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紀不夠大的時候,  人們總是會產生自我認知上的錯誤。

        我認為我如何如何，結果等一些事情發生了,  “我”才會恍然大悟,  原來“我”不是這樣的。

        就像現在，姜昱一直認為他是個隨和、大方的人，他認為只要現在沒什么問題,  那么就算過去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也不會介意。

        然而他沒有這么大方，耿元誠的解釋就像是來自另一時空的證據,  印證了他藏在心底的小小猜測,  如果換一天讓他發現這件事,  或許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偷偷躲起來,  慢慢把自己哄好,  但今天的他顯然是做不到了。

        姜昱的房間很清靜,  在艾略特的授意下沒人來打擾他，但一墻之隔，外面的世界已經快要鬧翻天了,  黑暗王冠莫名其妙出現在了模擬戰場,  而且比賽中途所有權限都被不知名的人切換了過去,  到現在軍部的精英們都查找不到對方是誰,  這里本來就聚集了很多記者，現在這些記者跟瘋了一樣圍追堵截每一個從醫院出來的人，問出的每個問題都很尖銳。

        十萬人目睹了學生遭遇襲擊的全過程,  星網上到處都在談論這件事,  目前為止這件事還算可以挽救,  但從第一張學生遺體的照片曝光出去以后,  帝國民眾的憤怒就再也止不住了。

        別管黑暗王冠或是聯賽,  這件事本質上是他們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地盤上、被自己人襲擊了，今年是帝國歷2677年，居然還能發生這么離譜的事情，民眾們急需一個真相，一個發泄口，不然他們就會把憤怒都發泄到最顯眼的人身上。

        也就是艾略特。

        ——你為什么沒有檢查清楚場地安不安全？！

        ——你為什么來得這么慢！！

        ——你是我們的皇帝！你應該第一時間把那些機器人都殺了，而不是先去救你自己的孩子，說不定就是在你耽誤的這一兩秒鐘當中，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流逝了！！！

        這些言論出現得非常迅速，一看就是背后有人在指使，但不一定是這件事的幕后黑手，也有可能是那些反對艾略特的民間組織。耿文彥和格蘭特兩個人聯手啟動應急預案，神情嚴峻地應對這場風波，專業人員一下場，星網的波瀾肉眼可見地平息了一些。

        發現這一點之后，耿文彥沉沉地嘆了口氣：“不幸中的萬幸，這一批最優秀的軍校生及時展開了自救，如果不是他們拼命抵擋黑暗王冠的火力，現在死的學生會更多，那樣的話不管我們怎么做，軍部的威信度都要一落千丈了。”

        格蘭特點點頭，但他心里想著，豈止是軍部，連陛下的威信度都要一落千丈，他在現場卻救不了孩子們，真的去救了、卻又救不了所有人，只能說幸好奧拉維爾殿下沒出事，殿下要是出事了，陛下失控的模樣被現場直播出去，就算再來一個帝國晨星，也挽救不了陛下的聲譽了。

        想到這，格蘭特突然一怔。

        原來是這個意思？一定要把這場直播繼續下去，原來是為了對付陛下嗎？

        人人都知道凱珀爾有護崽本能，但沒幾個人知道幼崽遇到危險時他們會失控，連辛妮德都是翻看皇家圖書館的記錄才知道狂躁期這個東西，更不要提外面的人們了。

        其實格蘭特心知肚明，能在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策劃這場意外，這個人的級別絕對不低，但意識到這個人離艾略特很近，近到對凱珀爾的信息了如指掌，這還是讓格蘭特怒火中燒。

        又來了，又是這種“親密的叛徒”。

        阿爾金的隊友們有家長的跟著家長走了，沒家長的則坐在醫院觀察室緩解受驚的心神，等到好不容易緩過來了，有心情關注別的事情以后，他們才想起來一個事。

        “隊長呢？？？”

        ……

        他們的隊長正在審訊室里。

        很可惜，沈問風的愿望沒能實現，阿爾金渾身上下居然一點事都沒有，頂多皮膚上有點擦傷，但他現在的狀態也不怎么好，因為他正在被專業的審訊官折磨。

        帝國審訊官沒有議會審訊官那么陰險，他們都是直來直去，比如現在，他們就一點心眼不動、只單純地用自己的精神力折磨阿爾金，逼迫他吐露實情。

        “說！到底是誰派你來接近奧拉維爾殿下，是誰讓你不惜葬送自己的大好未來、都要背叛自己的國家？！”

