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顏為端坐于堂前，兩手自然地放置在桌案上。

        他臉色沉靜，目光清冷中帶著一絲凌厲。但也正因為這樣，他整個人顯得氣質凜凜，貴氣十足。

        堂下跪著三個人，左邊是一名婦女，皺著眉眼，懷中摟著一個男孩，男孩似乎八歲，九歲的樣子，捂著肚子神色痛苦地倒在了母親的懷里。

        右邊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來也十分著急的樣子。

        顏為望著堂下的人。

        “原告有何冤屈？”

        那名婦女哭著說：“大人，您一定要為民婦和我兒做主啊。”

        顏為耐心地說道：“事情緣由如何，你且細細道來。”

        婦女用衣袖抹了抹眼淚，開口說道：“今日我跟我兒去了王家店里吃東西，誰知吃完才出來，我兒就肚子發漲，身體發熱，渾身冒汗，惡心不止啊。”

        “民婦心想著，定是這店家黑心，在菜里加了什么東西，我兒才會這樣的。”

        “于是民婦就去找他理論，讓他幫忙找大夫來，誰知他卻不認帳，說此事跟他沒有關系。民婦沒法子，只得先帶了兒子去看了大夫，大夫說可能是中毒了，不是他們家害的是什么？”

        旁邊的店主聽完匆忙辯解，他語氣急促地說道：“胡說，難道我還能下毒害你們不成，大家都是老鄰居了，我這家店也開了這么多年了，怎么就你們有事？”

        “誰知是不是你兒本來身體就不好，今日病發，或是你們今日在別處吃了什么東西，正好吃完我店里的東西才毒發，這怎么能賴到我的頭上。”

        民婦一聽這話，也急了，“你胡說，我兒根本就沒有病，以前也沒有這樣過，我們去你家店里吃東西之前也不曾吃過別的什么東西。”

        “哦，照你這么說，為什么就你兒中毒了，你沒有中毒，難道我下毒還挑人不成。”

        “這……”婦女還想著辯解，可是實在想不出別的什么理由了，最后只好冒出一句：“誰知道你那是什么毒？”

        此話一出，店主冷笑一聲，“呵，真是笑話，找不到借口，就隨意編排這么拙劣的理由，污蔑于我”

        門外聽審的眾人聽完也是議論紛紛，覺得兩人所說都很有道理的樣子，一時之間也難以分辨孰是孰非。

        堂上的顏為沒有急著開口，只是安靜地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堂下的兩人。

        正在這時，門外的衙役喊道：“回大人，大夫來了。”

        顏為點了點頭。

        五十多歲的大夫拜過顏為，立即上前為孩子診治。

        片刻之后，說道：“看這孩童癥狀確實是吃錯了什么東西導致中毒了，但是具體是什么毒，回大人，恕小民孤陋寡聞，一時也查不出來。”

        顏為的眉毛微微擰著，臉上透著一股嚴肅，點了點頭。

        這時，堂下又有人求見，是兩個身強體健的年輕人，都聲稱今日吃了王家的東西之后都有和這孩童相同的癥狀，只是稍微輕一些，故以為是自己身體不舒服，并未往店家有問題上去想。

        聽完這些，婦女松了一口氣。

        那個王家店主此時驚詫不已，他嘴角哆嗦，手抬起來揮了揮，大聲呼到：“冤枉啊，大人，小人的飯菜真的沒有問題啊，小人更沒有在飯菜里下毒。請大人明察。”

        眾人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人群里傳來人聲，“還說自己冤枉呢，只有一個還可以說是巧合，現在有三個人都是因為吃了他家的飯菜中毒的，還狡辯說自己家的飯菜沒有問題。明明就是奸商。”

        “對啊……”

        “就是，就是……”

        其他人紛紛表示贊同。

        顏為的手指輕敲著桌面，腦袋微微轉向一邊，眼波流轉，長長的睫毛隨之輕輕顫動。看他的神色像是在細細思量著什么。

        堂后的昌寧認真聽著，倒要看他今天怎么判。

        少頃，顏為的溫潤而清雋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三人將今日所吃的菜報出來。”

        那三個人面面相覷，都摸不準大人是何用意。

        但是婦人還是老老實實，一樣一樣細數道：“民婦今日吃了麻婆豆腐、西紅柿炒雞蛋、清蒸魚肉，哦，對了，因我兒想吃牛肉，還點了一盤青椒牛肉。”

        其他兩人報道：“小民們今日點了東坡肉、亂燉、炒土豆絲、地三鮮、青椒牛肉、魚香茄子。”

        報完菜單后，大家都很安靜，不知這有何不妥嗎？

        衙門口圍觀的眾人竊竊私語。

        “是不是這些菜里哪一道有毒？”

        “那光聽菜名也聽不出來吧？”

        “這下毒難道只下到一道菜里了？”

        “若真是下到一道菜里了，那如那店家所說，婦人為何沒事啊？”

        “是啊，你說這人開門做生意的，下毒害人也不太合理啊。”

        他們報上來的菜單都有青椒牛肉這道菜，難道這僅僅只是巧合嗎？

        顏為思索片刻對那民婦問道：“你今日可吃了那盤青椒牛肉？”

        民婦抬頭想了一會道：“沒吃，我兒特別喜歡吃牛肉，所以我都不舍得吃，只吃了青椒。”

        顏為了然地點了點頭。

        他不動聲色說道，“此事還需調查，你們今日隨我到店里看看，是不是店里的飯菜不干凈，或者真的是放了什么毒藥。”

