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看著邊上有些沉默的林周，想了想，張了張口說道：“那個……”

        “沒事兒。”林周的語調似乎顯得格外的平靜，“當時競賽的事情因為我要出國，所以來不及追究。”

        說著，林周抬了抬眼皮，不知道望向著哪里：“現在，那就一起來吧。”

        “那必須的！”朝顏點頭道，“好家伙，給她臉了。”

        說完，朝顏又轉頭看了看林周的臉色，有些猶豫地開口道：“那那個，江郁……”

        “江郁啊。”林周彎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眼神卻有些發冷，“我跟他很熟嗎？”

        -

        走出機場的那一剎那，空氣中熟悉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

        林周抬起頭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感覺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

        三年了，她終于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城市。

        林周沒有回家，而是在周教授公司附近的酒店里暫時住了下來。

        家里三年了沒有人去打掃，估計也全都是灰沒法住了。

        和走的時候一樣，現在回來時，林周依舊沒有什么太多的行李。

        她現在全身上下最寶貴的，估計也就是她那臺全是重要研究數據的電腦了。

        稍微收拾過后，長途飛行過后的疲勞感瞬間侵襲而來。

        林周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色，沒有太多時間來感慨人生的無常，就先沉沉地睡了過去。

        依舊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趕到公司的時候，朝顏已經坐在研究室里了。

        研究室的門沒有關，看見林周突然進來，朝顏似乎有些慌亂地想要關掉自己的電腦屏幕。

        “怎么了？”看到她如此反常的動作，林周疑惑地湊上前去看了一眼，“看什么呢？”

        朝顏還沒來得及關掉正打開的頁面，林周已經一眼瞄到了屏幕上面的內容。

        屏幕上顯示的，是隔壁ly正在舉行的新品發布會。

        林周看向屏幕的時候，鏡頭正好掃過了江郁那張清冷的臉。

        和記憶中的樣子相差不大。

        看什么都冷冷淡淡，面無表情。

        只是現在成就匪淺，看上去更沉穩了些。

        吳圓作為這次新品的主要研究人員，正站在江郁的旁邊，對著鏡頭介紹這一款新品的詳細信息。

        不一會兒，吳圓的介紹結束，她轉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江郁。

        兩人目光相撞，繼而相視一笑。

        清冷瞬間化開，漾成了眼底的笑意。

        林周站在那里，靜靜地盯著屏幕里的那兩個人。

        記憶中，江郁似乎總是冷著一張臉。

        當年林周在他身邊轉了這么久，似乎都沒怎么見他笑過。

        原來，他也是會笑的。

        只是對著的人不同罷了。

        朝顏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林周。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林周的表情卻十分的平靜。

        似乎屏幕里的那兩個人和她并沒有任何的關系。

        沉默了半晌，林周突然開口說道：“我就說江郁他們整個家族都是做實業的，跟ai根本扯不上半點關系，他怎么會突然去開了個ai公司。”

        “原來是有吳圓在啊。”林周這才恍然明白了過來。

        “你們幾個之前好像都是同班同學吧。”朝顏突然問道，“高中的時候他們倆關系好嗎？”

        “他們倆關系好嗎？”林周稍稍回憶了一下，然后搖頭道，“沒有吧，高中的時候我都沒見他們倆說過話。”

        高中那會兒，吳圓是個拿貧困補助的學生，林周對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個坐在角落里默默學習的人。

        有一次在實驗室里，吳圓順手幫了林周一個小忙，林周發現她對ai也很感興趣，只是因為需要太大的花銷才沒能繼續深入學習，于是就邀請她做了自己的搭檔。

        在林周的印象中，吳圓一直都是跟在自己后面默默做事的人。

        兩人一起搭檔著做實驗、參加比賽什么的也都很有默契。直到后來發生了那件抄襲事件之后，林周的第一反應也是不可置信。

        “那他們兩個人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呢？”朝顏詫異道。

        “誰知道呢。”林周淡淡地說道。

        林周在朝顏旁邊坐了下來。

        她打開電腦，開始查找她之前高中的時候研究那個芯片的數據資料。

        時間有些久遠，她現在電腦里的那些資料已經不太全了。

        “這件事情我已經跟周教授說了。”朝顏倒了杯水給林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道，“公司肯定會幫你討回公道的。”

        “嗯。”林周點頭。

        盯著電腦上資料不太完全的文件夾，林周突然間想了起來，在出國之前，自己當時還有很多的實驗數據都被她當成廢紙一起整理到了雜物間里。

        看來，再怎么不愿意，她還是得要回一趟家。

        林周的家離公司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她走到公司門口，伸手打了一輛車。

        “你好，去哪兒啊？”一上車，司機十分熱情地轉頭問道。

        “海景花園。”林周脫口而出道。

        剛一說完，林周突然一頓，馬上又改口道：“不好意思啊，是去海景花園旁邊的城市花園。”

