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進(jìn)了屋。

　　她跟在林助理身后，沿著走廊朝客廳走去。

　　這套大平層面積寬闊，尤其是一樓。梁頂挑高的設(shè)計令室內(nèi)看起來無比空曠，冷淡的氣壓隨即而來，再加上冷色調(diào)的布局，空氣都蔓延出壓抑感。

　　僅有的顏色，就是花瓶中插著的新鮮粉百合。

　　進(jìn)入大廳。

　　入夜的榕城霓虹燈逐漸亮起。

　　溫暖目光定格在坐在黑色英式沙發(fā)座椅的男人身上，他的背后是萬家燈火。五官神色則隱沒于光影之下，冷峻沒什么表情。

　　她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她。

　　在傅承御的注視下，溫暖走近。她沒有先坐下，而是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雙手遞給他：“這是DNA檢查單，上面有樂寶和你的基因?qū)Ρ葦?shù)據(jù)，你看一看。”

　　男人沒說話。

　　伸手接了這份文件。

　　縱然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但他還是垂眸掃了一眼檢查單，以及檢查結(jié)果的最后一行字：“父子關(guān)系。”

　　溫暖又說：“樂寶出生的時候，我讓醫(yī)院把他定為早產(chǎn)兒，說是只懷了八個多月就生了。但其實他是足月的，也就是說沒離開F國之前我就懷孕了，是你二十四歲生日那天晚上——”

　　她頓了一下。

　　本能往前靠近，擔(dān)心對方厭惡，走了半步又停下來，“樂寶患有先天性的疾病，需要進(jìn)行骨髓移植。親生父母之間配比率最高，我救不了她，但是你的骨髓可以。”

　　“傅承御，你可不可以施以援手救救他？看在樂寶是你的兒子，你們倆有著相同的父子基因，血濃于水的份上，給他一次活下去的機(jī)會……”

　　女人有些哽咽。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帶著顫音說出來的。

　　“啪——”

　　傅承御將手里的DNA文件扔在桌上。

　　溫暖心里一緊。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男人薄冷的嗓音：“檢查結(jié)果可以造假，你也可以說謊，這都是你最擅長的事。”

　　“樂寶真的是你的兒子，你可以重新去做DNA檢查，讓你的人……”

　　“我沒有時間。”

　　“……”溫暖哽住。

　　他的時間很寶貴，享譽(yù)國際的大律師，別人請求和他見面都是要付錢的，以秒計算。檢測DNA這種小事，是在浪費(fèi)他的時間。

　　也可以說，他并不稀罕這個兒子。

　　溫暖張了張干涸的唇，想再說句什么，幾番張合卻發(fā)覺喉嚨酸澀嘶啞，吐不出半個字。

　　他三個月前可以遣返道森醫(yī)師，斷掉樂寶活著的希望。

　　如今就能不捐骨髓。

　　就在這時，林助理忽然端著一杯泡好的玫瑰花茶過來。他把茶水遞給溫暖，道：“F國大選已經(jīng)拉開帷幕，事情繁瑣，先生近期就比較忙。”

　　“不是沒有時間去做基因比對，只是要幫著盛總處理事情。也是因為最近太忙了，先生沒休息好。”

　　所以，說話時詞不達(dá)意。

　　這句話林助理沒說，聽的人卻聽懂了。

　　溫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再次看向傅承御，轉(zhuǎn)回正題：“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只要我能做的，我都會盡最大的可能去完成。”

　　“領(lǐng)證，結(jié)婚。”

　　“什么？”

　　傅承御到嘴邊的“不結(jié)婚就不捐骨髓”的話及時止住了，想起剛剛林助理打的圓場，以及這段時間盛世跟他說的話——

　　他想了想。

　　換了個比較和緩的方式，說：“溫暖，我們結(jié)婚。樂寶名正言順成為我的孩子，不用那張DNA檢查單據(jù)，我也救他。”

　　“同樣，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有那張醫(yī)學(xué)鑒定結(jié)果表單，我不救。你要么讓我變成樂寶法律意義上的父親，要么別找我。”

　　“我后天回F國，再回榕城最快是明年年初。你要是同意，明天周五我們?nèi)ッ裾�局領(lǐng)證，領(lǐng)完證就去醫(yī)院配合醫(yī)生抽取骨髓。”

　　不給溫暖開口的機(jī)會，傅承御說話便起了身。

　　徑直離開了客廳去了二樓。

　　等溫暖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要去追他的時候，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

　　從北辰三角洲離開。

　　溫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榕城街道上，第三次轉(zhuǎn)過同一個高架橋時，她接到了尤金打來的電話。

　　看到來電，溫暖才忽然想起——

　　今天是父親的忌日。

　　當(dāng)年父母入獄，父親是死刑，母親是死緩緩期一年執(zhí)行。兩場法庭，對面出席的都是傅律師，他邏輯縝密語言精煉，將威廉夫婦送上斷頭臺。

　　她接了電話。

　　哥哥喊她回去吃飯，順便祭拜一下父親。

　　半小時后。

　　溫暖敲門進(jìn)了屋子。

　　保姆迎她進(jìn)去，“小姐，少爺和少夫人正等您呢。飯菜都做好了，做了您最喜歡吃的法式牛排。”

