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人間五月，去往赤陽村的路上開滿了刺槐花，雪白的花瓣隨風飄落，美極了。

        “等等。”難得遇上此番美景，我自然是想多看一會兒，便將文笙叫停。

        “姑娘若是喜歡，以后每年五月都可與我一同去往赤陽村。”文笙此時竟滿眼寵溺地看著伸手到處抓花瓣的我。見我轉頭盯著他，他的眼神瞬間又冷了下來，多了一些疏離感。

        老這么等著花瓣一片片地掉落很不盡興，于是乎我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了，對著一棵花開得極好的刺槐踢了一腳。霎時間，樹上的花瓣紛紛掉落，像大雪一般灑滿了我和文笙的肩頭。

        文笙完全沒想到我會來這一出，呆呆地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伸出手來接住這掉落的花瓣，看我的目光中似乎又多了一絲柔情。

        想來文笙這人也是奇怪，對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含笑大方的模樣，唯獨眼睛柔和卻沒什么溫度。有一副樂于助人的心腸，但好像自己又從未身處其中。那日我攙著他從孚汋山上回到城里，一路上也是有說有笑的。可是沒過兩日遇見，又像活見鬼一般，溜得比兔子還快。好在他還記得答應帶我去赤陽村，提前來約我出行。

        一路踢著刺槐到了村口，為了不讓村里那只狐妖有所察覺，我封住了周身仙力，將引魂扇藏了起來，牽起文笙的衣袖，宛如還未涉世的少女一般，一蹦一跳地跟著文笙進了村子。

        文笙見我這副模樣，看我的眼神有些復雜，難道是在鄙視我一把年紀裝純情么？好在他雖不知道我到此的目的，但還是很配合的。文笙順勢牽起了我的手，笑著與村民們打招呼，順帶向人介紹這是他的妹妹，此次跟著他過來一同講學。

        突然被文笙的一雙溫熱的大手包裹起來，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但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連兩片紅云何時飛向了臉頰的也不知道，只是任由他牽著往前走。

        慢慢地文笙的心跳也快到我在一旁都能感覺得到，他的一雙手還直哆嗦，汗水也一點點滲到了我的手掌中。兩人從開始的自然，走向越來越不自然，身后的村民也開始議論紛紛，這哪里像是一對兄妹，儼然就是一對熱戀中的男女。

        許是過于緊張，我就一直盯著文笙的臉看。認識這么久直到現在才突然將他的模樣印進了腦子里。劍眉星目，鼻子高而挺，五官硬朗中又帶著一點柔美，皮膚略有些粗糙，薄唇柔潤水紅，似乎輕輕咬上一口就會破。

        文笙見我癡癡地看著他，忙在我眼前揮揮手，“青樾姑娘，你怎么了？”

        經他這一提醒，我才回過神來，天吶！太丟臉了，九萬歲的老神仙此時竟然對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娃娃犯花癡。

        “沒事！沒事，我剛才想事情想出神了。我沒有在看你，你別誤會了。”話音剛落，我就想將自己的舌頭咬掉，索性當個啞巴好了，也不至于每次都是腦子跟不上嘴，不能說的全說了。

        文笙噗嗤一笑，“嗯，我知道，我沒誤會，姑娘放心。”

        他不笑還好，他這一笑似乎就是在說：我已經知道了，承認了吧，你就是在看我！

        這個話題若再繼續下去，只會越描越黑，我只得裝得跟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問道：“去到學堂還有多久？”

        “前方那個有棵銀杏樹的院子便是，只是”

        見文笙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忙問道：“只是什么？”

        “只是這學堂只設有一間廂房。青樾姑娘你”

        我明白了，意思就是沒有我睡的地方唄，“沒事，我去找家客棧住著便是。”

        文笙一愣，“姑娘，這小小村落，哪兒來的客棧呀”

        這可就把我難住了，難不成要我在學堂院子里的那棵銀杏樹上湊合湊合？那這不就等于送仙入狐口了么？連狐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就直接把自己送到它口中了。

        文笙見我若有所思的模樣，問道：“這樣吧，我去同村長說說，在他家勻個房間讓你暫住幾日？”

        這個辦法也不是不可以，可若是住在村長家里，我哪里還能自由出入去查狐妖的蹤影呢，還是算了吧，“沒事兒，我就與你湊合湊合吧，也別去叨擾別人了。”

        “你要與我同住一屋？！”文笙聽到我這句話，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怎的，親兄妹還不能住一屋了啊？”

        “是這么個道理，但也沒見過成年后的親兄妹住一屋啊”文笙小聲嘀咕道，“再說，我們也不是真的兄妹。”

        “顧不上這么多了，你把我當男子便是。”

        “可是這有損清譽啊！”

        我拍了拍文笙的肩膀，“兄弟，放心吧，我不會讓你以身相許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話間，我倆已經走到了赤陽村學堂，文笙無奈推開大門，“先進去看看再說吧。”

