最大的杰西卡和陳伉直也不過七十歲，這么單看似乎感覺也還好，畢竟七十歲已經將將算是步入中年了，可在永恒議會那邊，哪怕八十歲成為正式的議員，都要被人們大呼年輕有為。

        姜昱的爺爺要不是被卷入丑聞里面，他一百多歲了也是照樣能在政壇闖蕩的。

        再看帝國這里，目前為止，姜昱就見過一個活到一百歲以上的人，那就是查德元帥。

        生活在伊利亞宮和學校，身邊都是同齡人、或是上一輩的人，姜昱很難意識到人們的年齡里還暗藏玄機，不過，好像意識到了也沒什么用，還是那句話，姜昱不覺得以他自己的力量，能夠對抗這種覆蓋全種族的危機。

        認識了這群人，艾略特終于放姜昱離開了，姜昱松一口氣，趕緊走了，他怕再多留一會兒，艾略特會讓他當著這群人的面表演才藝。

        ……

        而在他走了以后，剛剛還其樂融融的包廂里氣氛稍微變化了一下，許多人都在艾略特看不到的地方相視一笑，至于這笑容是什么意思，那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政客是不會把話說太明白的，所以那些部長們基本都沒吱聲，有人還順著艾略特的話夸姜昱，把姜昱夸得天上地下獨一份這么好，但對于這種夸獎，艾略特也沒什么反應。

        夸獎的人訕訕一笑，心里罵了艾略特一句，不識好歹，油鹽不進。

        ……

        軍部的人就沒有政客的心思多，帝國就沒有一天是和平的，永遠有地盤要搶、永遠有敵人要擊退，所以軍部的這些上將也不是擺設，他們全都上過戰場，也不喜歡說一句話還要拐三個彎的場合。

        不喜歡歸不喜歡，卻沒人會明知如此還非要跟大家對著干，畢竟能混到上將這個位置上，這就說明了他們雙商都沒問題。

        但也有例外，比如個人情緒太過強烈，已經超越了集體情緒的時候。

        就像現在。

        杰西卡上將突然笑了一聲，她這突兀地一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而杰西卡看著艾略特，唇角依然上揚：“這位殿下真是可愛，雖然二十歲了，看起來卻還像是只有十幾歲，陛下是打算親自教養這位殿下么？”

        艾略特微撩眼皮：“我的孩子當然要由我來教養。”

        杰西卡點了點頭，她又笑了一下，不過這回笑得就有點讓人難受了：“陛下別誤會，我不是想要插手皇室的事情，我只是希望陛下從慘敗的過去中吸取教訓，可別再把這一個也教壞了。”

        陳伉直默默偏過頭，然后認命地閉了一下眼睛。

        他就知道今天不可能善了。

        但陳伉直擔心的艾略特突然暴怒，把杰西卡轟出去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過去艾略特精神不好、風吹草動就會讓他發脾氣，可現在他的精神已經有了絕對穩當的錨，他已經不會這么輕易就被人勾起怒火了。

        他甚至還能反擊杰西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我繼位之后的那幾年，是你在擔當利奧波德的老師，看著你最鐘愛的學生變成整個帝國的敵人，你應該感到很難過。我同情你的遭遇，杰西卡，但你不必為我擔心，奧拉維爾不是利奧波德，我也不是你。”

        杰西卡面露怒容，可是她又沒法反駁艾略特，那幾年確實都是她在帶利奧波德上課，她想把利奧波德培養成一個善戰的親王，讓他離開伊利亞宮和德里安宮這兩個吃人的漩渦。她真的喜歡這個小殿下，也真心想要幫他，可誰知道突變來得這么快，前一天利奧波德還是那個依賴哥哥姐姐、被排擠了也只想再鉆回去的小可憐，后一天他就對艾略特宣戰，而在利奧波德還沒成年的情況下，宣戰就等于找死。

        挑釁皇帝的人被殺了也不為過，杰西卡知道這個道理，但知道不代表能接受，她到現在也無法理解，艾略特為什么這么狠，以他的實力，他明明可以輕松鎮壓利奧波德，把利奧波德抓回來處理。為什么不這么做，為什么要撕利奧波德的翅膀，他都沒成年，他該有多疼啊！

        這種問題……第一年問出來的時候，杰西卡是歇斯底里的，但現在都第二十年了，杰西卡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她冷靜下來，然后才看向艾略特：“我知道奧拉維爾殿下不會是利奧波德親王，但我也衷心地希望，他不會是另一個陛下。”

        杰西卡說的是實話，而且她說完就把頭扭回去了，坐她旁邊的陳伉直嘆為觀止地看著她——牛的，再給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這么和艾略特說話。

        而艾略特聽了杰西卡的話，從他神情里看不出什么，可是他原本閑適的手，突然微微蜷縮了一下。

        好在第二場比賽已經開始預熱了，進入全息環境之后，就沒人再開口了。

        小部門的代表們默默看向前方，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像沃倫和派瑞這種地位比較高、恰好還跟皇室關系密切的，他們就互相看看，然后無聲地嘆一口氣。

