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林景仁一躍成為農場機修廠最年輕的車間主任, 引來無數人議論。
“林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兩個大學生、一個車間主任。”
“就連最小的,也能入萌芽計劃,進農科所搞研究,真厲害。”
“莫看人家爸媽不在, 孩子是真爭氣啊。你說我們家這幾個有吃有喝的, 怎么就一點出息都沒有呢?”
種種議論傳到林正剛耳朵里, 簡直氣炸了肺。自己和大哥林正則比了一輩子, 原以為熬死了他, 自己就能踩在那一家子頭上, 卻不料竟然都站了起來,還一個比一個更優秀。
比較起來, 自家雙胞胎兒子林建功、林立業大專畢業之后, 雖說一個在縣城林業局、一個在縣城農業局上班, 但都只是普通的科員,跟林家這幾個一比,還是差那么一點。
母親葛翠萍從小到大就在自己耳邊叨叨:“那老不死的非說前兒媳婦好、前頭那個兒子有出息, 好個屁!出息個屁!我生的兒子比前頭的強多了。兒啊,你可得替媽爭口氣,把前頭那個給踩下去, 不然你媽我死不瞑目。”
于是, 林正剛一生都在跟大哥林正則較勁。
戰亂之中, 林正則走出家門參加抗日戰爭,一直沒有音訊,原以為他已經死在戰亂之中,不曾想他不僅順利歸家, 還當上了干部, 結婚生子, 樣樣完美。
六零年農場初建,林正則是農場元老。托他的福,林正剛一家老小從農村遷入農場,有了一份正式工作。那個時候,林正剛自知沒有辦法比得過大哥,只能低下身段努力迎合。
后來林正則得肝病去世,同年大嫂劉美玉早產而亡,林正剛知道自己翻身的機會來了。林家那幾個除了老大上了大學之外,其余小的小、病的小,哪里翻得起浪?
沒想到,不管他如何壞那幾兄弟的名聲,不管他怎樣使絆子、出陰招,林家兄妹卻像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一般,頑強生長。
林正剛拎著一瓶米酒回家準備喝幾盅解解悶,剛進宿舍樓便聽到拐角處傳來女兒林嘉明憤怒的聲音:“唐姐姐,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林正剛皺起了眉毛。生完兩個兒子之后老婆傷了身子,一直沒懷上,三十六歲才生下林嘉明,疼愛得不行。說也奇怪,她出生之后家里事事興旺,而大哥家卻越來越衰,母親算過命,說她是福星,要善待,于是一家人都哄著她,事事由著她的性子來。
現在她在宿舍樓西北角與唐知青面對面站著,到底因為什么爭吵?唐知青是女兒吵著鬧著非要讓他從三分場知青點調到糖廠工會,兩人平時關系很好,林嘉明對她那是姐姐長、姐姐短的,今天這是怎么了?
想到這里,林正剛將自己的身體藏在樓梯間,豎起耳朵聽女兒與唐明艷的對話。
唐明艷覺得林嘉明的脾氣來得莫名其妙:“嘉明,我只不過去了趟機修廠,你為什么發這么大脾氣嗎?”
林嘉明有苦難言。
在林嘉明的夢中,唐明艷將在1978年7月參加高考,考進京都經貿大學。多年以后她成為全國知名大學教授,面對記者采訪,回憶起那段難忘的知青時光,淚盈于睫,說自己身體虛弱,在勞動中幾次昏倒,如果不是有曾經愛人的呵護關愛,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她曾經的愛人,名叫林景仁。
唐明艷與林景仁在農場相識相知相愛,她考上大學之后林景仁一直默默地支持著她的學業,兩人結婚生子,恩愛了一輩子。林滿慧后來讀大學、考研究生、做科研……每一步都得益于唐明艷的指點與幫助。
因為這段夢中畫面,林嘉明主動與唐明艷交往,慫恿父親將她調到糖廠工會,幫她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平時對她處處關照,唐明艷對林嘉明一家充滿感激。
唐明艷不在三分場蔬菜基地勞動,就沒有機會認識到基地維修播種機的林景仁,更不可能互幫互助產生好感。
絕了唐明艷與林景仁認識的機會,林嘉明為自己成功拆散林景仁的官配而暗自得意。心里想著以林景仁那個脾氣暴躁、常年混在機修車間的工人,再想娶一個即將考上大學的高中畢業生、未來的大學教授,那可就難咯。
今天林嘉明聽說林景仁當上機修廠的車間主任,心中憤慨:這個脾氣暴躁、一無是處的三堂哥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官運?完全和夢到的不一樣,怎么能這樣呢?
