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眼看就要餓死
“你體會過住在筒子樓里面,傍晚時分,家家戶戶升起炊煙,滿樓都是飯菜香味,自己一家人卻只能就著煮熟的爛菜葉,喝著米湯的滋味嗎?”
“你知道吃了摻了老鼠藥的毒餃子,藥死了后,在臘月寒冬凍了一整夜的尸體,是什么模樣嗎?”
陳虎喃喃出聲,他的眸光,黯淡而深邃。
這一刻,火光照耀在他的臉上。
紅暈浮現(xiàn)在他近來幾日因為不修邊幅,顯得稚嫩而滄桑的臉上。
望著他決絕而苦澀的神情,馬老三這一刻直接就呆愣住了。
對于馬老三而言,陳虎說的這個故事里面,有許多他不能夠理解的點。
例如筒子樓、工廠職工、下崗等等……
他更不明白陳虎會為一個故事,而神情悲愴。
畢竟,在馬老三的視角中,陳虎一直以來都生活在上河村,這輩子走過最遠的地方,也僅僅只是小鎮(zhèn)而已。
在進山打獵之前,陳虎仿佛與這上河村幾十戶人家的孩子,并沒有什么兩樣。
陳虎仍在細細講述著那個故事,馬老三靜靜聆聽著,不作言語。
時間來到1987年的冬天,北方的一座工業(yè)小鎮(zhèn)上。
作為家中獨子的陳虎,不僅備受寵愛,還自幼天資聰穎。
在這個幸福樸實的職工家庭中,年幼的陳虎從牙牙學(xué)語,再到義務(wù)入學(xué)。
一家三口搬進了新家,父親作為技工薪資,也屬于周圍人中的佼佼者。
依照陳虎父母的考量,等到兒子上初中后,一家子就搬到縣城去。
到時候,陳虎父親再申請調(diào)任。
性格穩(wěn)重的父親,賢良淑德的母親,再加上天資聰穎的兒子,仿佛什么好事兒都讓這一家子占盡了。
可往往悲劇的開端,都源于幸福的過往。
這是一場席卷了成千上萬家庭的悲劇,由于開放私營,大范圍的工廠倒閉,造成了一股失業(yè)下崗洪流。
這股洪流裹挾的巨浪,讓無數(shù)的家庭,在一夜之間,走投無路。
作為洪流之下微不可察的一分子,陳虎一家也隨著大浪砸下。
一時之間,陳虎父母都慌了神。
陳虎父親下崗兩月后,家里面已然到了近乎揭不開鍋的狀態(tài)。
這一晚,餐桌上僅有一鍋白粥和一碗腌菜。
年僅七歲的陳虎,不明白為什么一連一整月都見不到半點兒葷腥。
他望著碗里面的白粥,賭氣似的用筷子撥弄著。
父親見陳虎這般糟蹋白粥,本就因為失業(yè)后屢屢碰壁,而積攢的怨氣無處發(fā)泄,當(dāng)即便沖著年幼的陳虎,大聲怒吼道:
“不吃滾出去!別膈應(yīng)人糟蹋糧食!”
母親見狀,狠狠的瞪了父親一眼,接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撫著陳虎的頭,安慰著被父親嚇到的陳虎道:
“小虎乖,吃完后,媽媽明天去劉嬸家給你買豆?jié){。”
陳虎沒吭聲,埋頭吃完米粥后,便賭氣不看父親,自個兒跑進了里屋,關(guān)上了門。
屋外夫妻倆望著桌上的米粥發(fā)愁。
丈夫埋著頭,默不作聲。
妻子則微微嘆了口氣,詢問道:“今兒你說去進貨的事兒咋樣了?”
丈夫呼出了一口濁氣,伸手去兜里面,想拿香煙卻摸了個空。
他不禁苦笑著搖頭,原來為了節(jié)省開支,以往老婆督促他戒了這么多年的煙,現(xiàn)在就這么簡簡單單的斷了。
他微微瞇著眼,仰倒在椅子上,神情自嘲的笑道:
“沒了!”
