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民生的病情非但沒見好轉，好像還更嚴重了，臉上已經毫無血色，眼眶深陷，眼神散亂，只是見了二人，才努力將目光集中起來似的。

　　蘇娟問他給兒女打電話沒有，他說打了，但他們得過兩天才能回到家。

　　蘇娟又問眼下有人照顧沒有，他說有互助組的鄉親照看。

　　秦老大給老人掛上鹽水，一邊輸液一邊笑話說：“老爺子，你真該好好感謝蘇娟！要沒她呀，你死在床上都不會有人曉得！”

　　楊民生老人有氣沒力地說：“這個我曉得，娟是好人！等我病好了，一定好好報答她！”

　　老人說話已經沒上次利索了，實在讓人擔心。

　　蘇娟笑著說：“叔，我們是互幫互助，要什么感謝呀？不要！”

　　秦老大說：“感謝自然是要要的！我問你，老爺子，你倒是要怎么報答呀？捉只老母雞去？還是割兩斤肉去？”



　　楊民生說：“我既不捉雞，也不割肉，這些娟都不稀罕。”

　　秦老大說：“那你怎么個感謝法？”

　　楊民生說：“我感謝她的方式，就是在她選村主任的時候，投她一票。老大，你可得把我的病給治好了，不然，投不了娟一票，我會怪死你的！”

　　秦老大笑著說：“你就放心吧，耽擱不了你投票！”

　　蘇娟感激地說：“叔，你就安安心心養好病，我等你投我一票！”

　　楊民生卻忽然傷感起來，哽咽說：“娟吶，叔就怕熬不到那一天了——”

　　蘇娟吃了一驚，嗔怪說：“叔，你怎么這么說？快別嚇唬我！你得好好的，不但要起床來給我投票，還要為我們的互助組出力呢！”

　　楊民生悲悲切切地說：“娟，我自己的身體呀，自己知道，活不了幾天了。我這口氣還吊著啊，不過是在等我那幾個不孝的兒女回來罷了。我不想像董文翠那樣，咽氣的時候，身邊連個后人都沒有。”

　　蘇娟聽老人說得凄切，心里很是傷感，眼望著秦老大，希望他能告訴她老人的病情到底怎樣。

　　但秦老大卻沒有表示，只是對老人說：“老爺子，你就得了一點小感冒而已，哪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別疑神疑鬼的！”



　　老人苦笑了笑，搖頭不再說話了。

　　蘇娟拉了拉秦老大的衣襟，示意他出屋。等他走出老人的房間，蘇娟問：“他的病真有他說的那么嚴重嗎？”

　　秦老大苦笑說：“娟，依我看，他就只是得了點感冒；可他這么說，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他兒女在家，還可以送他去大醫院檢查一下，但現在他們都不在身邊，送不了啊。”

　　蘇娟皺眉說：“要不我們送？”

　　秦老大搖頭說：“千萬不要！你不知道，就他這么大年齡的人，別說本身有病，就算沒病，一進大醫院，也要花成千上萬的錢。他的子女明理還好，要是不講道理，那錢誰來出？你？還是互助組？別說互助組沒錢，就是有，也不能這么花呀！你倒是有錢，可這么花錢，你想你能說服家里人嗎？”

　　秦老大說得在理，蘇娟皺眉苦想了想說：“我覺得，先征求一下老人和他兒女的意見，然后再決定送不送大醫院，你覺得怎樣？”

　　秦老大說：“如果他兒女答應，我們可以考慮；如果他兒女反對，我們絕不能逞強。我曉得你是個熱心人，但怕你好心辦壞事，惹火燒身！”

　　蘇娟說：“你放心吧，有李遠龍的前車之鑒，我不會傻到把自己陷進去的。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嘛！”

　　秦老大說：“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走，進去問問。”

　　兩人再次進屋，秦老大對老人說：“老爺子，蘇娟想送你去縣城醫院檢查，看有沒有別的病，你想不想去？想去，就把你兒女的電話告訴我們，我們好征求他們的意見。”



　　老人苦笑了笑說：“算了，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床上等他們回來。你們放心吧，他們不回來，我不會咽氣的！”

　　聽了老人的話，蘇娟的心痛得跟刀鉸似的，真想不顧一切將他送到大醫院去。

　　可是，貿然行動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又讓她不敢造次。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說：“叔，你的身體哪里不舒服你最清楚，可千萬別吝惜錢。快告訴我他們的電話，我好聯系他們。”

　　老人強笑說：“你別勸了，我不會告訴你的。娟，人活到叔這個歲數，成天就會想這樣一件事：活著可不能給后人添什么負擔。現在，我更要想的是，我不能給我們組織，給你添什么負擔！”

　　蘇娟難過地說：“叔，怎么能說是負擔呢？我們不說了嗎？這是互幫互助！”

　　老人說：“可我已經幫不了你們了。”

　　秦老大插嘴說：“娟，老爺子既然不愿意去，我們就再等兩天，等他兒女回來再說。”

　　蘇娟為難地說：“就怕耽擱了病情。”

　　秦老大說：“沒事，我看就是點感冒，沒他說的那么嚴重！”



　　蘇娟看了看秦老大，不明白他說的是真的，還是故意說出來安慰人的。

　　正拿不定主意，這時，余蓮和一幫鄉親過來照看老人來了。

　　見蘇娟和秦老大在，鄉親們都來說老人的事，說老人這些天連飯都吃不下，只能喝點米湯和糖開水，只怕活不了幾天了。

　　又說老人兒女還好，比較孝順，可是三個兒媳婦就不好說了，一個個特不講理。

　　要不是有互助組，他們都不愿意招老爺子這茬事。

　　聽他們說了一氣，蘇娟竟忘了要送老人去大醫院檢查的事。

　　其實，就算沒忘，他既然有三個特不講理的兒媳婦，她哪還敢貿然行事？

　　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

　　幸好第三天楊民生老人的兒女們便回來了，見老人病勢沉重，哪敢再耽擱，急急地送縣城醫院去。

　　可老人早已如他自己所說，病入膏肓，無藥可治了。



　　進醫院只三天，便撒手人寰，一命歸西了。

　　蘇娟為沒送老人去大醫院檢查而異常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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