        阿爾金坐在椅子上，額頭沁滿了冷汗，他抵抗著審訊官的精神力，但等級壓制不是開玩笑的，他渾身發顫，牙齒抖得像是置身冰窖當中。

        都這樣了，他聽見審訊官的問題以后，居然還費勁地抬起頭，對審訊官冷笑了一下。

        他沒說我不知道，也沒說我不是背叛國家、我只是背叛皇室，他就輕飄飄地回答了一句話。

        “閣下，我基因失序了。”

        審訊室外，幾位旁聽的上將臉色都變了變。

        基因失序多發生在中年，但青年、甚至幼年時期就患病的也有，只是很少而已。

        這是誰都治不好的絕癥，每個人都只能清醒地走向死亡，難怪他會對審訊官冷笑，聽到這個答案以后，估計審訊官也會覺得自己的那句話像個笑話。

        杰西卡盯著里面的阿爾金，她斂眸說道：“不用審了。”

        周伏生抱著肩膀，他轉頭看向杰西卡：“這場審訊好像不是您主持的。”

        杰西卡擰眉：“你沒聽到嗎？他基因失序了，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連命都要失去的人還會怕審訊嗎？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沒背景的學生而已，就算花上幾天時間問清楚是誰聯絡的他，我也相當懷疑他能直接告訴我們首腦的名字。”

        陳伉直點點頭：“還是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先找到到底是誰取走了模擬戰場的權限。”

        克里斯托弗：“軍部的管理系統一直都有人在調查，那是文職人員的任務，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我認同杰西卡的話，這個學生大概沒有多大的利用價值，但就算他只知道一個地位低下的叛徒，我們也應該把那個叛徒找出來。”

        艾德琳不在這，她一向是游離在這四個人之外的，而且她兒子差點出事，她要陪著她兒子，再加上這場比賽里也有十幾個斐柔帕利耶的學生受傷，她還要負責安撫他們。

        周伏生默不作聲，老實說他現在懷疑身邊的任何人，軍部系統不是那么好侵入的，誰都沒發現異樣，那只能說明這個叛徒也是軍部的人。

        連學生們都能利用上……簡直比當初的利奧波德還惡心。

        利用。

        一想到這倆字，周伏生突然頓了一下，他看向剛剛提到這兩個字的克里斯托弗，眼神有點不一樣了。

        但在克里斯托弗發現之前，他又把目光垂了下去，他說道：“審訊還是要進行，我不會放過任何一條線索，這個孩子應該慶幸陛下現在沒有時間來處理他，不然他就是得了基因失序，也走不出這個房間了。”

        提到艾略特，這幾人都不說話了，不管有多大的分歧，艾略特都還是獨一無二的皇帝，他的命令眾人都必須聽從。

        …………

        艾略特出去下了幾條命令，又開通了幾個人的權限，然后就回到了病房當中。

        辛妮德讓他給姜昱時間，但他要是能做到，他就不是艾略特了，他擔心姜昱的情況、更擔心姜昱的態度，于是沒過多久，他就又推開了門。

        姜昱還是坐在那個地方，只是姿勢變了變，他聽到開門聲，抬頭朝艾略特看過來。

        艾略特被他看得腳步一頓，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艾略特還是決定早早地把一切說清楚，他不想把問題留太長時間。

        他對姜昱說：“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姜昱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也站起來，他叫道：“爸爸。”

        艾略特神色一動，他剛要張口，然而姜昱先問他：“我是基因實驗的產物，對嗎？”

        艾略特愣住，因為他怎么也沒想到姜昱會問他這個。

        好半天過去，他說了一個字：“對。”

        姜昱點點頭，看起來沒什么情緒波動，接著他又問：“那我只想再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騙我。”

        “你做這個基因實驗的時候，你認為它會成功嗎？”

