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隔,  左邊是帝國軍事學院的準備的比賽場地，里面充滿了驚險和歡呼,  而右邊是這座學院斥巨資打造的人工花園,  要知道學院星這個地方之所以又被稱為荊棘星，就是因為這個地方土地貧瘠，多長灌木和細小植被,  茂密的叢林、肥沃的田野也有,  但是太少太少了。

        種植區優先留給本地居民，教育用地自然沒有那么優秀的種植環境。

        經過一代又一代的改良,  這個人工花園已經漂亮得像是美神的后花園,  平時這里被學生占據,  不管是談戀愛的還是出來透透風的,  都喜歡到這邊來。一整年里,  也就這幾天這邊能清凈點了。

        查德元帥背著手,  慢吞吞地走在前面，周伏生墜在他身后不遠不近的地方，周伏生年富力強、且習慣了軍中作風,  這種散步方式對他來說就像折磨,  他還不得不忍。

        這么安靜地走了一會兒,  查德元帥突然停下來,  看著花園里一簇開得正艷的郁金香，他憂郁道：“看見這些花，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初戀�！�

        周伏生：“…………”

        他一點都不想跟這個老頭追憶往昔,  可是反抗只會得到反效果,  關于這個周伏生已經有過教訓了。

        默了默,  他走到查德元帥身邊,  捧場地問：“你們是在這里定情的嗎？”

        查德元帥：“不是,  但我是偷了這里的花去表白的，她拒絕了我，學校還給了我處分�！�

        仰起頭，查德元帥露出懷念的笑臉：“真是美好的舊時光啊~”

        周伏生：“……”

        他搞不懂元帥對他說這些干什么，元帥早戀的時候，他爸媽都還沒出生呢，而他自己也單身了一輩子，辛妮德至少還考慮過要不要找個人結為伴侶，周伏生連這個都沒想過，想在這個角度引起他的共鳴，那還真是失策了。

        查德瞥一眼周伏生的表情，然后繼續幽幽地說：“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回憶過去的事情。你沒活到我這個歲數，所以你不知道老朋友們都走了，就留下我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受。我做夢都想回到二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我有戀人、有朋友、有戰友，還有欣賞我的陛下，哦~奧莉薇陛下，我時常會想，如果我能再年輕十幾歲就好了，這樣我一定會努力加入奧莉薇陛下的隨行團�！�

        “不要誤會，艾略特陛下也很好，但那個感覺是不一樣的，說一句托大的話，艾略特陛下在我眼里還是個年輕人，我聽從他的命令、但我也覺得他需要我的幫助，而奧莉薇陛下不一樣，我們兩個之間，是她引領我、照亮我，能為她效力、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只可惜啊，我們的緣分太短了�！�

        周伏生瞅著查德元帥，查德元帥也微笑地望著他，好半天過去，周伏生才問出一句話：“坊間傳聞是真的？”

        “你真的當過奧莉薇陛下的情夫嗎？”

        查德元帥：“…………”

        他氣得吹胡子瞪眼：“胡說八道什么？！我和奧莉薇陛下是最純潔不過的君臣情誼！你這個小崽子，在邊境星蹲了二十年都沒變得穩重嗎！”

        周伏生沉默一會兒，說道：“邊境星上所有人都聽我指令，我沒變得更加膨脹已經很不錯了�！�

        查德元帥：“……”

        有道理。

        他瞪著周伏生，周伏生看著他，有些緊張的氛圍轉瞬即逝，查德元帥移開眼睛，看了看那叢郁金香，之后他又把目光轉過來，看了看周伏生。

        他突然發問，聲音也變得低沉：“那你告訴我，這二十年里，你究竟學會了什么？”

        這世上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時光的飛逝，而是等閑人心易變，別說二十年了，就是二十天都可能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從周伏生回到帝都星開始，查德元帥就想見他一面，之前也見到了，但是周伏生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和他私下聊天，他急匆匆來又急匆匆走，后來干脆離開軍部，搬到了伊利亞宮去，查德是真的有點擔心。