        “好嘞！”司機并沒有覺察出什么，樂呵呵地一腳油門直接開了出去。

        上車后，林周沒再接話，而是默默地把腦袋靠在了椅背上面。

        車窗開了一半，路邊的風直直地吹了進來，把林周額前的碎發吹得有些凌亂。

        可她依舊迎著風，靜靜地盯著車外飛速倒退著的風景。

        才過去三年，路邊的景象似乎并沒有改變太多。

        林周像是回到了當年放學路上的場景。

        那會兒，林周不讓自家司機接送，硬是厚著臉皮蹭上了江郁的自行車后座。

        江郁在前面冷著臉騎車，腰板挺得筆直。

        風帶著他的衣角擦過林周的臉，有些微癢的感覺。

        林周側著身子一躲，正好看見少年脖子后面的幾縷發尾，貼著校服白襯衫的領子鉆了進去。

        林周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想去摸一摸那幾縷貼在后脖頸上軟軟的頭發。

        察覺到林周在后面亂動，江郁沒有說話，卻是悄悄地把車速慢了下來。

        林周探著腦袋，似乎能聞到江郁白襯衫上干凈的皂香。

        司機見林周半天了也不說一句話，以為是她心情不好，也就沒有再嘗試著和她搭話，而是直接把油門踩到飛起。

        沒過多久，眼前就出現了林周十分熟悉的海景花園。

        “城市花園是吧。”司機的話打斷了林周的思緒，“到了，要開進去嗎？”

        “哦，不用了，就在這邊下吧。”林周搖了搖頭，打開車門走下了車。

        林周轉過身去，朝著海景花園對面的城市花園走了過去。

        城市花園這邊的家，林周確實是沒有來過幾回。

        雖然只隔了一條馬路，但是這兩個住宅區可謂是相差甚遠。

        一邊的海景花園是市里有名的別墅區，從外面就能看出里邊的氣派裝修。

        而另一邊的城市花園，只是個非常普通的小公寓而已。

        三年前，林周的家里出事，她家位于海景花園的別墅也隨之被拍賣，只剩下家里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在城市花園里的小公寓可以住了。

        不過，林周在那之后很快就被送到了國外，其實也沒有在城市花園住過太長的時間。

        林周沒有再回頭看，而是憑著記憶，朝著她們家現在的小公寓走去。

        當年的她還在上高中，對家里的事了解得并不是很多。

        不過，就憑林周對她媽媽的了解，她十分肯定她的媽媽林婉并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憑著記憶走到門前，林周照著之前的那個密碼打開了自家的大門。

        并沒有林周原本想象之中的那股撲面而來的灰敗氣息。

        讓林周沒有想到的是，三年沒有人來過了，這里面竟然還勉強算得上干凈整潔，只有邊角的茶幾柜子上覆了一層薄灰。

        這邊的房子不大，雖然對這兒并不是很熟悉，但是林周稍稍翻找了幾下，就找到了被她之前堆積在雜物間底下的大箱子。

        林周擦了擦箱子上的灰，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這個箱子。

        一大股灰塵瞬間從里面冒了出來，林周嗆得一連咳了好幾下。

        稍稍緩過來一些之后，林周低下頭去，一沓一沓慢慢地把一大堆紙張都給翻了出來。

        從前記錄數據資料的那個藍色文件夾十分醒目，但不知為何林周卻沒有直接伸手去拿它。

        她就這么直接坐在雜物間的地板上，慢慢地翻看著她三年之前那些生活的回憶。

        有很多她自己都不記得的各種獎狀，沒想到林婉竟然都替她收著。

        突然，林周的眼神一頓。

        她看見了那張在她四年前生日的時候，參加的市高中生演講比賽的獎狀。

        那張獎狀的上面寫著：二等獎林周。

        那會兒林周上高二。

        生日那天，常年在公司里忙得腳不沾地的林婉難得請假回家，說要陪她一起去參加比賽。

        出發前，林周信誓旦旦地跟林婉保證，自己一定能給她拿個一等獎回來。

        沒想到因為結束前的一個小失誤，她最后只拿到了二等獎。

        二等獎其實也還算不錯。

        但在林婉眼里，這就等于不及格。

        林周那天看見江郁和別人一起走后心情本來就不好，她在臺下和林婉爭論了幾句后，一氣之下打碎了當時的那個獎杯。

        林周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后，仰起頭來眨了眨眼。

        突然，她的視線停留在了一旁柜子上的某一處。

        林周順手一撐站起身來，走到了柜子的面前。

        那個演講比賽的獎杯竟然完好無損地擺在柜子里面。

        林周稍稍回憶了一下，自己當時似乎是怒氣沖沖地直接頭也不回朝外面跑了出去。

        應該是林婉后來又向主辦方重新要了一個獎杯吧。

        林周回想著當時林婉板著臉的那句“不得第一，剩下的第二名跟最后一名有什么差別”，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兒想她了。