        姜昱盯著艾略特，眼神仿佛逼視，但他又矮又小，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太弱，哪怕是在自己爸爸面前，他都很難撐起氣勢來，所以他看著十分色厲內荏，他的手縮在袖子里，正緊張地揉動著。

        這次艾略特沉默的時間更長了，因為他非常想說另一個虛假的答案，但姜昱拜托他了，他拜托他不要說謊。

        “……不。”

        “我認為它會失敗。”

        艾略特的聲音發緊，可惜姜昱沒發現這一點。

        聽到這個回答，姜昱愣了愣，然后又點點頭：“我明白了。”

        他說道：“所以你才會說那樣的話，你覺得這個實驗不可能成功，我也不應該誕生，結果出了一個意外，我活下來了，這打亂了你的計劃。這倒是說得通，我也不喜歡那些不請自來的人。”

        艾略特聽得一頭霧水，他眉頭緊皺：“奧拉維爾，你在說什么？”

        姜昱沉默一瞬，緊跟著就用更高的聲音說道：“我說——我終于明白你為什么不想要我了，我是不應該成功的東西，是半成品！難怪你不愿意讓我知道我根本就沒法長出翅膀來，但我不懂，你騙我有什么用？看著我天天傻笑你覺得很有意思嗎？如果你不想要我，又為什么要花時間找我，你讓我以為我終于有家了，終于有一個愛我的好爸爸了，但你根本不是！你是騙子！”

        艾略特還是不明白姜昱為什么會說這些，但現在也不重要了，他的神情越來越恐怖，姜昱激動的模樣落在他眼中，像是一個永遠都逃脫不出去的囚籠。

        艾略特：“我不告訴你是為你好，就因為這件事你要推翻我過去二十年的經歷？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你，你根本就沒機會站在這和我大吵大鬧！”

        姜昱倏地睜大雙眼，眼中有淚花泛了出來。

        艾略特根本沒意識到他說的有什么問題，但他看見姜昱要哭，頓時就慌了神，他往前走了一步，聲音也柔和下來：“奧拉維爾……”

        姜昱立刻后退好幾步，用力搖頭。

        他從沒像今天這樣清晰地認識到他爸爸是一個皇帝，他以為他只是有了一個爸爸，有了一個家長，他不知道他和艾略特的地位居然還有高低，艾略特那句話讓他感覺自己是被施舍的，雖然事實如此，如果艾略特不想找他，他就還會留在議會過普普通通的人生，可被說出來就不一樣了。

        姜昱會發現，原來在艾略特心里真的有這種如果，他的去留只存在于艾略特的一念之間，他們是父子沒錯，但姜昱憧憬的那種無論如何爸爸都會愛他的美好童話碎掉了，他這幸福的新生活，原來是建立在艾略特對他的喜好之上的。

        姜昱咬緊下唇，他絕對不要在艾略特面前哭哭啼啼。

        他盡量忍住眼淚，急促地呼吸了兩遍以后，他才看向艾略特：“我不想再和你一起生活了。”

        艾略特的腳步頓時釘在原地，他像是沒聽見一樣地問：“你說什么？”

        姜昱：“我說我不想再和你一起生活了！”

        一瞬間，狂亂的精神力在這個房間里肆虐，連門外都沒能幸免，周圍的紙張亂飛、家具擠壓變形，但不管別的地方變成什么模樣，紅著眼睛的姜昱總是平安無事的。

        艾略特的眼睛甚至有獸化的征兆，他盯著姜昱，對他一字一頓地說：“是我平時對你太好了么。”

        “你以為你有離開的資格？！只要我不同意，你一輩子都要住在伊利亞宮里面！”

        辛妮德震驚地推開搖搖欲墜的房門，她驚慌失措地問：“發生什么了？！艾利，這里是醫院！”

        然而里面的兩人誰也沒搭理她，艾略特陰沉地望著姜昱，而姜昱倔強又發怒地看著艾略特，一會兒不見，仿佛這對父子變成了仇人。

        姜昱已經喪失了和艾略特對話的心情，他扭頭就要離開，下一秒艾略特抓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雞仔一樣把他拎到自己身邊，這種平時挺萌的畫面要建立在姜昱乖乖讓拎的基礎上，當姜昱反抗起來，這畫面就一點都不美好了。