        五上將來了三個，杰西卡和陳伉直雖然性格迥異，可明顯他倆關系還不錯，克里斯托弗雖然也是五上將之一，但他自覺自己地位超然。

        除周伏生那個被流放二十年的人之外，他是剩下的上將里唯一的貴族。還是八大貴族之一、帕拉加雷家族的話事人。

        克里斯托弗把周圍看了一圈，發現每個人的心思都不一樣之后，他輕嗤一聲，也看向了前面的比賽場地。

        這一場沒什么好說的，因為對手水平低，姜昱他們很輕易就獲得了勝利，就像西昂叮囑的那樣，姜昱都沒變過第二形態，他的表現中規中矩，不顯眼也不拖后腿，剛好十分鐘，他們就把對方全都控制住了，出來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不是只有姜昱會緊張，其他人也會，畢竟不管怎么說，大家都是頭一回參加這種比賽，姜昱一心想贏，其他人想的則是不能丟人。

        第一次下場就這么順利，熟悉了流程之后他們也發現沒什么可怕的，五個人安安靜靜回去找西昂，順便補充體力，等著下午的那一場。

        姜昱跟自己的小伙伴們說在艾略特那里看到的事，等他說完了，他們四個人全都一致看向格溫多琳。

        不知不覺已經化身情報人員的格溫多琳：“……”

        但她真的不是搞情報的，她知道的也沒那么多。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軍部一直都處于一個微妙的平衡當中，以前軍部最高級的將領幾乎都是貴族，但在查德元帥上位以后，他就開始扶持沒有背景的將領，當時的皇帝也支持他，只是這種事……有人上去了，有人就要下來，帝國貴族里一多半都是從軍部發家的，在發現皇帝的傾向以后，有些家族選擇轉型，有些家族沒法轉，那就只能和他們對抗，像耿家就是轉型了一半，另一半則退居幕后，據我所知，陳伉直上將就跟耿家關系不錯。”

        姜昱等人：“……”

        這還叫知道的不多啊。

        五人當中有兩人都是貴族，其實這個比例也不小了，就像他們這個小團體，姜昱不算在內的話，他們里面有一半都是貴族子女。這也沒辦法，皇帝需要大家族的支持，更需要維持這些人的平衡，真說起來這些家族也沒人知法犯法，大家都聰明，只在合理的范圍內爭權奪利。

        法律保護人權，卻不保護均衡，帝國就這樣，都是有能者居之，輸了的人被打包送出主星范圍，也沒人會去同情他們。

        這其實是個很危險的社會結構，畢竟貴族根深蒂固、平民卻沒有那么強大的資源與之抗衡，久而久之，雙方的實力差距會被拉得越來越大，屆時平民如果想跳躍階級，那就只能指望自家中了基因彩票，生出一個世界矚目的天才了。

        但現實是，帝國里面好像沒這個問題，一來帝國的福利很好，主星之外先不算，至少主星里面人人都活得滋潤，就算享受不了富人才能享受的待遇，主星居民的生老病死幾乎都被帝國接管了，連人們最重視的希望素，也是人人都能買得起的。

        二來，也是人們無法否認的一點，帝國人始終都活在危機當中，永遠都有比社會結構更讓他們擔心的事情環繞在身邊，以前是環境惡劣，后來是生不出孩子，到現在就是基因失序癥了，不管貴族還是平民，在生病面前都是公平的，貴族也是說死就死，一點能挽回的希望都看不到，疾病面前眾生平等，人們就是想嫉妒也嫉妒不起來，只剩下同病相憐的嘆息了。

        軍部的結構對這些孩子來說還很遙遠，就算他們畢業了，他們也沒法一下子就躋身在這群大佬當中，前期還是有一個磨合和爭取的過程，不過今天的對話還是對這些人產生了一些觸動，后來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在想這件事，而且一看就知道他們想得很有內容。

        連格溫多琳都這樣，格溫多琳是這幾個人里面最安靜、也最平淡的，好像別人安排她去哪都行，這跟姜昱差不多，可是看著格溫多琳若有所思的模樣，姜昱才發現，格溫多琳也有想去的地方，她也想過自己未來要去做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然別人都想了，姜昱自然也要想想。

        他未來要做什么？他未來要做皇儲。

        皇儲要做什么？根據他的觀察，就是不停地參加活動、不停地參加會議。

        姜昱：“……”

        好無聊。

        姜昱還沒意識到，他以前是干什么都行的，只要保證了生活質量，做檢票員和機械專家對姜昱來說根本沒區別，但現在他開始挑剔了，他覺得參加活動和參加會議等于浪費生命，他才不想做一個會動的吉祥物。

        那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姜昱發現自己還是想不出來。

        這時候休息時間也結束了，被西昂叫了一聲，姜昱連忙站起，準備參加下一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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