妻子見丈夫這副模樣,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道:
“沒了?什么就沒了?你把話說清楚!昨晚你和我說得好好的,今早拿著錢去進貨,看看能不能謀個營生。回來的時候,你扁擔(dān)空空,我還說你賣光了,現(xiàn)在又說沒了,這是什么說法?”
丈夫臉上怪異的自嘲笑容并未停止,隨著笑聲逐漸擴大,甚至于他的眼角都涌現(xiàn)出淚花。
他一邊笑著,一邊從兜里面掏出一張五元面值的紙幣,攤平拍在桌上,沙啞著喉嚨道:
“全在這兒了!全換了一張假錢!”
本來,望見丈夫取出的五塊錢,妻子的眼中當(dāng)即就閃過一抹驚喜。
但聽到丈夫的話后,妻子卻頓時渾身一震,接著顫抖著手,將那張紙幣拿到手中。
看了半晌,妻子的臉上不由得也多了一抹苦笑。
她十分鎮(zhèn)定的將那張假幣拿起,然后走到爐火邊上,不由分說的扔進了爐子。
一陣青煙升騰,盤旋在屋內(nèi),伴隨著火光一閃而過,這一家所有的希望,全部都葬送在了這張假幣上!
轉(zhuǎn)眼到了年關(guān)這幾日,家中僅剩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一點米。
半碗小米下鍋,煮出來大半鍋清湯寡水的米湯。
這一次,妻子再端著米湯上桌,陳虎不再似以往那般賭氣。
一連幾月的缺衣少食,讓得陳虎消瘦不少。
望著米湯和腌菜,陳虎也不再埋怨,也不再糟蹋,反倒是大口大口的喝著。
陳虎一邊喝,一邊盯著鍋里,喝完后抱著碗不出聲,等到父母都喝完碗里面的米湯,這才小心翼翼將碗遞出去。
一鍋米湯,一家人分勻了喝下,莫說是大人,就是孩子也仍舊饑腸轆轆。
這一晚,陳虎十分乖巧的進了屋子,早早睡下。
年幼的他懂事的想著,只要睡著了就能不餓,可饑餓感卻不斷侵襲著,讓得陳虎無法入睡。
夫妻兩人此時坐在餐桌前,望著空了的鐵鍋,對坐低頭,一言不發(fā)。
實在睡不著的陳虎,暈乎乎的爬起身,正想著去廚房找些吃的,走到門口,卻聽到了父母的交談聲。
飯桌前,妻子壓低了聲音,神情漠然說道:“要不把小虎找地方送走吧?再這么下去,孩子年紀(jì)小,身體扛不住。”
丈夫沒有接話,低著頭,讓女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仍舊一言不發(fā)。
女人接著“嗤笑”一聲,歪著頭,喃喃自語道:
“樓上孫正她媳婦兒昨天跟車去外地了,聽街坊議論說好些個女人去了外地做皮肉生意。一家?guī)卓谧樱筋^來卻要女人出去脫了褲子養(yǎng)活。”
聞言,丈夫這才抬起了頭,他微微瞇著眼,仰起頭,沉聲道:
“送小虎走吧!這日子我不打算熬了!你怎么想、想怎么做,都隨你!我這輩子早早送走了父母,盡孝不夠,對不住他們。如今還得把兒子送走,不能出力養(yǎng)育他,也對不住他。娶你進門,沒讓你過幾年好日子,如今落得個缺衣少食,眼看就要餓死的局面,我更對不住你……”
說著說著,丈夫的聲音,沉寂下去。
頓了頓,男丈夫又接著漠然道:
“家里面還能賣的,你可以跟著變賣了。跟車去外地的話,多少也是一條活路!你以后好好的,我下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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