        “放開我！放開、放開我！！！”

        他越這樣說，艾略特越怒火中燒，兩人情緒都上頭了，誰也不會退讓，辛妮德倒吸一口氣，連忙強忍不適沖進來，她救下姜昱，斥責艾略特：“你干什么？！孩子剛剛才受過傷，你要瘋出去瘋！”

        艾略特松開了姜昱，但神情依然憤怒：“你知道他剛才說了什么嗎？？”

        辛妮德：“我不管他說了什么！現在是鬧的時候嗎？有什么問題可以等到晚上再解決！”

        說到這，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外面的事已經夠讓她頭疼了，結果里面這兩父子還不讓她省心。

        她知道這兩人吵起來的原因是什么，于是她趕緊對姜昱說：“翅膀的事……是我們瞞了你，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這件事也確實是我們沒有處理好。小昱，我和艾利都很愛你，你可以一直怪我們，但不要跟你自己過不去，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一段時間好不好？我讓菲利普送你去城堡，你放心，我不會再讓艾利去打擾你了。”

        艾略特額頭一跳一跳的，他不去看姜昱，因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他是真沒想到姜昱居然會對他說這種話，這孩子到底明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他怎么敢的？

        姜昱已經完全不想哭了，只有一點殘紅留在他眼底，他沉默地抬頭，先看看艾略特，之后又看看辛妮德。

        其實他也對辛妮德生氣，只是沒有對艾略特這么嚴重。

        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姜昱站正了，他聽辛妮德的話出去找菲利普，但是在臨走之前，他突然回頭對他們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句話。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你還要反悔嗎？”

        姜昱模仿著他聽過的語氣，說實話模仿得不太好，聽著怪怪的，仿佛有種陰陽怪氣的腔調，說完之后他就出去了，留下那兩人滿臉茫然。

        須臾，艾略特臉色一變。

        沒過多久，辛妮德也想起來了一些往事。

        他們震驚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然后猛地看向對方。

        這話確實是他倆說過的，但那時候姜昱就是一個胚胎，連四肢都沒長齊全呢，所以他們從來不覺得姜昱會聽到他們。

        然而此時此刻，姜昱為什么能聽到已經不是重點了，重點是姜昱記得。

        辛妮德心細，于是很快她就白了臉：“他……他一直記得嗎？那他什么時候知道那是我說的？”

        這個問題太恐怖了，所以這才是姜昱從一開始就不想跟他們一起回帝國的原因嗎？

        但辛妮德再慌張，也比艾略特強，她只是回應了一句而已，而艾略特是切切實實地對一個未出生的孩子說過，不希望他降生下來。

        艾略特大腦一片空白，他回憶起和姜昱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姜昱一開始是怎么抗拒他、后來又是怎么接受他，可姜昱要是知道自己說過這句話，為什么他還能接受自己呢。

        以己度人，艾略特是不會原諒說過這種話的父親的。

        肆虐的精神力已經退去，艾略特站在一室狼藉當中，突然說了一句話：“他沒呼喚我。”

        辛妮德不明就里地看向他：“什么？”

        艾略特又重復了一遍：“他一害怕就會呼喚我，雖然他不知道他能這么做，但今天襲擊發生的時候，我什么都沒聽到過。”

        辛妮德一愣，她低下頭去，不敢再和艾略特分析這是為什么。

        …………

        外面，姜昱找到菲利普以后，沒和任何人打招呼，他就這么走了。

        菲利普也一直在看比賽，發現姜昱心情不好，他就覺得只是翅膀的原因，不能翱翔天空的凱珀爾，這世界對姜昱也太殘忍了。

        菲利普不說話，盡量給姜昱創造一個安靜的環境，但懸浮車開出去一段距離以后，坐在后面的姜昱突然出聲：“送我回帝都星。”

        菲利普一個拐彎，差點沒撞上旁邊的樹，他驚了一下，改成自動駕駛以后，他趕緊回頭：“回帝都星？？那、那我要和辛妮德閣下申請……”

        姜昱：“你不是我的護衛隊副隊長嗎？我記得你有支配艦隊的權限，我現在就要回帝都星，一秒鐘我都不想等了。”

