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牢籠
沌初四年，陽春三月，萬物復蘇，綠芽初萌。
顏為入京已有半年。庭院前的芍藥也開始發新芽了，從土壤里冒出尖尖的頭部，不是嫩綠卻是深紅的顏色，好似要開花了一般。顏為蹲在地上，用手一個接一個地清理掉去歲冬日蓋在芍藥株上的木頭、樹皮和草屑。
“你說今年夏天這些芍藥會開花嗎？”顏為一邊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頭也不抬地問著身邊的樓億。
樓億用手撓了撓腦袋，“我聽說剛栽種的芍藥要幾年才能開花呢，所以今年可能開不了了吧。”
自栽種了這些花苗，大人便三天兩頭注意著給花澆水，隔一段時間便給花施肥，說是認真細致周到都不為過，大人對自己都沒有對這些花上心。
“是嘛”顏為似反問，似嘆息。
“先生又在侍弄這些花草了？”
一道溫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顏為回頭看，又是羅之鶴。
這段時間羅之鶴造訪他家已成家常便飯，他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笑著站起，又走到水缸邊，用木瓢舀起水，將自己的手洗凈，又用掛在一邊的粗布細細擦干。
“你怎么有空來找我？”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顏為和羅之鶴已經十分相熟了。
“你看現在不是春天來了嗎？我看四處風景都好得很，東城平倚河邊的十里桃花開了，柳樹也綠了，所以之鶴想邀請大人一起去游河賞花、賞柳可好？”
顏為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春日踏青游河，再賞花賞柳，這個主意不錯。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致先還想邀請一人，不知可否？”
羅之鶴笑著走到顏為身邊道：“但憑大人之意，之鶴沒有意見�！�
“那致先便邀請陳將軍一起去了�！痹捳f完，顏為狀似不經意地看了羅之鶴一眼。
羅之鶴的笑意有些僵在嘴邊，神色有些飄忽，似是有什么亂了心神。
顏為將她的一切反應都盡收眼底。
羅之鶴過了片刻才回道：“好。”
于是，顏為對早已立在一旁的樓億說道：“到陳將軍府說一聲，就說我請敬映去游河�！�
樓億領了吩咐，點頭離去。
“你恐怕不知道吧，陳將軍就住在我家不遠處。”
羅之鶴笑著點頭。
她怎么會不知道呢，她不僅知道他就在顏為家附近，還知道他們兩個是好兄弟，陳敬映還十分敬重顏為。
不是這樣，她也不會來找顏為。
只是沒想到，顏為竟然會提議叫陳敬映一起去游河。
不多一會兒，三人就在顏為家門口匯合。
陳敬映騎著駿馬奔馳而來，一眼就看見了顏府門前的馬車和站在馬車邊的兩個人，他們一個沉穩儒雅，一個氣質清幽，站在一起相得益彰，宛如璧人。只是兩人站的位置不近不遠，不過分親近也不過分疏離，倒讓人琢磨不透兩人是什么關系。
羅之鶴經常來找顏為，這事他也是略有耳聞的。
怪不得兄長會叫他游什么河，他們平日相交，多是一起騎馬射箭，切磋武藝什么的，兄長素知他平日不愛這些文藝事。
三人一起坐著馬車到了東城平倚河，春日郊游的人還挺多，沿河的街道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商鋪的店家和路邊擺攤的小販生意都做得如火如荼。
果然是榮京城，比其他地方都要熱鬧，這東城平倚河更是城中一景，春天來了，湖邊十里的桃花競相開放，飄香汲汲，為這春日添了第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又有佛堤的青翠嫩綠的楊柳映襯，湖邊景色更是一絕，因此平倚河不僅吸引了城中的達官貴人、普通百姓，不少騷人墨客也會聚集于此處飲酒對詩、唱曲作畫。
考慮到羅之鶴一個太傅之女，又未出閣，不便跟著他們兩個大男人拋頭露面，顏為特意租了條較小的船，沒有和大船上的眾人混在一起。
陳敬映和羅之鶴今日都沉默良多，整個過程似有意回避似的，只自顧自地看著河岸風景，既沒有對視，也沒有說話。
下了船，陳敬映便找借口先行離去了。
顏為和羅之鶴一起在河邊街散步。
沒走兩步，羅之鶴便開口了，“先生早知道了？”
顏為淡淡一笑：“何事？”
“我之所以常常來找你，是因為那個人�！比绻皇牵袢找膊粫匾饨嘘惥从骋黄饋砹�。顏為聰明過人，這點事果然瞞不過他。
羅之鶴當真聰慧，有些事不過露了點蛛絲馬跡，她自己便能猜到前因后果。
看來他的苦心沒有白費。
“你不是也想見他嗎？”