她不知不覺晃到機修廠,卻不料看到一副萬萬想不到的畫面——
清秀樸實的唐明艷與高大健壯的林景仁并肩從廠里走出來,有說有笑,似乎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一般。
林嘉明火冒三丈。
她一把將唐明艷扯了過來,板著臉一言不發,一直走到家門口感覺心情平靜了許多,這才開口質問。
“唐姐姐,我一直拿當親姐姐一樣對待,你和林景仁走得那么近為什么不告訴我?”
唐明艷有點忸怩,低下頭揪著手指頭輕聲道:“那個,我只是聽說他不到二十四歲就當上了車間主任,想采訪采訪寫篇廣播稿。”
林嘉明看她臉上飛霞,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不由得心口發疼。難道夢中的一切都無法改變嗎?命中注定她會與林景仁相愛相守一輩子?
不行!絕不允許林家兄妹過得比自己一家人幸福。
想到這里,林嘉明盯著唐明艷的眼睛:“我不準你和我堂哥在一起!”
唐明艷猛地抬頭:“為什么?”
林嘉明壓抑著怒火,慢慢道:“你是要考大學離開農場的人,干嘛和他在一起?他只是個工人,配不上你。”
唐明艷不解地看著她:“你和你堂哥一家關系不好嗎?”
林嘉明脹紅了臉:“你說什么呢!我們是親戚,關系好得很。我只是關心你。”
唐明艷能夠在未來成為學界專家,并不是傻瓜。她用審慎的目光看著林嘉明,非常客氣地回應:“謝謝你的關心,只是……你還是小孩子,我的個人問題不勞你費心。”
因為感激林嘉明出言相幫,讓自己有了個輕松舒適的工作,唐明艷對林嘉明非常好,不僅幫她畫插圖,還給她講故事,處處忍讓謙和。
可是現在,唐明艷覺得林嘉明越界了。
林嘉明被她這一懟,感覺胸口更疼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尖聲叫道:“唐姐姐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嗎?”
唐明艷看著眼前這個明明只有十三歲,身量只及自己肩膀,臉上卻露出成年女性才有的凄厲與控制欲,內心升起一種恐懼感。
“嘉明,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應該互相尊重,對不對?你幫我良多,我內心對你、你們全家都非常感激,但這并不代表我必須什么都聽你的。這不是舊社會,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我也不是卑微弱小的丫環。”
林嘉明聽到這話,哪里還能控制自己的脾氣,聲音也不知不覺地提高了八度:“唐姐姐,我是為你好。林景仁雖然是我堂哥,但是我了解他,他脾氣暴躁經常打架斗毆,哪里會是個好丈夫?你以后不要再找他了,聽到了沒有!”
說到最后一句“聽到了沒有”一字一句從牙齒縫里擠出來,尖銳而強勢,顯得非常陰森。
唐明艷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一見到林景仁就一顆心小鹿亂撞,總想見到他。
以前聽說林景仁在農場名聲不太好,可是接觸了幾次之后唐明艷都替他感覺委屈。明明只是脾氣直,有正義感,喜歡打抱不平,從不欺凌弱小,愛護女性、關心家人,怎么就被人傳得好像是個惡霸地主一樣?
聽到林嘉明把堂哥說得如此不堪,唐明艷有些不高興,耐著性子說道:“你可能誤會林景仁了。其實他并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對家人非常和善,對朋友兩肋插刀,是個很好的男人。”
林嘉明恨不得跳起來。她當然知道林景仁這個人除了脾氣不太好之外,樣樣都好,可是他到底是那邊的人,她怎么肯承認這些?
“唐姐姐你是不是眼睛糊住,錯把稗子當水稻了?那個林景仁一天到晚打架,恐怖得很,哪里是個好的?總之,你不要和他來往了,聽到沒?”
林嘉明頤指氣使的語氣惹惱了唐明艷,她眼簾低垂,淡淡道:“我比你年長幾歲,心里有數著呢。”
說罷,唐明艷抬起頭,看著面孔有些扭曲的林嘉明,聲音很平靜:“謝謝你的關心,嘉明。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看著唐明艷的背影,林嘉明感覺有什么從身體里流失,她有一種預感:如果不做任何努力,那個夢將無法改變,恐懼讓她大叫起來:“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收回以前對你的所有幫助!所有幫助!”
唐明艷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林嘉明的心一陣急跳,暗自祈禱她回心轉意,卻不料兩秒之后,唐明艷頭也沒回繼續前行,丟下一句:“隨便你吧。”
林嘉明跺著腳,低聲咒罵著,胸中似有一團憤怒的火焰在燃燒:都是賤人!有心拉一把她不理,用心幫助她不要,見到個男人就春心蕩漾,真不要臉!