        但他擔心的不是周伏生傷害別人，他擔心的是別人傷害周伏生。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周伏生都是一個妥妥的危險分子，他強大、偏執、受過委屈、還不遵從主體社會的規矩，這種人放回帝都星，好些人晚上都睡不好覺了，伊利亞宮的平靜是伊利亞宮的事，使命星上可沒那么淡定，有些人開始蠢蠢欲動，有些人開始急不可耐。他們跟被害妄想癥一樣，總覺得某些事情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但別人不知道的事，查德是知道的，周伏生沒有那么危險，因為除卻偏執、荒唐這些特征以外，他也聽話。

        就是太聽話了，他的人生才急轉直下，本應大放異彩的年紀，卻當了一個看門人，還一當就是二十年。

        面對元帥的問題，周伏生安靜了一會兒，他這模樣不像是在思考答案，倒像是在思考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周伏生小時候查德就是元帥了，后來他進入軍部，直接就被元帥帶到了身邊，他人生前半段那么順利，既有他自己很厲害的原因，也有他總是和大人物同行的原因。

        周伏生尊敬的人不多，但只要得到了他的尊敬，他就會真誠并熱忱地對待那個人。不過……也要看天平兩端坐著的人是誰，周伏生也尊敬赫倫森，但艾略特密謀篡權的時候，周伏生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艾略特的。

        ……

        沉默片刻，周伏生終于回答道：“我什么都沒學會，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了那些人，每一個企圖顛覆艾略特一世統治的人都應該被挫骨揚灰，我不覺得我有錯，我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親手殺了利奧波德，所有叛徒當中，他最該死�！�

        “我是艾略特一世的圣劍，我有權這樣做�！�

        查德元帥：“……”

        他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骸澳阒�道，現在已經沒人記得圣劍了，大家只記得荊棘鳥�！�

        這就是社會的無情之處，只要一個人不再出現于人前，那忘記他就跟忘記一片葉子一樣簡單。

        明明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怎么就能偏向到這種地步呢。

        周伏生沉默一瞬，然后看向查德元帥：“只要我還記得，這就夠了�！�

        查德仔細看著周伏生的表情，確認他沒有說謊以后，查德幽幽地嘆了口氣。

        誰也不知道他這嘆氣是什么意思，親眼見過四個皇帝、又親自為三個皇帝服務過的他沒有給周伏生半點建議，畢竟路都是自己選的。

        只是，既然確定了周伏生沒什么變化，還是跟當年一樣缺心眼以后，查德元帥就提醒了他一句：“最近這半年，是我進入軍部以后最平靜的半年，什么事都沒發生，也沒人跑過來要我去主持正義，多難得啊。”

        查德元帥笑呵呵的，周伏生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卻沒說什么。

        其實不管是他、還是艾利、還是辛妮德，他們都在等一場暴風雨降臨，帝國本來就是不安穩的，沒道理突然出了一個繼承人以后立刻就安穩了，需有陣痛，然后才能迎來真正的平靜。

        艾略特把姜昱看得這么緊就是因為這個，姜昱的到來打破了一些平衡，也打破了某些人心里的計劃，前面那二十年大家又不是白過的，早就有人想好凱珀爾絕后、他們應該怎么分這杯羹了。

        查德元帥點到為止，周伏生又陪他轉了一圈，終于得到被釋放的信號，周伏生正要對元帥道別，而元帥看看他，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我有點好奇�！�

        周伏生看向他，面露疑惑。

        查德元帥：“假如、我只是說假如，咱們的奧拉維爾殿下選擇站到他父親的對立面去，你會怎么做？”

        查德元帥是真納悶周伏生的答案，畢竟周伏生的行動全憑艾略特安排，艾略特肯定是不會殺他兒子的，難不成周伏生連艾略特的兒子都敢殺？真要這樣的話，估計小殿下還沒做什么，艾略特先跟周伏生打起來了。

        周伏生還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但他只糾結了兩秒就做好了決定，抬起頭，他堅定地對元帥說：“我會殺了他�！�

        空氣變得安靜。

        查德元帥幽幽道：“但艾利會阻止你，沒人能在一個凱珀爾父母面前傷害他的孩子�！�

        聽到這話，周伏生居然笑了起來：“是啊�！�

        查德元帥詫異地看著周伏生，驀地，他老人家也笑了一下，下一秒，他跟變臉一樣、又把眉毛豎了起來：“萊奧那提家的小女孩說得對，你就是腦子有問題！”

        周伏生聳肩：“我從沒否認過。”