        菲利普：“那我們也應該和陛下說一聲，畢竟他是——”你的爸爸。

        后面這四個字還沒說出口，姜昱突然站起來，他扒著菲利普的椅背，強硬地命令他：“我說了，我要現在就回帝、都、星！”

        “你是我的護衛隊隊長，你應該聽我的話！”

        菲利普愣愣地看著他，剛才姜昱無形中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這可能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用精神力壓制他人，菲利普精神力等級本來比他高的，此時居然也察覺到了那種壓迫感，如果菲利普不是坐著的，他現在可能已經條件反射地半跪下去了。

        “……”

        定了定神，菲利普緩過來了。

        姜昱說得對，他是姜昱的護衛隊副隊長，論理他應該只聽從姜昱的命令，就算哪天姜昱要逼宮艾略特了，他也必須是拿著武器轟開伊利亞宮的一員。

        本來姜昱還小，菲利普以為自己不會遇到這種事，誰知道抉擇來得這么快，殿下還沒成年呢，他就要向殿下獻上忠心了。

        這也沒什么好想的，下一秒菲利普就嚴肅起臉，應聲道：“是，殿下。”

        聽到這句話，姜昱才重新坐了回去。

        要不說菲利普只能是副隊長呢，他年輕，姜昱也年輕，雖然菲利普很有本事，可是某些情況里他是真沒經驗，比如，不管姜昱表現得有多成熟、有多能唬人，本質上他還是個二十歲的未成年人，看第二形態甚至會把他當成只有幾歲的幼童，眾所周知，小孩腦子都不好使，大人最好別聽他們的話。

        但正隊長萊斯也是陛下的護衛隊隊長，現在他正忙著辦陛下交代的事，于是菲利普這個副隊長，還真就說了算了。

        ……

        軍部亂成一團，到處都是問責和打聽情況的人，沃倫也是這次比賽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他一直在醫院轉悠，從一開始學生就死了七個，還有四十六人重傷，沃倫無時無刻不揪著心，而在治療的過程當中，又有兩個實在受傷太嚴重的學生喪失了生機。

        沃倫雙眼通紅，差點在這大喊出聲。

        人不是他殺的，但卻在他負責的事情當中沒了性命，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辛妮德就是知道他的性格，所以才半勸阻、半強迫地讓他離開了醫院。

        頹廢的沃倫回到暫住的酒店，但他在房間里根本坐不下去，于是他去隔壁找柯林了。

        推開房門，看見柯林果然已經回來了，沃倫問他：“你怎么樣？”

        柯林不太明白他的問題：“怎么這么問我，我又不是參賽的學生。”

        沃倫：“以前一看到這種意外，就算是幾張照片都能讓你心跳加快，我以為……”

        柯林笑了笑：“那都是以前了。”

        德里安宮的襲擊太高級，世上很難會出現類似的情況，但創傷后遺癥也不看類不類似，只要是突如其來的災難，都會引發柯林內心的創傷。

        沃倫今天也沒心情安慰他了，沃倫自己才是那個更需要安慰的人，他頹喪地坐在椅子上，他不說話，柯林也不說話。

        兩人一個靜靜思考以后怎么辦，一個靜靜看著窗外。

        本以為不會再有人打攪了，結果半小時以后，又有人來了。

        克里斯托弗進來以后微微一頓，他看著這倆人，問他們：“你們怎么樣？”

        柯林和沃倫：“……”

        回答的人是沃倫：“他沒事，我……”

        克里斯托弗看著說不下去的沃倫，他走過去，拍了拍沃倫的肩膀：“不是你的錯。”

        沃倫難受地看著他：“舅舅——”

        克里斯托弗搖搖頭：“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我不能告訴任何人，你先出去，我有事問柯林。”

        他這么大方地說出來，沃倫當然沒有任何猜疑，他很快就起身離開了，等他走了以后，克里斯托弗才倏地回頭，神色也不是剛剛那么淡然了。

        他對柯林說：“你的預料出錯了。”

        柯林嗯了一聲：“那些學生比我想象得堅強。”