忽然,一只溫熱的大手撫在自己頭頂,嚇得林嘉明尖叫一起跳了起來。待轉頭看見是自己的父親,她才安下心來,撲進他懷里號啕大哭起來。
“爸,嗚嗚……唐知青是個壞蛋,她非要和林景仁好。我討厭她,她不聽話、不感恩,我要告訴媽媽,不許再幫她。”
林正剛嘆了一口氣,輕輕拍打著女兒的后背,安慰道:“好好好,不幫就不幫,我明天就讓唐知青滾回三分場種菜去。”
林嘉明心中郁悶稍減,抬起一雙淚眼看著父親,哽咽道:“要不,把那個賀玲調到糖廠來吧?她那么想離開農場,肯定會感激我們家,就讓她給那邊添添堵。”
林正剛本就嫉恨大哥一家,女兒這一說正中他下懷,他微微一笑,滿臉的寵愛:“你呀,真是個小孩子,都依你。不過……開開玩笑可以,到底都姓林呢,可不能做出格的事情。”
林嘉明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道:“爸,你什么時候見我做過出格的事呀,我乖得很。將來考上大學給你掙面子,你等著。”
林正剛哈哈一笑,胖胖的手掌搭在女兒肩膀上:“好,爸等著呢,走,我帶你買油餅吃去!”
林嘉明眼睛一亮,立馬就高興起來:“天天吃糖我都吃膩了,換個咸味的正好。”
兩天之后,調令下來,唐明艷與賀玲崗位對調,唐明艷去了三分場知青點,參加萬畝蔬菜種植勞動。賀玲則幸運地進入糖廠,成為工會一名干事。
天上掉下餡餅,賀玲興奮不已,楊靜芬提點她:如果不是林嘉明出言,她肯定不可能進工會。于是賀玲非常聰明地各種討好林嘉明,又是給她買新衣服,又是幫她寫作業,馬屁拍得滴溜溜,讓林嘉明十分歡快。
果然,賀玲比那個唐明艷會來事多了。想到這里,林嘉明不再生氣,只惡狠狠地想著,將來高考變數大得很,我就不信你唐明艷一定能考上!
既然你這么喜歡林景仁,那就讓你在這農場陪著他過苦哈哈的日子吧,什么經濟學教授?想都別想。
賀玲與林嘉明一家關系越來越近,楊靜芬當她是個知心人,葛翠萍對林滿慧的一肚子怨氣終于有了傾訴的對象,就邊林正剛都覺得,將善解人意、嘴巴乖巧的賀玲調到糖廠是個正確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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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林滿慧感覺家里越來越興旺。
雞棚里的雞長勢很好,在藤蔓、枸骨樹的保護下黃鼠狼根本不敢靠近。她特意留了種蛋孵小雞,到了四月小雞滿地啄食,嘰嘰喳喳熱鬧得很。
隨著氣溫的升高,紅菜苔漸漸退出,林滿慧指揮哥哥們開荒,辟出兩畦菜地,種花菜、芹菜、芫荽、蘿卜,再加辣椒、茄子、西紅柿、白菜……搭瓜架子種黃瓜、絲瓜、冬瓜,屋角荒地四棵去年年底種下的桔樹已經扎根,屋前屋后綠意盎然,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附近的人都知道林滿慧會種菜,只要是她種出來的菜都模樣可愛、清甜可口。就連吳嬸現在也變了張臉,見到林滿慧就笑容滿面:“滿慧比你幾個哥哥都能干,會種菜、會喂雞,長得還好看。”
林滿慧的眉眼漸漸長開,眉毛細長而彎,眼睛大而明亮,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或許是木系異能的滋養,瘦小的她長高了不少,腰細腿長,盡顯少女秀麗之姿。
現在遠離林嘉明一家,專心種菜、養花,一家子只有林景嚴不拿工資,其他幾個都每個月定期領錢、領票,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也不愁吃穿,日子過得很滋潤。
春蘭初綻,滿座皆驚。
葉片比一般的春蘭粗壯,屬于少見的中寬葉,葉片邊緣帶金色,匯聚到尖端如金色水滴一般,葉藝精美。
兩枝對開,花開復色梅瓣,外瓣中寬端尖,呈現標準的“品”字形,上披鮮紅覆輪,從里到內,由紅轉黃,漸變完美。捧瓣頂端乳化起兜,前端有一個小紅點,鮮艷欲滴。
花姿端莊、花容俏麗,還帶著股淡淡悠遠的香氣。
厲浩看到這盆春蘭,贊嘆不已:“千里江山一點紅,妙啊!”