        查德元帥翻了個白眼，這糟心玩意兒，多看一眼他就減壽一年。

        著急走的人是周伏生，現在卻換成了查德元帥，周伏生目送元帥離開，等看不見那個老頭的身影了，他立刻低下頭，調出自己的智腦面板，他迅速地在面板上搜尋，等看到皇家軍事學院的比賽結果以后，他才笑著咧開了嘴。

        第一天拿下三勝，接下來只要再比賽兩場就能通過第一輪了，而且三連勝之后，他們可以休息整整兩天。

        第一天很多人都掛了彩，極少數特別嚴重的只能遺憾退賽，有些嚴重的就進醫療艙躺一躺，明早出來還是一條好漢。

        但醫療艙治得好身體治不好精神，受過傷的身體就算痊愈了，內部也是虧空的，到底不如一開始那樣精神飽滿了，而歷年的結果也是如此，沒受過嚴重傷的就是比受過的更容易晉級。

        和第六軍校的比賽結束以后，沈問風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他一個勁地給大家講他的戰術，說他靈光乍現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還大言不慚地表示，今天能取勝完全就是因為他，要不是他迷惑了雅絲敏，又和格溫多琳配合完美，雅絲敏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露出破綻來。

        沈問風尾巴是翹的，但他也知道別人肯定不服氣，所以他面露精光，就等著別人來反駁他。

        誰知道根本沒人這么做，西昂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他做得好，提摩西也對他豎起大拇指，連邪惡雙胞胎都上下打量著他，最后像是放棄一般地說道：“沒錯，多虧了你�！�

        沈問風：“…………”

        大家都這么客氣，搞得他心里怪怪的。他有些說不出話，心里也落不到實處，他不看其他人的眼睛，反而煞有介事地看起了地板。

        半分鐘之后，沈問風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居然覺得不好意思了！

        開玩笑，他可是沈家唯一的希望，他怎么可以不好意思呢！

        沈問風害羞了，可他自己不愿意承認，他還想用別的方式遮掩這種情緒，于是他變得比平時更煩人了。

        其他人：“……”

        這些人生無可戀地回酒店，姜昱沒在他們的隊伍里，他早在比賽結束的時候就去找艾略特了。

        姜昱也很開心，他也在和艾略特嘰嘰喳喳，說的全都是他今天的心得。

        “剛上場的時候我很緊張，但上場三分鐘以后我就不緊張了，這些西昂都教過，也讓我們模擬訓練過，說實話比賽場比模擬訓練還簡單一些呢。”

        “長毛象可真大啊……我感覺他的體長都有七八米了，在永恒議會那邊這種大象早就滅絕了，我猜他是使命星上的本地物種，因為那里一直都很冷，所以他們才活到了現在。”

        “誒，這么說我們是老鄉啊，大家都是使命星出來的。”

        艾略特：“……”

        到達皇室名下的酒店，進了艾略特專屬的套間，姜昱的嘴還沒停下。

        “這種共同奮戰的感覺好棒啊！而且我沒有給大家拖后腿，雖然我也很想表現得更好，但這種事也急不來，換成幾個月以前我都沒想過自己還能和這么多預備役戰士一起比賽，甚至還贏了，那就像現在這樣，一天進步一點點，等我正式成年以后，就算我沒有爸爸你那么厲害，只要能有你的一半，我就覺得很好了�！�

        說著，他跑到艾略特面前，用一副星星眼看著艾略特。

        艾略特看著他，卻一直沒說話，姜昱臉上的笑容頓了頓，他不解地問：“爸爸？”

        艾略特這才開口：“奧拉維爾，你其實可以任性一些�！�

        姜昱茫然地看著他。

        艾略特：“你不必按照大家期待的那樣成長，也不必非要像我這樣，我從沒覺得我的人生有多輝煌，有時候我也希望能看到你走上一條和我不同的路，我更想從你的未來里看見我也許會擁有的另一種可能，而不是讓你困在我的影子里，重復我走過的那些對與不對的道路。”

        姜昱愣了愣，老實說，他根本就沒聽懂艾略特的深意，他按著表層去理解，然后不安地冒出一句來：“可、可是，我就是想變得和你一樣啊。”

        “爸爸，我不能變得像你嗎？”

        艾略特一怔，面對著孩子澄澈又疑惑的目光，他突然品嘗到了什么叫失語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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