        克里斯托弗：“不是那些學生的問題！我重看了一遍，是奧拉維爾透支精神力的時候最起碼阻攔了三分之二的機器人！現在死傷不夠多，奧拉維爾也沒有任何問題，他的報告你看見了嗎？呵，死里逃生一次，居然還讓他快要晉升了！”

        柯林：“畢竟他是阿德萊德的作品，不管外面是怎么傳的，奧拉維爾都是一個完美的新生命，在他身上出現什么都不奇怪。”

        克里斯托弗不想和柯林討論有關阿德萊德的事，他就想知道接下來怎么辦。

        他們的目的是要曝光姜昱的缺陷，然后再引得艾略特失控，二十年前的事大家確實忘得差不多了，他們需要新的事件讓大家想起來，這位凱珀爾皇帝不僅能保護帝國、他還能摧毀帝國。

        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說不定有人不是死在黑暗王冠手里，而是死在了他們最偉大的皇帝手里。

        一想到這個克里斯托弗就很暴躁，明明姜昱平時弱得不能再弱了，怎么到了賽場上他反而顯露出天賦來了。

        柯林平靜地看著克里斯托弗，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的模樣：“你還是不夠了解艾略特。”

        克里斯托弗擰眉：“什么意思？”

        柯林：“艾略特是一個心里有很多創傷的人，我想說我比他凄慘，但事實是，他比我凄慘。所以這就讓他變成了一個即使是在凱珀爾當中、他都能出類拔萃的溺愛父親，你真應該看看他平時是什么樣，哪怕奧拉維爾只是眨眼的方式不對勁，艾略特都會變得高度緊張起來。”

        克里斯托弗：“……”

        在這方面他還是信任柯林的，但是他不太明白：“那又怎么樣，就算他再高度緊張，現在他的孩子沒事，我不覺得他還能像原計劃那樣破壞使命星，還是選方案二吧。”

        克里斯托弗不是只有一個人，他背后站著許多不滿艾略特統治的人，當初那個去策反辛妮德的貴族，那就是他派去的，在他從柯林這里得知辛妮德和艾略特鬧翻以后。

        他們蟄伏這么久，為的就是這最后一擊，不管成不成，反正他們都要拼一把。

        方案一是調動起帝國民眾的怒火，在一片罵聲當中宣布制裁皇帝，令皇帝口碑回升的就是新回來的小皇子，那只要告訴大家小皇子有致命缺陷，大家自然就不會太推崇他了。

        方案一迂回，方案二就直接了，趁這次封鎖揭竿而起，有舊部的支持和貴族的輸血，就算他們沒法占領帝國，也能占領帝國的一部分，克里斯托弗還派人去跟流亡在外的利奧波德聯系過，或許他們能達成合作。

        但柯林一直都不贊同方案二，他喜歡方案一，因為方案一會讓艾略特更加痛苦。

        聽著克里斯托弗的話，柯林微微斂眸，他看向自己的智腦，在十分鐘之前，辛妮德給他發了消息，說艾略特和奧拉維爾大吵一架，奧拉維爾氣得自己回帝都星了，他用的還是艾略特之前給他的權限。艾略特聽說以后暴怒，要把不聽話的奧拉維爾抓回來，她好不容易才讓艾略特冷靜下來，但這邊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她不能一直看著艾略特，所以她問他，能不能過來一趟，別讓艾略特做更過激的事。

        把這一番話來來回回看了三遍，然后柯林才輕笑一聲，他抬起頭來，對克里斯托弗說：“不，方案一照舊。舅舅，你知道嗎？這些家長給了我靈感，他們的孩子出事以后，他們第一反應是安慰孩子，第二反應就是責怪那些無辜的軍人，有些還想動手。普通人都這樣了，你覺得艾略特會怎么做呢？”

        克里斯托弗微微一怔，他走到柯林旁邊，柯林讓他看見了辛妮德發過來的消息，但克里斯托弗有些遲疑：“他已經飛到太空里了，艾略特就是趕過去，也遷怒不了幾個人吧。”

        頂多就是那一個艦隊的人啊。

        柯林抬頭看他：“所以就不要讓他趕過去，讓他還在地上的時候，就意識到他已經來不及了，就像當初阿德萊德遇襲的時候一樣。”

        克里斯托弗明白了柯林的意思，沉思片刻，他快步離開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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