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蘭見了，勸道：“娟，你最好不要走動，謹(jǐn)防加重腳傷！”



　　蘇娟搖頭哀傷地說：“我得趕回去，不動怎么能行？”

　　余蘭吃驚地說：“開什么玩笑？別說你腳傷成這個樣子，就是腳沒傷，這么漆黑的天，你能咋個回去？”

　　蘇娟看了看天，知道余蘭說的是實情，但她還是倔強(qiáng)地說：“就是一步步摸，一步步爬，我也得回去！”

　　余蘭苦笑說：“你呀，說你是鐵娘子，你還以為你真是鐵打的啊？得，我找只電筒送送你吧！”說著，余蘭去隔壁秦老二家找來了蘇娟剛還回去的電筒，要送她回去。

　　蘇娟接過電筒說：“把電筒給我就行了，送就不必了。你還得守門市，不麻煩你了！”說著，蘇娟點著腳就走。

　　余蘭見蘇娟急著走，一再苦笑說：“娟，你等我會兒啊！我關(guān)了門市就送你！”

　　“不必了！”蘇娟說著，早點著腳走了好幾步。

　　“唉！你這人，說你什么好啊？”余蘭作勢要關(guān)門市，但又停下了，“那你小心點走，別又崴著了！”

　　蘇娟冒著冷汗走出幾步，停下來，道了謝，又朝前走，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這次不是為了道謝，而是歇腳。

　　右腳傷得不輕，著地便痛得鉆心，只幾步路，便痛得她不得不停下來揩拭額頭直冒的冷汗。



　　蘇娟艱難痛苦地往回家的方向走，鎣城大道上，拖著她纖弱而孤單的身影，一瘸一拐地，猶如路面上被風(fēng)吹著走的樹葉，飄搖，孤單，凄迷而哀傷。

　　鎣城大道路平順，且干燥潔凈，又只有二十來米遠(yuǎn)。但就這么點路程，卻幾乎費盡了她全部的力氣。還沒到岔路口，她便幾乎要虛脫了。

　　她心里明白，她的腳已經(jīng)不容許她再往前走，否則后果很嚴(yán)重。但她更明白，現(xiàn)在她是一家的脊梁，她要不回去，這個家就沒了主心骨！

　　蘇娟在岔路口用金雞獨立的姿勢站著歇息了一會兒，覺得力氣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一咬牙，便踏上了泥濘的便道。

　　便道不僅泥濘，而且坑坑洼洼的，稍微不慎，便可能滑倒在地，糊一身泥漿，抑或泡在水坑里。

　　蘇娟只有左腳能正常承受身體重量，因此只能采取一步一挨的方式前進(jìn)，差不多是拖著右腳往前挪。

　　由于路很滑，每挪動一步，都要付出比平常多十倍、百倍的力量和勇氣。稍微不慎，讓右腳承受了重量，腳踝便被抽筋似的痛，入骨入髓，徹心徹肺。

　　一個人摸黑在這種路上一步一歇地痛苦前行，蘇娟沒有膽怯，也沒有怨言，有的只是堅毅和頑強(qiáng)。

　　盡管額頭上的冷汗再次出現(xiàn)冒出來又干，干了又冒出來，因而結(jié)了厚厚一層鹽粒子的現(xiàn)象；盡管兩只皮鞋多次踩進(jìn)泥濘，早已沒有一點**，猶如打著赤腳；盡管微風(fēng)輕拂，在吹干她渾身汗水時也帶走大量的熱量，以至于使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她都沒有想過要停下來。

　　她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家，回家！因為家人需要她！



　　她偶爾也停下來歇一歇腳，喘一喘氣，也趁這點時間抬頭望望回家的方向，甚至聽聽風(fēng)拂過秧田，拂過熟透的小麥叢，拂過玉米地的聲音，聽聽如鼓的蛙叫與悠揚的蟲鳴。