        林周彎腰撿起那個裝有資料的藍色文件夾，小心翼翼地放在包里藏好。

        然后，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決定要出一趟門。

        現在并不是什么年節，郊外的山間一片空蕩蕩的，幾乎看不見什么人影。

        林周下了車，沿著山間小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上去。

        前幾天剛剛下過雨，山間的小路上還并沒有完全干透。

        鼻尖縈繞著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濕潤氣息，還夾雜著一些林周手里白色野菊花的味道。

        只知道是在這邊的墓園，并不知道具體位置的林周一排一排地找了過去。

        沒過多久，她就在不遠處看到了林婉的名字。

        照片上的林婉依舊是平常那副板著臉的樣子。

        這個獨自一人把林周拉扯大的女強人，在林周的印象當中似乎永遠都是這副最要強的臉孔。

        現在仔細看看，林周卻發現她眉眼間的神情里似乎還帶著幾分柔和。

        除了各種商務場合，林婉平時很少有拍照的習慣。

        而這張照片，是林周曾經親手幫她拍的，一直擺在林周家客廳里的那張。

        林周在林婉的墳前慢慢地蹲了下來，把手里的那束野菊花放在了她的墳前。

        “媽。”三年未見，平時就很少和媽媽聊天的林周一時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么好。

        想了想，林周輕輕地開口說道：“我現在，還挺好的。”

        林周：“周教授很照顧我，實驗室里的人也都很好。”

        林周：“高中那會兒，你老不讓我去實驗室，說不能靠這個吃飯，讓我專心讀書。我現在，已經靠這個吃上飯了，你就別擔心我了。”

        山間的風很輕，卷著林周的聲音吹向了遠處。

        林周抱著膝蓋，靠著墓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突然，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靠在邊上的另一個墳。

        都還挺干凈的，可能是這個墓園里的工作人員比較勤快些吧。

        邊上的另一個墓碑上，刻著的正是林周自己的名字。

        三年前的那場飛機事故，國內的一些親戚朋友都以為林周在那場事故中遇難了。

        林周也沒有別的親人了，據說這些后事好像還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給辦的。

        林周突然低頭笑了一下。

        這樣其實也挺好，無牽無掛的。處理完國內公司里的事情之后，她估計也不怎么會再回來這里了。

        不過公司的事，似乎也有些棘手。

        林周其實想不明白，江郁他們公司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的這個小破芯片也不是什么頂尖的技術，都在同一個行業里，根本就沒必要這么撕破臉皮。

        這么想著，林周突然腦中閃過了什么。

        當年林家出事的時候，江郁似乎說過他可以幫忙。

        后來林周在國外想要查明她們家出事的真相，卻看到她媽媽最后留給她的話：不要查。

        難道林家的事，跟江郁他們江家有關？

        一陣風吹過，林周突然感覺身上有些發冷。

        看來，她得再國內多待上一陣子了。

        林周看向墓碑上林婉的照片，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媽，我想要查下去。”

        天色開始漸漸地沉了下來，郊區太晚了也不太好打車。

        林周站起身來，準備要回去了。

        林周稍微拍了拍身上沾著的塵土，低著頭沿著山路慢慢地走了下去。

        山間很靜，耳邊只能聽到草叢里輕微的蟲鳴聲。

        突然，林周感覺到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她聽到了前方的不遠處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這個時間，有誰會到這兒來？

        林周瞬間心里一緊。

        不過，應該也不會有人到這個地方來干什么壞事的吧。

        這么一想，林周剛剛那根緊繃的弦立馬就松了下來。

        可能是有跟她一樣情況的人，或者也有可能是這人比較奇怪罷了。

        林周沒有停下腳步。

        她還是跟剛剛一樣微低著頭，照著原來的步子目不斜視地朝著前面走去。

        沒走幾步，林周可以感覺得到，前面的人已經距離她很近了。

        山間的小路十分逼仄，大概只能容得下兩個人緊挨著并排通過。

        感覺到對面來人的靠近，林周微微側了一下身子，自動往小路邊上靠了一些給那人讓路。

        沒想到這時，前面的那人突然就停下來不動了。

        恰好一陣輕風吹過。

        林周似乎聞到了空氣中那一股曾經十分熟悉的清冷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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