　　溫暖換了鞋去了客廳。

　　見她進(jìn)來，正在陽臺通電話聊工作的尤金第一時間結(jié)束了電話，連忙進(jìn)來。他去保鮮柜拿了一盒半熟芝士蛋糕，剝開包裝紙遞給她，“最后一盒原味的被我買到了。”

　　“謝謝哥哥。”

　　離近了，尤金目光落在她巴掌臉上，“臉上怎么不太好？是不是樂寶那邊有什么事？我一直派人在找合適的骨髓，肯定能找到的，暖暖別擔(dān)心。”

　　“你最近身體越來越不好了，貧血的情況怎么樣？”尤金又問。

　　“還好，每天都有吃貧血的藥。”

　　“嗯，你貧血是老毛病了，一定不要忘記吃。不然，萬一哪天走在路上暈倒了，哥哥又不在你身邊，很危險。”

　　“我會記著的。”溫暖點(diǎn)著頭。

　　她從十四五歲的時候就一直在吃貧血的膠囊，已經(jīng)形成了習(xí)慣，不會忘。

　　但哥哥總是關(guān)心她。

　　每次見面都會細(xì)致地提醒她一遍，怕她一個人發(fā)生意外。

　　溫暖低頭吃了口蛋糕。

　　味同嚼蠟。

　　抬眸時對上沙發(fā)那處許美琳的眼神，對方這次只橫了她一眼，沒多說什么便起身往后院的祠堂去了。

　　祠堂昏暗。

　　空氣里彌漫著檀香。

　　溫暖接了尤金點(diǎn)好的香，走上前，彎了彎腰隨后插進(jìn)香爐里。她抬起頭，視線里全部都是威廉家族的黑色牌位。

　　神龕上一列又一列。

　　許美琳跪在墊子上磕了幾個頭，站起身的同時，說著溫暖聽了無數(shù)遍的話：“我們一定會報仇，讓代尊和傅承御血債血償！”

　　聽著這些話，溫暖低著頭沉默不語。

　　甚至不敢去看那些排位。

　　她在糾結(jié)。

　　異常痛苦。

　　猶豫了十幾分鐘，在跟著哥嫂離開祠堂，走到門口的那刻，溫暖還是開了口，喊住了尤金：“哥哥，我有一件是想跟你商量。”ＷＷw.ＧóΠъ.oяＧ

　　和傅承御結(jié)婚這六個字剛說出口，許美琳沖上前便扇了她一巴掌。

　　溫暖沒吭聲。

　　口腔里滲出的血她沉默咽進(jìn)肚子里。

　　她沒去看氣得不輕的嫂子，而是抬頭看尤金，再次開口：“只有傅承御的骨髓能救樂寶，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在病痛中死去。”

　　“那你就去死！”

　　“美琳！”尤金及時將她拉到身后，但也沒能阻止她憤恨的罵聲。

　　溫暖抿了抿唇，話音很輕，仿佛是在回答許美琳的話，又像是在跟自己說：“樂寶手術(shù)成功養(yǎng)好身體，有了能護(hù)他周全的靠山……我會去死，我會賠罪……”

　　“暖暖，美琳她不是這個意思。”尤金握住溫暖的胳膊，低頭看著她，“你要救樂寶哥哥理解，你和傅……結(jié)婚，哥哥……”

　　后方的許美琳猛地甩開尤金的手。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指向遠(yuǎn)處的神龕，吼道：“你也說不出口吧！你護(hù)著她，縱容她生下傅承御的孩子，如今還要縱容她嫁給傅承御？”

　　“尤金，你爸媽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你對得起威廉家族上百口人嗎？嫁吧，最好嫁過去再多生幾個，多熱鬧啊！你們兄妹倆，就是沒有骨氣的賤種！”

　　“啪——”

　　許美琳挨了尤金一巴掌。

　　女人被打偏了身子，捂著臉瞪大眼睛望著身前的人。她剜了他一眼，跑出了祠堂。

　　尤金不放心地看了看溫暖，最后還是追著妻子出去了。

　　-

　　溫暖忘了是怎么離開別墅的。

　　車子撞上了綠化帶，警察過來處理現(xiàn)場的時候，她才回過神。

　　她坐在馬路邊上。

　　目光空洞，神色狼狽。

　　像一條喪家之犬。

　　她看著拖車過來拉走了她的車，救護(hù)車也來了，說送她去就近醫(yī)院檢查一下。她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護(hù)士走了。

　　從醫(yī)院出來已是深夜。

　　溫暖沿著街道往前走著，走了兩個小時，到了樂寶所在的市中心醫(yī)院住院部。

　　隔著病房的玻璃窗，她望向里頭熟睡的男孩。

　　他在輸液。

　　即便打著滯留針，兩只小手的手背也滿是針孔。近期病情加重，小臉蒼白，瘦得臉上的嬰兒肥都快看不見了。

　　溫暖收回視線。

　　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機(jī)，撥了那個長達(dá)五年都沒撥過的熟悉又陌生的電話號碼。

　　對方像在等她這個電話，響鈴幾秒鐘就被接通了。

　　溫暖率先開口：“明天上午十點(diǎn)半，我會帶好戶口本和身份證在民政局門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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