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蓮沐蘇，自然不是那得了好處還賣乖之人，故而他主動(dòng)引出此事，讓范公心里高興得很，心道果然沒錯(cuò)看人，是個(gè)有良心的。
　　“這？！”蓮沐蘇也裝作驚奇的樣子：“說來是巧，前些日子學(xué)生恰好拾得幾本書，本本皆是只聞其名、未見其容的絕世孤本，那落書的老先生倒是遠(yuǎn)遠(yuǎn)碰見過，如范公一般須發(fā)全白似個(gè)仙翁，只是未等近前人已遠(yuǎn)去，看不清真容，未能將書歸還，唉……”
　　他嘆息一句，仿佛十分可惜未找到其人。
　　看回范公，他眼神流露出驚疑不定來，猜測道：“學(xué)生撿了書，而范公不慎落了書，莫非世間真有如此湊巧之事，范公便是那丟書的老人家？”
　　他轉(zhuǎn)頭道：“五生，你將那幾本書拿出，給范公一認(rèn)。”
　　說著招手讓五生奉上那幾本孤本，連同那本注釋。
　　范公先是怡然自得的模樣，聽到最后一句，不由一怔，這架勢怎么……
　　他收起心中疑惑，只看了一眼書，卻是未接，不動(dòng)聲色移開目光，道：“嗯，是老朽落的。”
　　蓮沐蘇大喜：“實(shí)在太好了，學(xué)生一心想物歸原主……”
　　范公聽著話走向不對，立即抬起一手直接打斷，另一手小幅度擼著胡須，漫不經(jīng)心接著道：“如老朽先頭所言，既被你撿了去，便是與它們有緣，那便贈(zèng)予你吧。”
　　反正他不會(huì)收回了，收了書，門生就沒了，當(dāng)他好糊弄呢？
　　秦祭酒看了幾眼那書名，眼都熱了，沒想到范公如此大方，幾本絕世孤本，說贈(zèng)就贈(zèng)。
　　蓮沐蘇頓了頓，他話未說完，看樣子這書是撿了就不好還啊？
　　早前他已有猜測，后來有一回，還專門與梁起一唱一和對范公做了試探，今日是徹底證實(shí)心中猜想，沒想到老人家的決心還如此大。
　　只是可惜……
　　他暗嘆一聲，收起原先的表情，開始鄭重其色，道孤本如此珍貴，無功不受祿，不可收，收了心有不安，云云，總之堅(jiān)決推卻，說得十分真摯。
　　對范公，卻是沒用，他輕飄飄一句話“幾本孤本不值當(dāng)什么，老朽那有的是，年輕人要多長些見識才是”，就把話給擋了回來。
　　一副財(cái)大氣粗的模樣，還嫌蓮沐蘇幾本孤本就當(dāng)寶，沒見識。
　　看得秦祭酒十分無言。
　　蓮沐蘇瞧清了形勢，這幾本書他今日是不收也得收了，心想，也罷，先暫且保管吧，只是范公所求，恐怕是不能。
　　只是還不待他說話，范公這老人精就看出了什么。
　　他先是看了秦祭酒一眼，接著仿佛遇上了煩心事一般，長嘆一口氣，道：“老朽那書是不少，只是非一般人可讀，那些不肖子孫大多是愚笨之人，得一個(gè)曾孫還算有幾分聰慧，年紀(jì)卻太小讀不懂，放著蛀蟲，鼠蟻又多，憑白糟蹋了這些孤本。”
　　說完不斷嘆氣搖頭。
　　接收到范公目光，秦祭酒認(rèn)命地開始附和：“孤本晦澀難懂，百中有二人能讀懂個(gè)三四成，便算不錯(cuò)，人才難得啊。”
　　既然覺得糟蹋，他去借怎不肯？
　　這老人精，為了下套，出這么大的血本，唉，連小友自求多福吧。
　　范公精芒一閃，轉(zhuǎn)頭多了幾分親切，問蓮沐蘇：“這幾本書你讀得如何，讀懂了幾成？”
　　蓮沐蘇直覺不對，兩人的反應(yīng)讓他心里升起一股怪異之感，尤其是范公這一問。
　　不待細(xì)想，他坦誠作答，有那本注釋在，讀著還算通暢，讀懂幾成卻是算不出，千人讀有千人的領(lǐng)悟，他不知自己讀出的奧妙，與作書者是否茍同。
　　待說完，他拱手一拜，坦言道定力不足，閱了這幾本書，請恕他不問自閱之過，最后雙手奉上自己精心整理的讀書札記，以作歉意。
　　這是他特意準(zhǔn)備的，等見人了就奉上，作他讀了人幾本書的歉意，盡管分量沒孤本那么重，里頭卻是他的心血，剩余的以后再還。
　　那幾本書，本來就是范公特意讓人讀的，要是自以為高風(fēng)亮節(jié)不去讀，范公還會(huì)將人看低，諷人迂腐，愚不可及，不知變通，收門生的念頭興許都要淡去。
　　他不缺死板的門生。
　　此時(shí)，范公接過札記，翻了翻，看得滿目精光，贊賞不已，忍不住笑容滿面，不住點(diǎn)頭。
　　“好，很好，讀得好”之言頻頻出口，不吝贊嘆。
　　他滿面笑容，心道自己承認(rèn)的，這下沒跑了，穩(wěn)了！
　　粗粗翻了一遍，將札記一合，范公滿面春風(fēng)，擼著胡子，眼神熱切地看向蓮沐蘇，似等著什么。
　　從始至終，他擼胡子那手都未曾放下，顯得姿勢稍怪。
　　那股怪異之感又來了，甚至更盛！
　　蓮沐蘇不明何意，按說他賠禮致歉，接不接受都有句話回，可范公怎么是這副表情？讓他無從下手。
　　他不由看向秦祭酒，卻見秦祭酒眼觀鼻鼻觀心，不忍看他。
　　他目光重新落回范公身上，剎那間瞳孔放大，明白了什么。
　　著道了！
　　范公掉落的孤本，非一般人可讀，這非一般人能讀并非是指不是一般人能讀得懂的一般，而是指非一般人有資格去讀之意。
　　有資格的人，范公先頭說了，一類是范家子孫，另一類，不言而喻，便是范公的門生！
　　難怪問的不是他有沒有讀，而是問讀不讀得懂，直接做實(shí)了他已讀的名頭，這樣便跑不了了。
　　想通后，他直接笑了起來，十分無奈，千算萬算，以為范公只留了那半本注釋做誘餌，他不心動(dòng)便是了，卻算不到范公還留了這一手，從一開始便著了道！
　　雖說有些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耍賴之意，但一碼歸一碼，自己的確讀了老人家的孤本……
　　見他明白了，范公老懷欣慰，心想自己的門生就是聰慧啊，這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不怪他出此下策，實(shí)在是看苗頭不對，知人沒拜師的念頭，留的那半本注釋的目的是落空了，只能不要臉皮，行非常手段了。
　　聰明人之間無需多言，更無需挑得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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