        果真如文笙所說，學堂大門進去偌大的院子只有兩間一大一小的屋子。大屋子想必是學生上課的地方了，小屋子自然就是這名教書先生的住處了。

        文笙推開小屋子的門，陳設也極其簡陋。一桌一椅，一個柜子外加一張床。除了這床比文笙家中的竹床好些，其他物件也和他家中的沒什么區別。

        這床上只有一條被子，看來讓他這弱不禁風的書生打地鋪是不太可能了，那我就大氣一點，我睡桌上好了。

        我拍了拍桌子，還算結實，對文笙說道：“今晚我就睡這桌子上了，你可不許打擾我。”

        文笙又是一怔，“這桌子狹小，怎么睡啊？”

        我見文笙不信，便將桌上的筆墨紙硯移到了一旁的柜子上，順勢躺了下去，“喏，不是剛好么？”

        “剛好什么啊！你的腳還懸在半空晃悠呢！”

        我閉上雙眼，作出一副享受的模樣。“你不懂，這叫境界。”

        “境界？”文笙滿臉疑問。“青樾姑娘，這樣不妥，你在此處睡，我去學堂里睡，學堂里的桌子拼一拼，也能湊出一張床來。”

        “還能這樣么？那只有委屈文先生幾日了。”

        “不礙事的，姑娘先休息片刻吧，晚上咱們去村長家吃飯。”

        “村長這么好？還請我們吃飯？”

        文笙笑答：“當初村長到汋水城請我到此處講學，我怕生活上多有不便，本是想拒絕的，但是也不想村里的孩子日后目不識丁受人哄騙，就接了這活計。村長也知道我的難處，便提出在我來村里講學的日子，就上他們家吃飯，我也不好拒絕便答應了。”

        “那你如今又帶了個我，怕是村長要不好受了。”

        “那倒不會，村長和夫人待人溫厚。若是你覺得不妥，咱們自行在這院中生火煮飯便可。”

        要我自己做飯，那還是算了吧，對于吃我倒是頗有心得，至于做嘛那就很為難了，畢竟曾經一時興起做了一桌子飯菜把我那對吃食不怎么挑剔的哥哥都給吃吐了。忙擺手道，“算了算了，我還是厚著臉皮隨你去村長家蹭飯吧。”

        村長家的宅子位于村子的正中央，是這村子里難得一見的黛瓦白墻宅院，比起周圍的竹屋茅草房氣派了不少。雖然我自封仙力，但還是多多少少能看得出來那紅光就是從他家飄散開來的。難不成這村長是狐妖？

        許是聽說文先生來了，村長早早就站在門口迎接，剛一見面，便寒暄了起來。這村長面相魁岸，身材中等，看著不過而立之年，年紀輕輕就當上村長，實屬難得。□□凡胎沒錯了，只不過這身上的妖氣倒是不少。

        “十日未見，文先生可好？”村長聲音渾厚，聽著竟覺得比他的年紀蒼老許多。

        “勞村長掛心了，小生無恙。”文笙對著村長揖了一禮，將我拉上前來，說道，“這是舍妹，從小頑劣，今日死死纏著我要與我一同來村里住上幾日，還請村長見諒。”

        村長滿臉笑意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從前也沒聽先生提過家中還有妹妹呀？”

        頓時文笙雙頰一紅，支支吾吾起來，“原原先”

        “瞧你這老不休的，人家文先生總不能把家中還有幾口人全給你報上來吧，多管閑事。”一個清脆妖嬈的女聲傳來，剛好為我和文笙解了圍。

        話音落，一嬋娟此豸、風情萬種的婦人捏著手帕，搖著團扇，扭著豐臀細腰款款走來。果然，妖在這里，她出現的那一瞬間，周身紅氣乍現，腥臭無比。

        文笙見婦人恭敬地又行一禮，“村長夫人好。”

        村長夫人笑盈盈地走到我們面前，看著文笙那紅得出奇的臉，又看看他身旁一臉不自然的我，想來她是知道我倆并不是真的兄妹了。好在她的道行還看不出我的真身，便以為我是文笙的相好之人，問候了幾句，將我們迎進屋中。

        飯桌上，狐妖一直熱情地為我夾菜，看著一雙狐貍爪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著實讓我一點胃口都沒有。若是尋常狐妖也罷，這只狐妖顯然已經吃了不少人心，喝了不少人血了，身上的腥臭味才如此重。若是再縱容她幾年，可就不好對付了。

        這狐妖身邊還跟著個啞巴丫鬟，喚作巧姐，是她的陪嫁丫鬟，可巧姐卻并不是妖，看來是受這狐妖控制擺布的人。也不知道村長是不是一樣受其擺布，還是毫不知情。

        席間我隱約瞧見巧姐的目光總是時不時往文笙身上瞟，偶爾還面帶笑意地看看我，與我目光相撞了又馬上低下頭，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乍一看來，也算奇聞了，這屋子里一神一妖三個人不僅同桌吃飯，還相談甚歡。要是被不知情的天君狗腿看了去，指不定又要去告我一狀，說我勾結妖邪呢！哎，沒辦法，先摸清這狐妖的底細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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