        圍觀群眾：“對啊，就應該去店里看看。”

        “可是，若真是下了毒，現在痕跡是不是都被清理干凈了，還查得到嗎？”

        “你操什么心啊，大人自有辦法。”

        顏為從堂上走下來，店主在前面帶路，眾人一起將陣地轉移到了王家店里，昌寧和桂花在人群后也跟了上去。

        進到店內，顏為直奔廚房。

        衙役們分散四處查找線索。

        顏為環視了一圈，發現廚房還算干凈。灶臺、廚具、原食材，從表面來看看不出什么異樣。廚子們站在一邊，臉上都是惶恐不安的神色。

        一邊的灶臺上放著一盤剛剛炒出來的牛肉，顏為拿起來聞了聞，又用筷子夾起一塊嘗了一下，最后將牛肉交給大夫和仵作去查驗。

        眾人都看著顏為，不知道他是查到了什么。

        顏為又轉頭對王家店主說道：“你這牛肉哪里來的？”

        店主不敢隱瞞，便說道：“是從東市張屠夫拿過來的。他一直為我們店提供牛肉。”

        顏為轉頭對衙役說道：“傳這個張屠夫到衙門。”

        衙役回了聲“是”，便匆匆去尋人了。

        將一些人證、物證一并帶上，眾人一起回到了衙門。

        張屠夫到的時候一臉不安，一副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的樣子。

        顏為又問：“這牛可是你家的？”

        張屠夫不敢隱瞞，道：“回大人，這牛是小民家的，今早宰好才送去的王家店里。不知是怎么了？”

        旁邊的主簿說道：“你家的牛肉害人中毒了。”

        張屠夫一聽這話，心中大駭，忙道：“大人，小人不知啊，跟小人沒有關系啊。”

        顏為又問：“這牛是哪里來的？”

        “回大人，原來的販牛商提價了，正好有另一家找上門來，說可以以比原來還低一點的價格將牛賣給小民，于是小民就同意了，這今天賣給王家的牛肉就是那個販牛商的。”

        顏為了然，喚衙役招來了販牛商。

        不久販牛商就來了，此人中等個子，身材壯實，一張臉上透著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個經驗非常豐富，慣于在生意場上混的商人。

        然而他也表現得十分委屈，仿佛此次事件與他毫無關系。

        “大人明察啊，小人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人賣牛給他們的時候牛還是好好的，一點問題也沒有，真的不關小人的事啊。”

        顏為盯著他，目光嚴厲，“到了此時，你還不肯認罪？”

        販牛商連磕了幾個頭，大喊：“小人確實什么也沒有做，大人要小人如何認罪啊？”

        真是死不悔改，冥頑不靈。

        顏為從仵作手里接過證據，他看著堂下跪著的人，聲色俱厲地說道：“你看一看這證據，爾還要狡辯嗎？”

        原來，在他家的其他生牛嘴里，仵作驗出了殺青竹蛇的味道，然后還他家中找到了已經磨成粉末的殺青竹蛇。

        販牛商真的不知道這個知府到底是怎么查到他的牛有問題的，也不知他怎么想到殺青竹蛇的。

        但是面對證據，他哆哆嗦嗦抬頭看著堂上的顏為，這個人看著面相十分溫和，如今卻顯得愈加嚴厲，終于不得不交代了。

        原來他買回牛以后，為了賺錢，將殺青竹蛇入藥，再磨成粉末與禾秸攪拌后喂牛，只消十來天的功夫，牛的體重就會增加十倍。

        雖然這樣的牛有輕微的毒性，但是不會令人致死，只會讓人有一些惡心嘔吐的現象，所以依然可以拿到市場上去賣。

        那些吃了生病的人，根本不會想到生牛肉有問題，只會以為是吃壞了東西。

        而這次那孩子癥狀比較明顯，可能是因為孩子小，承受不了這個毒性，或者是一下子食用太多了。

        案情終于真相大白，昌寧聽完以后氣憤不已，一掌拍在桌子上，竟然有如此利欲熏心，損人益己的無良商人。

        顏為狠狠懲治了販牛商，令他賠償了原告的損失，然后收進了大牢。

        同時判王家店主也給與婦人一定的補償金，并告誡他下次若再有人因為吃了他家的東西出問題求助的，必定先以病人為先。

        幾位原告最后都千恩萬謝才走，人群里也都是一片嘖嘖稱贊聲，更有不少少女當場表白，“大人，你好厲害啊。”“大人，您太英明神武啦。”

        甚至有一兩名膽大的少女想要沖破衙役的阻攔，進入堂內，將手中握著的香囊給顏為。

        大家最后走的時候都是依依不舍，可以預見，顏為在榮京的名聲又響了一些。

        顏為回到后堂時，昌寧正坐在椅子上品茶，顏為行了禮，說道：“剛才忙于公事，讓皇上久等了，請皇上恕罪。”

        昌寧喝了口茶，道：“無妨。”

        “皇上今日來找微臣是為何事？”

        昌寧從椅子上站起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就是聽聞愛卿近日風頭日盛，就想親自來瞧瞧。”

        顏為輕笑出聲，聲音爽朗坦然，倒是沒有在意昌寧所說的風頭日盛背后的意思，只說道：“讓皇上笑話了。”

        “笑話什么？少女們的眼光哪里有錯？”

        聽聞這話，顏為的眼皮抬了抬，有些神色莫測地看著昌寧。

        昌寧的臉上倒是一片坦然，沒有絲毫異樣之色，仿佛這就是一句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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