　　鄉(xiāng)間的聲息依舊那么親切，依舊見縫插針地召喚著她這個流浪的女兒，流浪的靈魂。

　　然而鄉(xiāng)野寧靜甜美的夜，卻圍裹著巨大的痛苦。

　　隨著“啊”的一聲尖叫，蘇娟終于滑倒了。

　　這次比上次更不幸，她不僅再次碰觸到了傷腳，還倒霉地倒進(jìn)了一個沒膝深的水坑里！

　　水坑不大，但足以放進(jìn)蘇娟纖弱的身子；水坑也不深，卻足以淹沒平躺著的她的前胸后背。

　　五月的夜晚，天依舊有些冷，蘇娟在水坑里掙扎了幾下，早已渾身水濕，經(jīng)風(fēng)一吹，不由寒冷徹骨，渾身顫栗。

　　她掙扎著在坑邊坐了起來，由于寒冷，雙手不得不緊緊地抱著左右肩，身子盡可能地蜷起來。但這根本抵御不了風(fēng)過之后的寒冷。

　　電筒掉進(jìn)了水中，早已熄滅了亮光。

　　沒有什么東西能幫她扒開倒霉的黑幕給她光明，沒有誰能幫她驅(qū)散寒冷送她回到溫暖的家。



　　她想哭，但鼻子卻不酸，哭不出來。

　　既哭不出來，那就站起來重新上路！

　　蘇娟心里念叨著，掙扎著想站起來。

　　她兩只腳在水坑里劃著水，就像搖著兩支櫓，搞得水聲嘩嘩，頗有些聲勢，但就是站不起來。

　　她的右腳已經(jīng)徹底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

　　她想起了她的包，那是能防水的包。她的手機(jī)在里面。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向家里求救了。

　　在家人正需要她的時候，她卻不得不向他們求救，她不由悲從中來，蒼天啊，你要懲罰我到什么時候？

　　蘇娟顫抖地從女士包里摸出手機(jī)。手機(jī)亮了，藍(lán)色的熒光顯得格外珍貴，照得眼前一片幽藍(lán)。

　　她抖抖索索地?fù)艹隽思依锏奶柎a，靜靜地等待家里人接聽。

　　可讓人氣惱的是，電話里卻傳來了占線的聲音。



　　誰這么不曉得厲害，這時候打什么電話？真是該死！蘇娟心里叫喊著，卻萬般無奈，只得先掛斷了，過一會兒再撥。

　　蘇娟在水坑沿上坐等了好一會兒，估計家里電話應(yīng)該能撥通了，便再次撥出了家里的電話號碼。

　　可是沒用，電話依舊占線！

　　蘇娟急得想哭，絕望地四下里望，希望能遇到走夜路的人。可是，四下里除了黑暗，便只有鋪天蓋地的蛙叫與蟲鳴。

　　許是因為出現(xiàn)了幻聽吧？她覺得耳中的蛙叫與蟲鳴，漸漸像什么鬼物的嗚咽，無端地恐怖、驚竦起來。

　　她閉了眼，努力尋找著鼻子發(fā)酸的感覺。她幾乎是以一種渴望的心情尋找著眼淚橫流的感覺。

　　但她失望了，眼淚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實在太珍貴，看樣子是流不下來的了。

　　她只好再次試著站起來。但是，失敗得很，盡管她幾乎咬碎銀牙，也沒能站將起來！

　　她不再試圖站起來，只是側(cè)身坐在坑沿，再次去撥打電話。

　　電話依舊占線！



　　她疑心是不是公公剛才接過電話后沒把話筒擱回原位。

　　她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懼，一種墮入死亡深淵的絕望。

　　在四野黑暗的包圍之中，在無邊的恐怖聲音中，她感覺自己正朝苦難的人間地獄走去，走去……

　　突然，一陣激越的鈴聲響了起來，電話！她的電話！

　　蘇娟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連來電顯示都沒來得及看，便趕緊接聽！

　　可惜，等她按鍵接聽時，電話里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喂”了半天，不得不失望地放下，查看來電顯示時，才明白來電是個陌生號碼，大約是群發(fā)的廣告電話。

　　蘇娟對于外來救援徹底絕望。

　　但她卻不想就這么放棄努力。她想，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路上。何況婆婆現(xiàn)在情況怎樣了，我還一無所知。我必須得回家，不能走，不還可以爬嗎？

　　爬？

　　望著無邊的黑暗，蘇娟不由悲從中來，鼻子陡然一酸，剛才費力地找尋卻找尋不著的哭的感覺，一下子朝她奔襲而來，眼淚陡然模糊了她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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