林滿慧問厲浩:“老師,這春蘭開得還不錯吧?送去滇省參賽能獲獎不?”
厲浩瞪了她一眼:“當然能!這么漂亮的花型與葉藝,誰能比它強。來,你來取個名字。”
林滿慧嘿嘿一笑:“還是老師來取吧,我也不是太懂。”
厲浩美滋滋地繞著花盆繞了一圈,越看越美,挖空心思想著名字,既不能和以前的蘭花重名,又得體現出花的特色,真不容易。
還是陳淑儀一語驚醒了他:“別想那么多,就按照我們農場的規則,就叫慧字春蘭1號吧。以后滿慧再培育出新品,就按數字排序。”
厲浩雖然覺得有些不夠風雅,但轉念一想,“一點紅”、“慧梅”、“胭脂玉色”……這些名字雖然好聽,但終歸不如慧字春蘭1號來得簡潔清晰。
“好好好!那就用這個名字吧。”
三月下旬參賽,現在正是三月初,蘭花綻放的時間正好。厲浩覺得自己自從收下林滿慧為弟子,真是事事順心。滇省那幾個花卉研究專家寫了幾封信來催促,希望他將蘭花的照片寄過去。
想到這里,厲浩認真端詳著春蘭,從不同的角度拍下照片,對林滿慧說:“你準備一下,過兩個星期我們開車去滇省。”
一切準備就緒,林滿慧與厲浩、陳淑儀一起坐上吉普車,從農科所出發,前往滇省坤城。
坤城四季如春,日照與濕度都適合植物生長,所以這里花卉品種繁多。1977年第一屆華夏花卉展覽會在這里舉行,引來無數愛花、種花、畫花、寫花之人。
經歷過戰爭、饑荒、大國打壓的華夏,短暫的傷痛并沒有壓垮我們的腰桿,花卉展的舉行釋放出一個信號——貧困即將遠離、未來將繁榮光明。
林滿慧第一次走出軍山農場,坐了三天的車方才到達坤城,一下車就覺得目不暇接。不愧是春城,這里是花的海洋、綠的世界。
濕濕暖暖的空氣里,彌散著充沛的木系異能,林滿慧感覺吸一口氣異能就能提升,不由得嘴角帶笑,旅途的疲憊一掃而光。
滇省大學招待所條件不錯,辦理好入住之后,滇省大學花卉研究所的歐陽雪松與喬槐第一時間抱著春蘭受不釋手,眼中閃著狂熱的光。
“老厲啊老厲,你這是從哪里撿來的寶貝?竟然能養出這么漂亮的花兒!”
“不行,我得多拍幾張照,你莫攔著我。”
“林滿慧同學,將來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學校讀大學?特招、免試……”
聽到這里,厲浩慌忙攔住:“孩子還小呢,你莫亂了她的心性。好好讀書,多積累知識,這樣將來讀大學才能夠基礎扎實、更快地進步。”
陳淑儀這次過來純粹是作為家屬陪伴,因此她沒有給自己安排任務,跟著厲浩享受這出差的悠閑時光。
滇省溫暖,從湘省過來時穿著厚厚的棉襖,現在完全穿不上。陳淑儀愛漂亮,看厲浩與歐陽雪松在招待所的會客廳聊興正濃,將便拉著林滿慧出來逛街。
滇省大學校門口有一條長街,青石板路、古色古香的店鋪,看著很有感覺。
林滿慧穿著件棉毛衫,一條厚長褲,陽光直直地照耀而下,暖意襲來,后背有些發熱。陳淑儀看一眼旁邊的行人,悄悄說:“滿慧你看,那姑娘穿的花裙子多好看。”
林滿慧順著陳淑儀的視線望去,果然好看。
淺綠色的花裙子上繡滿了各色花朵,五顏六色,繽紛燦爛,隨著姑娘的步伐輕輕搖擺,美不勝收。
兩人并肩而行,順著長街慢慢尋找賣裙子的店鋪。這里多是國營商店,貨物以食品、特產為主,成衣與女性飾物極少。
終于在長街的盡頭看到一家布匹店,角落里擺著幾條長裙,林滿慧便拉著陳淑儀走進店里。剛想要讓售貨員把長裙拿下來看看,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溫柔而斯文的男子聲音:“你若穿上長裙,一定好看。”
林滿慧與陳淑儀同時轉頭,望向來者。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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