心事被戳破，羅之鶴也沒有難堪，顏為這人總有一種深沉又強大的感覺，可是他卻不因此而盛氣凌人，也不因此而睥睨眾生，反而接近他的人都覺得他心有溝壑，胸懷天下，愿意去關心幫助他人。
因此羅之鶴非常信任顏為，認定他不會嘲笑自己�，F在是他身邊人的事，想必他不會袖手旁觀。
想到這，羅之鶴鼓起勇氣開口道：“可否請先生幫我一個忙？”如果假意跟陳敬映說他們兩個現在已經心意相通，要談婚論嫁了，他會怎么樣，是不是就會意識到她的重要性，就肯回頭了？
說來說去，即使陳敬映對她這么冷淡，她還是不愿放棄，她承認自己就是傻，而且是傻到家了�？墒切闹蚋揪筒皇撬梢钥刂频�，強硬地命令自己放下，只會讓她更痛苦，反正她都等了這么久了，也不介意再等等。如果就此放下，她可能真的得聽從家里的安排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了。
“我不是已經幫過你了嗎？”數次登門拜訪也沒有將她拒之門外，不過是憐她對陳敬映的一片癡心。
他看著這二人，也不想他們白白錯過罷了。
羅之鶴錯愕地抬頭，一句話她已經了解了顏為的意思，這般平日里私下往來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再多已是不能了。今日里他叫來陳敬映就表明他要他們自己去解決這個問題，今后恐怕不會再默許她利用他的行為了。
見羅之鶴沉默不語，顏為又淡淡開口道：“我心中也有想守護的人。”
他容不得自己有哪怕一點點的污點，阻了她向他走來的路；也怕她心中對自己有一點點的意，而這些事會讓她有一絲一毫的不快。
想到這，顏為苦笑，從何時起他變得這般卑微了，明明那個人也沒有對自己承諾什么，也沒有說喜歡他�？墒撬呀浭肿杂X地為她守身如玉了，如果跟別的女人有什么瓜葛，不僅怕她厭棄自己，他更會痛恨自己。
即使所有的這一切她什么都不會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就是想這樣做。他就是想把所有人拒絕于千里之外，他就是想一心望著她，傻傻地盼著她。
這樣做他高興極了。
她不是他的，他卻是她的。
他甚至渴望著她能給他個機會，讓他是她的。
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牢籠，沒有籬笆，沒有墻，卻能讓人連人帶心都給囚住，甚至除了心中的那個人，誰也不能將他救出去，就連他自己也不能。
如果她始終不來，大抵結果是他一個人困死在這個自己親手制的囚籠里，終不得歡快罷了。
思及此，心頭又涌上一股酸意，一直傳到他的嘴邊，最近只要一想到她，他就會這樣。
明明今日出來春游應該開心的啊，人潮如織，春意盎然，天高海闊，任人翱翔。
可是即使置身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對如此春意美景又有何用，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滿心滿眼，所思所想全部都是她。
羅之鶴看著顏為忽然停住，左手撐在了心口上，蹙著眉頭，一副不舒服的樣子。
“先生，你怎么了？”
羅之鶴有些擔憂地想伸手扶住顏為。
顏為卻擺擺手拒絕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沒事，走吧�！�
羅之鶴看著他，“先生你是對的，我明白了�！�
她會自己解決與陳敬映的問題。
顏為點了點頭。
羅之鶴又問：“那先生您心中之人也喜歡您嗎？”
聞言，顏為眸光有一絲的暗淡，“我不知道�！�
“��？感情大人也在暗戀別的姑娘�。扛星檫@東西真是誰粘誰知道苦，偏偏還都身不由己，即使知道飛蛾撲火也甘愿�！�
顏為淡淡一笑，那面上卻不知為何帶了些苦澀之味。
“你看陳敬映，他今日對我還是不聞不問。一點用也沒有。”羅之鶴嘆了口氣，“或許他真的早就忘了我了”
“在我看來，敬映并非無情的人�！比羰钦鏌o情，今日也不會如此沉默，顯得過于刻意。何況以他對陳敬映的了解，他對羅之鶴當是有情的，只是被什么事情給牽絆住了。
思及此，顏為又道：“自我認識他以來，他一直都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樣的過往，但是想來他要忘卻這些也非易事，他這么對你或許是有什么苦衷吧。”
羅之鶴看著他，“真的嗎？”
“嗯，敬映平日里，不擅交際，也不愛說話，心思都藏起來，可你若對他好，他卻記得清清楚楚。慢慢來，別急�！�
羅之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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